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元图书网 > 科幻灵异 > 穿进男频搞基建 >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庆军打败叛军后, 沧州百姓自然是高兴激动的。

  可兴奋之余,难免生出担忧。

  叛军烧杀抢掠,这些庆军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

  兵痞子他们见得多了, 不管是以前沧州的驻军, 还是沧王府的府兵, 都是一副傲慢不可一世的模样。

  连本地的兵都这样, 这些来自庆州的兵, 会不会更过分?

  老百姓们忐忑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苗海是沧州一名小小的船工,常年在船上做活, 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一个月前,冬天到了,他们的船不再出海, 他回到家里, 打算过一个舒适安稳的冬天。

  万万没想到,叛军打来了。

  他们一个个红着眼睛,拿着棍棒,闯进家里翻箱倒柜,把能抢走的东西全都抢走。

  苗海根本不敢拦,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叛军毁了他的家。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 没想到还有更惨的。

  听说邻居家的女儿还被叛军掳去糟蹋了。

  看到怀中才六岁的女儿, 他不由一阵后怕。

  还听说有些人家的婆娘也被叛军玷污了。

  他看向身边膀大腰圆的妻子,一时竟庆幸他家婆娘生得富态,没叫那群叛军瞧上。

  叛军当着全城的面杀了沧州府衙官吏,又逼迫百姓为他们宰鸡烹食, 在城内大肆举行庆功宴, 一个月下来, 将他们的粮食消耗得七七八八。

  苗海都不知道这些天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直到庆军攻城。

  当天夜里, 他们被外面震天的喊杀声惊醒,隔着门窗,外头冲天的火光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这是怎么了?怎么又打起来了?

  苗海将妻子和女儿搂在怀里,根本不敢闭眼。

  战斗声持续了几个时辰,到了月上中天,城中终于安静下来。

  苗海心脏狂跳。

  都结束了?来打叛军的是谁?这次是谁赢了?

  门外时不时传来脚步声,还有或低或高的传令声。

  “快!伤患都抬回营!”

  “这儿还有一个!”

  “把他给我绑住!”

  “军爷饶命啊,我没杀过人,我是被逼的,军爷饶命啊!”

  “……”

  苗海仔细辨认,隐约听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好像是有一伙军队把反贼给打败了!

  苗海握着妻子的手,激动地流下眼泪:“咱们不用受那些杂碎欺负了!”

  妻子发着抖,泣道:“可是咱家也没余粮了,以后可咋过啊!”

  他们可没指望官府放粮。

  官都没了,谁来放粮?

  跟他们同样忐忑的还有很多人,他们都睁着眼等到天明。

  经过一夜清理,沧州城稍微恢复了一些秩序。

  叛军中一些恶首就地处决,其余叛军死的死,降的降。

  庆军伤五十余人,亡两人。

  虽然死了两个战友让大家都很难过,但此战大捷,军中士气极为高涨。

  他们训练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统领,咱们拿下了沧州城,现在该怎么办?”李树问霍延。

  霍延下令:“统计城中现存百姓人数。”

  “是!”

  苗海正壮着胆子想爬上院墙看看情况,忽然敲门声响起,差点吓得他从梯子上滚下来。

  他没应声。

  敲门声顿了一下,又响起来。

  “家里有没有人?我们是庆州军,奉命前来剿灭叛军,现在叛军都被镇压,大家不用担惊受怕了!”

  巷子里一人中气十足高声喊着,整条巷子的住户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没人敢出声。

  他们怕叛军,也怕官兵啊。

  “大家不要怕,我们就是来统计城里还剩多少人的,大家伙儿有没有吃的,要是没有吃的,到时候可以去城门口领口粮!”

  苗海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是船工,见识多,以前还跟水师打过交道,胆子比寻常百姓要大一些。

  昨晚听了一夜,他觉得这些庆军应该不是坏人,便壮着胆子问:“真能领到吃的?”

