凌晨两点十三分, 江燃从睡梦中醒来,屋里夜灯发着淡淡微光,在黑暗中勉强照亮房间, 门外面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就是被这种声音吵醒。
江燃听着听着,突然很难过得望着天花板。
那一瞬间他苍老得像是被遗弃在上个世纪。
外面的声音持续着或者说是在提醒他, 江燃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坐起身看过去。
原本紧闭上锁的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一道口中, 外面黑洞洞的, 屋里灯光将他暴露在黑暗之中。
他在明, 有人在暗。
江燃什么话也没说,目光紧盯着那道口子,等他的眼睛适应了那份光线后, 宁静的黑夜里他很快就看见了徘徊在门外的东西。
那是一个穿着花色长裙的女人, 四肢纤长地像蜘蛛的腿一样, 又长又细,她在他的房间门口来来回回地爬,动作缓慢又迅速, 披头散发像是寻找什么。
江燃的心嘭嘭直跳,他立刻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重新躺下并把被子拉过头顶。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他母亲已经死了六年了。
死人什么都不会留下,这些全都是他的幻觉。
江燃在心里不住地安慰自己,虽然他已经颤抖得仿佛快要死去,他害怕,抑制不住地害怕。
人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听觉和感知会变得更加敏感, 江燃很想睡死过去,可是他没有办法,精神越紧张越清醒,他在被子里听着,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没了声音。
一双诡异的眸子透过门口的缝隙看他,她把整个头都塞了进来,直勾勾盯着床上蜷缩着的人,他的母亲忽然笑了起来,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部位。
江燃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裹在被子里,但就是看到了这可怖的一幕。
接着房门咚得一下被打开,房间的夜灯灭了。
他瞬间变得孤立无援,好似最后的屏障也被无情扯去,他的母亲用纤长的四肢在地上爬着,窸窸窣窣很快就到了他的床边。
江燃只能在被子里祈求着天亮。
他哀求着哀求着,一只冰凉的手从床尾伸进了被子里,猛地一下抓住了他的脚腕,江燃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冰窟,被吓得六神无主,对方拱进来阴森森笑道:“我抓到你了……”
“啊——”
天亮了,阳光透过玻璃窗直直照在江燃脸上,他从来不拉窗帘,因为害怕漆黑的环境,他需要光。
江燃满脸都是冷汗,脚腕上冰冷的触觉还在,他双臂抱着自己不住颤抖,胃里翻江倒海,过一会他跳下床跑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他什么都没吃,只能吐出来一些酸水,此时动静大得好似要把整个胃都呕吐出来。
镜子里他有着一张蜡黄憔悴的脸,但是很稚嫩,江燃今年十一岁,瘦弱得像个低年级小学生一样。
可笑的事,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上过学。
江燃用凉水洗了洗脸,旁边的牙刷已经用了两年了还没人为他换掉,他是被遗弃的孩子,可江燃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笨拙地安慰道:“别怕,天亮了,她不会来了。”
简单洗漱后,江燃出了房间,这是一栋很大的别墅,每天晚上只有他一个人住,楼下的女佣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连半个眼神都不给他,那边的餐桌上放着很难吃的廉价面包片,硬到嚼着都费劲。
这些是他的食物,他很久没吃到新鲜的蔬菜和肉了,每天都是从外面带来的残羹剩饭。
这个女佣曾嘲笑地说他吃的东西像泔水,什么是泔水?江燃没有概念,他只知道这些不好吃。
江燃是江氏/集团的创始人江渊的儿子。
本来应该是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少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记忆里自己就一直在这栋别墅里生活,那时他的母亲还在,他们母子不被允许出屋子,连外面的庭院也不让踏入。