  外头庆军道:“真的!大家不要怕,那些反贼都被咱们抓起来了!”

  看着满脸期待的妻子和女儿,苗海咽了咽唾沫,道:“小人家里三口人。”

  “行,记下了!”

  有他带头,其余住户也纷纷隔着门叫喊起来。

  等记录完,巷中军爷离开,再无一点动静,苗海忍不住偷偷爬上墙去看。

  城内一片狼藉。

  忽然,一列队伍映入眼帘。

  他们身着玄衣,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街道上凛然踏过。

  自带一股昂扬正气。

  苗海对这支军队的印象更好了。

  他们没有强闯民居,没有凶神恶煞,他们只是在门外询问,还说可以去城门口领去口粮……

  等等!

  苗海连忙下了梯子,对妻子和女儿说:“你们好好待在家里,谁来都不要开门,记住了!”

  妻子问:“你要去哪里?”

  “刚才军爷不是说城门有发粮的吗?我去瞧瞧。”

  妻子担忧道:“你真要出去?”

  苗海安慰她:“我刚才看了,街上没有反贼了,都是一些军爷,不碍事的。”

  说着拿出一个布袋子,开门走了出去。

  巷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住户还是不敢出门。

  他小心翼翼来到巷子口,左右看看,一时愣住了。

  军爷说城门发粮,没说是哪个城门啊!

  就在这时,一个小少年路过巷口,他身上穿着庆军的军服。

  是庆军,还是个孩子,应该不会太凶吧?

  苗海连忙开口:“敢问军爷……”

  杨继安转身:“你叫我?”

  “军爷,敢问哪个城门分发口粮啊?”苗海弓着腰问。

  杨继安笑道:“在北门,那边都在排队了,你可得早点去,要不然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

  “谢谢军爷!”

  见他这般和善,苗海的心一下子就定下来了。

  他急步往北门赶,路上还碰到熟人,熟人已经领到了口粮,正满脸欣喜。

  “阿海!你这也太慢了!”那人摇头叹息。

  苗海哪顾得上跟他寒暄,直奔北门而去。

  他到时,北门已经排起了长队。

  苗海缀在队伍后头,煎熬着等待时间过去。

  等排到他的时候,负责发粮的士兵给他发了一小袋麦子。

  苗海感激涕零,连忙说道:“多谢军爷!”

  发粮的士兵笑着说:“不用谢,这些粮食都是沧州的,给你们发不是天经地义嘛。”

  苗海哪里见过这样讲道理的军爷?心中盈满感动。

  却听军爷又道:“不过你们沧州的粮食已经剩得不多了,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会派发救济粮。”

  苗海心中叹息,朝廷连派兵都拖了这么久,救济粮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下来!

  他捧着麦子正要往回走,却见庆州士兵们抬着一具具尸体,将那些尸体全都整齐摆放在城外。

  那些尸体血迹斑斑,形容惨烈。

  有的已经发烂发臭了,要不是不是现在是冬天,或许早就生满了蝇虫。

  苗海不由问:“军爷,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都是被反贼虐杀的老百姓。我们把他们的遗体集中放在城外,方便幸存的百姓认领。有人认领的就带回家去,没有人认领的就集体掩埋。”

  苗海听罢,心头不由发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些庆军都是好人啊!

  不仅给他们活着的人分发粮食,还为死去的人料理后事。

  他拎着粮食,摇头叹息地往家赶。

  北门分发的粮食是从沧州府衙粮仓里运出来的。

  叛军抢了老百姓的钱粮,也抢了粮仓。

  六千余人,在沧州城里铺张浪费将近一个月,府衙的粮仓也没剩多少了。

  所以幸存的居民每人只能领到一点点口粮。

  继续下去肯定不行。

  庆军等得起,沧州百姓等不起。

  叛军入城后,几乎将城中洗劫一空,他们从百姓那里抢来钱粮,大肆喝酒吃肉,又对良家女子行不轨之事,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们自诩替天行道,可实际做的事,同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没什么两样。

  如今城中多处变成废墟,百姓无家可归,无粮可食,凡此种种,亟待解决。

  眼下城池刚刚收复,捷报尚未传至京城,等朝廷回复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霍延索性送信回庆州,将沧州情况详细言明。

  楼喻立刻拟定了一个战后重建草案,写到回信里,在末尾签上名。

  正要装入信封,他突发奇想,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个木匣。

  匣子里装的是一方精致小巧的玉印。

  这是霍延之前送他的生辰礼。

  楼喻在印底蘸上红泥,啪一下盖在信尾。

  信被快马加鞭送入霍延手中。

  战后重建计划内容不少,楼喻写了好几页。

  霍延本来还面容严肃地记下计划内容,等翻到最后一页,见到末尾的印章,眼中蓦然流露出几分笑意。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他自然希望那个人,一辈子幸福安宁。

  “统领,”李树掀帘而入,满脸喜色道,“殿下是不是来信了?信上怎么说?”

  霍延将前几页信递给他,却留下最后一张。

  “怎么不全部给我?”李树一脸纳闷。

  “你先照着前面去做。”霍延肃容叮嘱。

  他将最后一页纸折好,小心塞入衣襟里。

  楼喻写的计划还是比较详细的。

  战后重建,无非有几个方面。

  一是物资供给;二是人员安置;三是恢复生产;四是基础建设。

  物资供给方面,楼喻已经安排人手准备,不日就会送去沧州。

  至于剩下三个,得等朝廷回复后才能继续做。

  有庆州的物资援助,沧州幸存的百姓得以熬了好些天。

  年都过了,朝廷却迟迟未派出新知府,更别提救济粮了。

  在新任知府来之前,楼喻本来是不打算大动干戈的。

  可眼下这情况,又不能弃沧州百姓于不顾。

  朝廷等得了,沧州百姓等不了。

  楼喻左思右想,终于决定不再等下去。

  他携带大批物资以及匠人,领周满等一千府兵,从庆州赶往沧州。

  庆州界内没有大股流匪,沧州叛军被俘,自然也不会出现流匪,这一路上都很顺畅。

  庆军依旧在城外驻扎,只有小部分留守城内。

  楼喻到时,霍延正带人在城内清理残局。

  叛军烧杀抢掠,不少民居都被烧毁,独留一些断壁残垣,根本无法住人。

  就算日后重建,也得先收拾清理出来。

  这段时日,庆军的所作所为,沧州百姓都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他们入城后没有进行任何抢夺,他们从叛军手里解救了被欺压的老百姓,他们默默无闻地清理城池。

  因为这些,沧州百姓大多自发听从庆军指挥,同他们一起重建家园。

  说是重建,但如今沧州城内百姓十不存五,城外乡野遭受抢掠更加严重,不少百姓都逃离家园,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

  能逃走的大多是青壮年,留下来的多是老弱病残。

  没有足够的劳动力,重建怎么开展?

  总不能所有事都由庆军来做吧?

  他们天天也很忙的。

  城门被撞破,要换新的;房子被烧毁,要建新的;府衙被破坏,也得重新修缮。

  凡此种种,都需要许多原料和工匠。

  好在楼喻这次带来不少物资和匠人,可以提供短期援助。

  霍延快马赶到营帐,掀帘而入,就见到楼喻伏案写字。

  一阵寒风见势钻入。

  楼喻抬起头,眉眼皆生笑意:“你这仗打得也太快了,快来坐。”

  “殿下怎么来了?”霍延在他对面坐下。

  楼喻道:“我总得亲自来看看沧州城什么样子。阿蔚怎么样了?”