看管他们的是群黑衣人,站在别墅四周,一言不发特别冷酷。
江燃以前有位家庭教师,一个温柔的女老师,教了他很多东西,不过女老师在他母亲一次发疯后,被她拿着菜刀砍成了重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教他了。
别墅的厨房里也没了任何刀具,他们的食物不再现做,变成了熟食从外面带进来。
江燃对他母亲的情感很复杂,小时候他想得到她的爱,结果每次都是伤害。
最初的时候他母亲还没疯得那么严重,对他爱答不理,她从来不会抱他,因为她的眼神满满都是厌恶,后来病情恶化,她倒是会时不时抱他,亲吻他,但她却变得更可怕。
江燃那些年听对方一遍又一遍叙述他的父亲,那位没有见过的父亲,她说他和他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要求他模仿江渊的一举一动。
比如江渊的冷漠,江渊的笑容,江渊的走路,江渊的话语……江燃当时才几岁大,他根本做不到这些要求,他不理解也害怕这样病态的母亲,他想拒绝,想反抗,然后这些举动会引来她更加疯狂的谩骂殴打,外面的黑衣人无动于衷。
终于有一天,她变得很安静,不再歇斯底里,也不再让江燃去模仿江渊。
江燃的母亲是位很美丽的女人,漂亮又高贵,那天她穿着一件花色连衣裙,皮肤白皙,明艳动人,她难得温柔地抱着江燃,还带着他在大别墅里做游戏。
小孩子忘性大,江燃以为他的母亲终于爱他了。
谁想到后来她把他带到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江燃站在地上,母亲背对着他锁上了房门,望着她沉默的背影,江燃没缘由地害怕起来:“妈妈……”
他母亲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又开始有发疯的迹象,她直勾勾盯着江燃问:“你爱我吗?”
江燃害怕地发抖,他感觉他母亲要吃了他,他想逃跑,可下一秒他母亲越过他走到了窗边:“你不爱我。”
那句话被她说得特别难过,江燃当时才五岁,他不懂很复杂的感情,只是觉得母亲很伤心,他害怕她,但他也舍不得丢下她。
“妈妈……”
“你过来。”母亲朝他招了招手,江燃张着手臂跑过去抱住了她,她蹲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簪子,放在了江燃的手里。
江燃低头看了看不解,他母亲让他紧紧攥着簪子,江燃照做,谁知她大力握上他的手,狠狠让簪子扎进她的身体里。
一下、一下、一下、一下……
江燃脸上溅得都是血,他惊恐地想停住,但他太小了,根本挣脱不了大人的束缚,她母亲狞笑地看着他:“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那些话和血在不知多少下后终于没了动静,她母亲瞪着眼睛躺在血泊中,江燃攥着那根簪子被吓得呆坐在地上,身上全是血,浑身都快湿透了。
血腥味刺激地他想干呕,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诉说着那句话“是你杀了我”。
“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江燃挣扎地想跑出去,他跑到门口,他太矮了,他力气不够,他打不开房门,身上、手上的血,湿漉漉、滑滑的,他最后背靠着房门跌坐在地上,双目无助地看着死去的母亲。
他母亲漂亮的身体上千疮百孔,血流啊,流啊,好像永远也流不完一样,接着他看到了永远也抹不去的恐怖一幕,母亲死去的尸体上破体而出了一个怪物,她四肢纤细像个蜘蛛一样,朝他狞笑着扑来。
*
十一岁的江燃有了些辨知能力,他当年太小了,可能死亡的恐惧让他产生了幻觉,留下了阴影,这个阴影一直伴随着他,藏在他心灵深处挥之不去。
江燃不曾恨过他母亲,但他也真的害怕她。
十二岁的时候,他父亲那边终于记起还有这么个儿子,于是派人把他接回了江家,他这才离开了这个充满噩梦的别墅,但还是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从十二岁到十七岁,他跟着众多私生子一起生活,真是可笑,除了他之外,原来他的父亲还有那么多孩子,难怪他被丢在外面不闻不问。
这几年江燃过得也很不好,原本私生子里派系就很多,受宠的不受宠,一堆又一堆,他们互相争夺,比古代后宫里好不到哪去。
但江燃来了以后,他就是最垫底的了。
每个人都恨他,每个人都可以踩他一脚。