  “前几日沧王、沧王妃下葬后,他就一直待在府中。”

  霍延言简意赅,他对其余人并不没有太过在意。

  “等会儿我去见见他。”

  楼喻单手支颐,望着霍延,“朝廷下令沧州事务暂由‘韩昀’代理,在新任知府来之前,咱们还是可以做点事儿的。”

  “嗯,府衙相关书册我都整理好了。”霍延道。

  楼喻由衷感叹,霍延总是能提前猜出他的意图,并默默执行。

  他确实需要翻阅沧州府的一些文书及案册,了解沧州府各行各业的情形,才能采取更加具有针对性的重建措施。

  “那就先去府衙。”楼喻兴冲冲起身。

  霍延问:“倘若到时候新任知府要与‘韩昀’交接事务,该如何?”

  “不如何。”

  楼喻已经考虑过了。

  朝廷之所以迟迟不能定下知府人选,可见有很多人不愿过来,愿意过来的又没有背景资历。

  如此,最终的结果无非有三。

  一是,朝廷故技重施,既然韩昀能够总管两州军务,那么郭濂也可以总掌两州政务。

  二是,朝廷最终决定派遣新任知府,但这个知府原本无权无势,只是个小人物。

  三是,有权有势又有胆量的人,主动请缨来当沧州知府。

  一和二对楼喻来说是有利的,在这两种假设下,他都可以顺利掌控沧州。

  三就有些棘手了。

  虽然真正的韩昀没死,但楼喻也不指望他能配合自己演戏。

  韩昀不出面,新任知府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

  只要一封奏疏,楼喻所作所为就会暴露得彻底。

  但楼喻已经暗暗做了决定。

  “只要对方配合我重建沧州,我便与他井水不犯河水,要是不顾百姓生死,只顾着参我一本,那就……”

  余下的话楼喻没有继续说,霍延却听明白了。

  他不觉得有什么。

  要成大事,总是需要流血牺牲的,不管流的是己方的血还是对手的血。

  两人一同前往府衙。

  府衙大部分官吏都被残忍杀害,只有小部分正巧因外出办事,反而躲过一劫。

  在庆军的指挥下,小吏们仔细清理府衙各处。

  内堂是知府及一众官员的办公室。

  叛军洗劫后,这里书架桌椅倒了一地,有不少书册被撕毁烧毁,满室狼藉。

  眼下已大致恢复原样,只是有些被损毁的书册已经很难还原了。

  楼喻快速翻阅案册,稍稍了解了沧州的基本情况。

  沧州基本都是平原,地势平坦,有河流经过,是以耕地众多,农业相对比庆州要发达。

  沧州同样靠海,但和庆州的区别是,沧州没建盐场,而是在海岸修筑了海运港口,是以沧州的造船业和海运业非常发达。

  有了对外港口,沧州的经济便富庶起来。

  楼喻几乎瞬间想到了沧州的用处。

  庆州而今生产出不少工业产品,若是想对外贸易,现在这世道,陆路运输不仅效率低还危险,走水路比较好。

  沧州有大船,有海港,他若能掌控沧州,便可将庆州的工业品运到南方换取稻米等粮食。

  南方偏远,稻米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而且尚无战乱,百姓应该有不少余粮。

  起义军大多在北方流窜,暂时也不会想着往南方去。

  他越想越觉得这条商路有戏!

  更何况,沧州耕地众多,土壤肥沃,他可以将沧州发展成一个粮食生产基地,为庆州的工业发展提供一个坚实的后盾。

  他眉梢带喜,将这条思路分享给霍延,然后问:“你觉得如何?”

  霍延见他高兴,便也高兴起来。

  “殿下欲向南方运销哪些工业品?”