因为在法律层面上讲,他才是江渊最名正言顺的儿子,其他人都是情妇生的私生子,是不光彩的存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真的和江渊长得极其相像。
那么多孩子里面只有他最像江渊。
所以他被视为眼中钉,百般欺凌。
不过江燃不在意这些,离开那个监牢一般的别墅,他现在可以上学了,可以活在阳光下,尽管这些人欺辱他,但他总算不是一个人面对黑夜,面对那个幽灵一样的母亲。
江燃不想和他们争什么东西,金钱、权力,他没有一个想要的,他只是迫切地想长大,想离开这片企图拉他沉沦的沼泽地。
可是他没有等来长大,他等来的是另一个地狱。
*
17岁的时候,他与这些私生子们去参加家族聚会的途中被劫持,那时境外的一群邪/教/分子,训练有素,手中有很多枪/支/弹/药。
他们一路辗转被带离,走的都是人烟少的地方。
那些人绑架他们,是为了威胁他们的父亲。
江燃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知道本来还算冷静的劫匪们,突然有一天变得暴怒,然后目光凶狠无比地盯着他们。
那些人准备好刑具、摄像头,这一路上他们每天都在折磨人,手段残忍无比。
最先遇难的是平日里跳得最高的那几个私生子,有男有女,据说他们被江渊宠爱,而江燃作为这里面最像江渊的人,他的身份令劫匪动了其他心思,反倒被留着当了最后的正餐,私生子成了开胃小菜。
他们没轮到的被绑着,眼睁睁看着被挑选上的人惨遭虐待,这些变态的劫匪男女不忌,各种性/虐已经惨不忍睹,他们发泄/过后还要用各种刑具,挨个把人活生生弄死,从早到晚皆是挣扎的哀嚎,烧焦的肉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能散去。
这些场面全被摄像录下送到了江渊那里。
而他们的父亲毫不在意,没人报警,没有人会来救他们,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杀掉的孩子越来越多,留下的人越来越少。
等到了G市,算上江燃,只剩下三个孩子了。
劫匪们沉默不语,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是滔天的愤怒,因为江渊还是毫不在意。
江燃坐在车里神情麻木,被迫看了那么多血腥场面,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当车子穿过集市驶向深山那边时,他透过车窗与一个男人对上了视线。
那个人寸头,高个子,看着阳光帅气,身上背着一个背包,大概是来这里游玩的,江燃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秒,车子就驶远了,他们奔向死亡的深渊,集市的热闹远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大山深处废弃的工厂。
到达的第二天,那两个孩子就被他们玩死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死得甚是屈辱。
这么多孩子转眼只剩下了江燃自己。
他是被留到最后的,也要迎接最强烈的恨意。
“弄不过江渊,玩他的孩子也行。”
“这男孩长得最像江渊,你们说咱们要怎么对待他?”
那些人一个个用着阴冷的目光盯着他,他们打断了江燃的双腿,说最后再给江渊一晚上的时间考虑。
动手断了他双腿的人名叫毒虫,其他人离开仓库商议与江渊有关的事情,只有这个毒虫不怀好意看着他,他说江渊抓走了他的妹妹,一边说一边用巴掌抽着江燃的脸颊,江燃被打得头脑发昏,脸上疼,断掉的双腿也疼。
毒虫临走前恶狠狠地说:“明天就轮到你了!”
黑夜很快降临,破旧的仓库里一片漆黑。
江燃满脑子都是明天他会遭遇什么,他也会被那样对待,因为容貌,他受到的伤害会更深,他最后会死于什么?硫酸?扒皮?烫伤?还是被活体/解剖?
那些东西他想都不敢想,因为绝望会吞噬掉他。
后半夜,江燃的意识已经模糊,突然间他在黑暗里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动静——有人进来了!
是谁?是那些劫匪吗?
难道明天已经到了?他的痛苦要开始了吗?
他脑子里控制不住发问,神情绝望地眼泪直掉,那人摸索到他身边,从身形看是个男人,经历了这么多江燃特别恶心那些男人的触碰。
他刚想挣扎,对方一下子压在他身上,死死捂住他的嘴巴,那人贴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别怕,我来救你了。”
有人……来救他?
江燃愣了愣,黑暗里借着外面不太亮的月光,他仔细地看着眼前的人,很快他脑海里就浮现一个身影,是那天在集市里和他对视的男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追上来?
江燃的脑子一直持续发昏,不知道是双腿引发了炎症,还是太久没好好吃东西,他感觉他现在是在做梦,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他?是不是他太痛产生了幻觉?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但林间的晚风告诉他,那人温暖的怀抱告诉他,这不是梦,他是真的被营救了。
江燃被对方连背带抱地在深山逃命,不过逃跑也不是易事,那些劫匪很快就发现他不在,他们人多,开始搜山。
“你别管我,带着我,你不可能跑掉的。”
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抱了抱他,依旧没有丢下他,后来江燃开始发烧,他烧得迷迷糊糊,他们还是被找到了,那个男人护着他被连打了好几枪,浑身上下都是血,就像当年他母亲那样倒在血泊里。
但不同的是,他母亲是恨,而他是担忧。
江燃在晕倒之前听到了几声不同的枪/响。
“把枪放下!”
“不许动!警察!”
原来那个男人出发前通知别人联络了警察,他只身进山探路,也为了不打草惊蛇,更为了保护他。
*
当江燃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远离那些是是非非,回到了江家,享受着最好的医疗,他的身体没有大碍,他的双腿也保住了。
唯一留下的伤痕全刻在了心里。
幽灵一样的母亲,再也不是形单影只。
他的阴影与幻觉多了那些惨死的人群和丧心病狂的劫匪,那些东西每晚都会破土而出,窸窸窣窣靠近自己,他们伸着长长的爪子企图把他拉下深渊。
江燃恨这里的一切,他恨那些幻觉,他更恨江渊,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他母亲不会死,他也不会遭遇这些苦难,他不会像现在一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江渊的错!
绑架案结束后江燃见到了他的父亲,当天晚上他拿着一把尖刀,偷偷潜进对方的房间,他想杀了他,但他太弱了,三两下就被江渊制服。
江燃只能充满恨意地怒视他。
江渊很意外这个从不被看好的孩子,居然有勇气反抗,他与自己长得是多么相像啊。
“为什么要杀我?”
“你该死!”
江渊低声笑了笑,好似在看瘦弱地幼狮张牙舞爪,他叫人弄来了一个长得像棺材一样的黑箱子,然后阴沉着脸拽着江燃的头发,一路把他拖行到箱子旁边。
江燃的头皮被拽得生疼,他看着那个开着口的黑箱子,很快就知道了对方的打算,他拼命挣扎,江渊的力气很大,他根本逃脱不了,整个人被撂进箱子里,盖子不由分说盖上。
狭小的空间,没有任何气孔,里面漆黑无比。
没过半分钟,江燃就因为心理问题爆发了幽闭恐惧症,他撕扯着四周,感觉整个人呼吸不上来,黑暗里伸出了无数条冰冷的手臂,他们拉扯着他。
房间里连那些经常打打杀杀的打手们,都快听不下去他痛苦的嚎叫,那是非人的惨叫,江渊还是冷漠地看着,这时陈管家进来。
“毒虫已经找到了,要处决他吗?”
江渊盯着不停乱动的黑箱子:“找人安排他出国,不能让他有任何察觉。”
他要把人留着给未来的江燃,这是一个惊喜,一个考验。
*
江燃拖着行李箱从阴雨连连的城市,来到了贺昭所在的B市消防大队,此时离绑架案已经过了一年多,贺昭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归了队。
他来的那天,篮球场上贺昭正在和别人比投篮,有说有笑,场面很是热闹。
江燃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太阳高照。
他在阴雨中,对方在阳光下。
后来他通过江家进了消防大队,江渊答应给他时间成长,也为了治疗心理疾病。
他变成了个麻烦,整日赘在贺昭身边,但贺昭从不吝啬自己的拥抱和善意。
“你要和队友们多多交流,不要太抗拒,大家其实都很好,我们是一个集体,彼此要团结友爱。”再又一次惹事后,贺昭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道。
江燃不想和别人有什么交流,他不会,也不喜欢,但贺昭这么要求,他愿意为他改变。
“我以后会注意的,班长……你能抱抱我吗?”