  楼喻道:“玻璃器皿和纸都可以。”

  主要是玻璃日常用品和玻璃工艺品。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工匠们已经掌握了一套相对成熟的玻璃品制作工艺。

  他们可以吹出不少精致美观的玻璃器具。

  可以想象,若是桌案上陈列一套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具,引得客人大为赞叹,主人家定会面上有光。

  除了茶具,玻璃还能运用到生活各个方面。

  他就不信老百姓不动心。

  “殿下想做什么都可以。”

  霍延神色柔和,眸光温软,冲淡了前几日战场残留的锋锐之气,整个人俊美得不可思议。

  年已过完,他都十七了。

  初见时霍延才十四岁,彼时他家破人亡,受尽折磨,浑身长满了刺,对谁都冷若冰霜。

  想到这,楼喻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霍延问:“笑什么?”

  楼喻调侃:“我说什么你都听?”

  “不是。”

  楼喻故作惊讶:“你敢不听我的?”

  霍延无奈摇首:“端看殿下说的是什么。”

  像之前在京城以身犯险这种事,是断然不能听的。

  他态度过于正经,楼喻觉得逗着没意思,便放过他,起身道:

  “随我一起去沧王府吧。”

  他算是沧王的侄子辈,去拜祭一下也是应该的。

  还有楼蔚,毕竟有点交情,不能不闻不问。

  两人骑马行至沧王府。

  曾经华丽豪奢的沧王府,如今已变得荒凉破败。

  沧王府的仆从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已经不剩多少了。

  叛军首领这些时日将沧王府当成自己的“王宫”,肆意挥霍破坏,搞得沧王府庭院内外一片狼藉。

  楼蔚坐在书房看书,面容沉静无波。

  阿大跑进来,神色微喜道:“殿下,喻世子来了!”

  “阿喻来了!”楼蔚眼睛顿亮,“他真的来了?!”

  “真的!”

  阿大也不知道为何高兴,大概是这些天庆军的所作所为,让他下意识将楼喻看成了主心骨。

  他从小在沧州长大,沧州是他的故乡,眼见沧州变得生灵涂炭,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可是朝廷不及时派人救援,到现在新任知府的人选都没确定,难道就任由沧州自生自灭吗?

  要不是庆军,他们沧州百姓依旧活在人间炼狱里。

  喻世子是带给他们希望的人。

  “快!随我去正门迎接!”

  楼蔚穿着一身素衣,急步往门口赶去。

  身为沧州世子,他当然也为沧州感到痛心。

  可他没有阿喻的卓绝心智,没有阿喻的逸群之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受难,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是真心佩服楼喻,也真心希望楼喻能够帮他渡过难关。

  刚至正门,便见楼喻和霍延并肩而立。

  二人皆龙章凤姿,惊才风逸。

  楼蔚心中羡慕拜服,连忙迎上去:“阿喻,霍统领。”

  “蔚兄,节哀顺变。”楼喻面容肃穆道。

  楼蔚牵他袖子:“阿喻,谢谢你来看我。”

  “我去看看叔叔和婶婶。”

  拜祭过后,楼蔚请他们来到书房。

  喝了一盏茶后,楼蔚突然起身,朝楼喻深深一拜,言辞恳切:“阿喻,愚兄有个不情之请。”

  遭遇罹难,失去双亲后,楼蔚过得痛苦不堪。

  他这些时日清减了不少,双颊凹陷,身形清瘦,又穿着一身素衣,倒是凸显出楼家人的俊俏相貌来。

  一双眼黑白分明,纯澈见底。

  楼喻心中暗叹,伸手将他扶起,“你我同根同源,不必这般客气。”

  楼蔚眼眶微红,语调哽咽:“阿喻,我觉得我不配当这个沧州世子。”

  他如此蠢笨,什么都做不了。

  楼喻正色道:“你现在是世子,不久后就是沧王,不必妄自菲薄。”

  “可是……”

  “没什么可是!”

  楼喻皱眉打断他,“到现在你还要在这自怨自艾?不会的可以学,遇到困难也别想着退缩,你是沧州的王,难道不想让沧州百姓过上好日子?”