贺昭伸出手臂将人圈进怀里,除了贺昭,江燃从未被人这么温暖地抱过,感受着对方的温柔,他真的好想永远待在班长身边。
没有人知道贺昭对他意味着什么,连江燃自己都说不清楚,但他知道一点,离开贺昭等于走向死亡,他的心结,单凭他永远都走不出去。
但他也没想到他的生命中会出现另一个人,另一个很重要的人——韩辰。
*
韩辰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刚见面时,江燃和对方打了一架,他输了,被揍了个满脸花,所谓不打不相识,二人勉强做了“朋友”。
江燃不认为他是自己的朋友,可当他离开贺昭的那段难熬岁月里,他的身边也只剩下韩辰。
度假村的绑架案过后,江燃的病情更严重了。
他一直撑着,靠对江渊的恨意撑着,后来江渊终于死了,江燃的生活却一下子没有了支撑点。
他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江燃当初很害怕自己会变成江渊那样的人,无情无义心狠手辣,贪恋温暖让人上瘾,他怕自己对贺昭做出什么事,所以再难受他也忍着不去见对方。
这么一忍居然忍了很多年,贺昭结婚生子过着普通又幸福的生活,他们之间离得越来越远。
江渊的事尘埃落定后,江燃想自杀。
他不知道韩辰是不是察觉到了这点,反正在他动手之前对方打过来电话说自己的秘书跑路了,他那里缺了个劳动力,他要他过去顶上。
有人需要他,江燃就在那里做了下去。
然而他的病太严重了,幻觉依然时不时找上门,他们常常出现在梦中,连死掉的江渊也在,情况严重的时候江燃便撑着不睡觉,他怕他睡着了就迷失在梦境中再也醒不过来。
那年周末的晚上他一个人在家,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
窸窸窣窣的动静又出现了,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和焦肉味,以及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江燃的恐惧是长年累月的结果,那些已经变成了他的生理反应。
他的心脏极速跳动感觉即将要猝死。
这时,大门的门铃突然被人按响。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门外站着的是人还是他们?
过一会门铃不再响,他兜里的手机开始响了起来,江燃低头看了眼来电,极速跳动的心脏忽然放慢了速度。
“喂?”
“开门。”
是韩辰在门外。
那些怪异的现象消失,江燃捂着心口过去开门:“你怎么来了?”
韩辰走进来:“通知你加班做个PPT。”
江燃道:“什么时候要。”
韩辰说:“现在,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做。”
江燃青筋暴起:“……”
虽然江燃很感激对方帮他躲过一劫,但工作这方面他作为打工仔依然免不了上头,休息期间还要加班,态度还那么恶劣,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
那一瞬间他忘记了恐惧的心理,满脑子都是对可恶老板的控诉,然后在韩辰的注视下,被迫气呼呼打开电脑工作,事实上他没工作太久。
江燃被噩梦折磨,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今天家里有了人,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他打开软件连一页都没做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江燃一夜无梦醒来,神清气爽。
对面的韩辰还在睡着,看着有几分当年的乖巧样子,江燃蹑手蹑脚起来,洗漱完去厨房做了顿早餐,打算感谢对方昨晚的陪伴。
没想到他满心欢喜做完饭后,这个可恶的资本家尝了口道:“啊,真难吃。”
韩辰嫌弃地说,还朝他耸了耸肩无奈道:“你以后还是别做饭了,浪费粮食。”
江燃听后血压直线上升,臭小子,就算打不过,我也要和你拼了!
*
吵吵闹闹的时光过得很快,分别总是来得那么猝不及防,韩辰病了,时日不多的那种。
江燃得到这个消息,脑子和心里空得什么也没有,韩辰表现得很淡然,他也表现得很淡然。
前者是看淡生死那种,后者是掏空了自己。
江燃接了韩辰的公司,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韩辰从他手里拿了很多钱,现在这些钱全都加倍回到了他手里,但江燃一点也不开心。
韩辰说到做到,他说要给自己一个奇迹,奇迹后来也出现了,江渊死了,所有的束缚都没了,但江燃很不开心,他比自己死了还要难过。
那个生日蛋糕,江燃最后自己一口一口吃掉。
他一言不发地参加完葬礼,老老实实回去工作。
他不提韩辰,也没有人和他提韩辰。
好像韩辰的死亡就是这么被掀过去。
可在头七的那个晚上,江燃的噩梦发作了。
*
梦中他回到了那个大别墅里,他从小生活的地方,他在里面奔跑,死掉的人们扭曲着残肢追逐着他,那里面有他的母亲,他的父亲,变态的劫匪,被肢解的私生子们,男男女女,他们都在追着他。
江燃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瘦弱又矮小,没有任何力量,不像未来可以用拳头保护自己,他光着脚丫在走廊上拼了命的跑,身后尽是狞笑。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被抓到,如果被抓到他就永远回不去了,他会被困在这里。
这条走廊越跑越深,越跑越黑,江燃喘着粗气,一刻也不停歇,可下一秒他在前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贺昭。
江燃满目都是希望:“班长,班长,班长……”
“别跟着我了,”贺昭冷冷地盯着他,“你让我觉得恶心,以后离我远一点!”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贺昭走得太快了,江燃追不上他,他拼了命追赶,中途摔倒了好几次,那人也没有回头,他一次又一次爬起来继续追着,边跑边哭喊:“班长,你别丢下我,我害怕,呜呜呜,我害怕,别丢下我,班长,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不管他怎么呼叫,贺昭始终没有理睬他,那人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江燃被丢弃在后面筋疲力尽掩面痛哭,他的身后,那些怪物追了上来,冰冷、滑腻的触感袭上了他的身体。
江燃哭得不能自已:“班长,救救我……”
“唉。”
一声叹息回荡在这间别墅的走廊上。
江燃身上的怪手被斩去,他被人抱起,眼泪被擦拭掉,他的眼前是个面容陌生的俊美男人,江燃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看到对方轻轻一抬手,那些怪物惨叫一声全都化为灰烬。
“你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强大,直视他们,便不会再被心魔困扰。”
*
韩辰去世三年,关于他的事迹还时不时在网上有热议,大家很惋惜这么优秀的人英年早逝。
江燃在这段时间中把公司打理得很好,甚至做大做强,不过有很多钱都被他拿来做了公益事业,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这三年里他偶尔会回忆起那个梦,那个身穿黑衣的男人究竟是谁?
江燃不知道,说来有些可笑,他感觉对方的眉眼很像韩辰,或者说,真正的韩辰应该长那个样子。
这三年里他没有再做噩梦,但江燃知道,那些怪物并没有被祛除干净,他们等着某天再次破土而出,吞噬掉他的心灵,想着男人的话,江燃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真的有那样的力量吗?
江燃偏头看了看桌面上的一个相框,那里面有张照片,是韩辰高中的时候,他们三个去游乐场拍得,他在中间满脸桀骜,左边是贺昭微笑着,右边是韩辰,他当时特别讨厌这张照片,哪知道现在连那段记忆都成了最宝贵的了。
回忆最伤人,快乐的回忆是最锋利的刀子。
尤其物是人非。
*
又过了一年多。
一天晚上他在书房处理着公事,房间突然断了电,这是区域性停电,之前有通知,江燃没当回事。
笔记本电脑亮着幽幽的光,大约过了十分钟,那边关着的门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打开了一道口子,处在黑暗中的江燃又听到了熟悉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闪而过的花裙子,空气里也开始弥漫着不详的气息。
来了。
他们来了。
那些东西又来了。
江燃控制不住发抖,但很快他就强行抑制住这种生理反应,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个黑衣男人的话,江燃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坚定。
过了一会,书房的门吱扭一声被打开。
外面是各种低声私语和古怪的笑声,一张又一张可怖的模样在门口闪过,他们扒着门框望着他。
江燃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镇定,情绪平稳。
“我不怕你们。”【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