  他关切教导的话,直击楼蔚心扉。

  楼蔚眼泪竟哗然滚落。

  “呜呜呜,我会学的!阿喻,我会认真学的!”

  阿大侍立一旁,见状不由低首抹泪。

  殿下终于哭出来了。

  这些天,殿下一直强忍悲痛,他是真怕殿下会憋出病来。

  现在喻世子来了,殿下有了依靠,终于不再憋着了。

  楼蔚狠狠哭了一场,两只眼睛肿成桃子,在楼喻温柔又强硬的宽慰下沉沉睡去。

  等楼蔚睡着,楼喻踏出卧房。

  阿大忽然来到他面前,双膝跪到地上,硬生生给楼喻磕了三个响头。

  楼喻淡淡道:“你向我行如此大礼,是有求于我?”

  “不,”阿大抬起头,诚恳道,“是感谢喻世子慷慨相助。”

  楼喻轻叹一声:“这些话蔚兄说说还可以,你就算了。起来吧。”

  “喻世子,不论如何,您都是沧州的恩人,我拜您是应该的。”

  阿大不因他的话改变态度。

  他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喻世子这么卖力帮沧州,不惜耗费兵力和物资,当然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善心。

  “你想说什么?”楼喻问。

  阿大满目诚挚:“喻世子,殿下的心思很简单,他没什么争权夺利的想法,经过这一遭,他只想做他身为世子应该做的,他只想守护沧州。”

  “说这些没用,如今沧州不是他做主,朝廷会派人接任知府一职,即便是我也插不了手。”

  眼下形势未明,楼喻根本无法答应他什么。

  即便他能答应,但又凭什么?

  他不是慈善家,他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但也仅此而已。

  阿大却道:“喻世子智计无双,何惧那位新知府?”

  在他看来,连郭濂这种扎根庆州多年的老狐狸都干不过楼喻,沧州将来的新知府毫无根基,又如何能压制住楼喻?

  楼喻却没他那么乐观。

  朝廷磨蹭了半个月后,楼喻的暗部终于打探到消息。

  新任沧州知府已经定下了。

  是范太傅之孙——范玉笙。

  按理说,范玉笙年纪轻,又没什么资历,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外派当知府的。

  但对朝廷官员来说,离奇荒诞的事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糊涂事糊涂办,反正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收到这个消息,楼喻是有那么一点惊喜的,毕竟算半个熟人,熟人好办事。

  不过范玉笙此人,单看外表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然实际内心如何,楼喻尚未摸透。

  这样的人来沧州,既是考验,也是机遇。

  但楼喻猜测,如果没有范家在背后操作,吏部是不可能冒着得罪范家的风险把范玉笙送来沧州的。

  所以,范玉笙此行必有目的。

  正乾三十一年春,范玉笙携帝令从京城出发,踏上前途未卜的道路。

  本来礼部应该派官员去沧州主持世子袭爵一事,但这节骨眼上没人愿意去,遂将这件事委托给了范玉笙。

  反正只是宣个旨意,搞个仪式,没什么值得特意走一趟的。

  范玉笙好脾气地接了这个活计。

  他比方临要聪明得多,没像他那般在外漂泊数月,弄得狼狈不堪。

  从京城到沧州,历时八天。

  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楼喻他们修好沧州城门了。

  范玉笙到的那日,碧空无云。

  他骑在马上,望着崭新的沧州府城门,俊朗眉目熠熠生辉。

  城内由庆军驻守,负责守城的是何大舟。

  他身着戎装,行至范玉笙马前,很有礼貌地拱手道:“范大人。”

  范玉笙不认得他,下马问道:“敢问这位将军尊姓大名?”

  “何大舟。”

  范玉笙拱手行礼:“在下范玉笙,何将军,幸会。”

  何大舟公事公办:“还请范大人出示印信。”

  范玉笙自然遵从。

  核实完印信,何大舟伸手:“范大人请。”

  范玉笙抬首看向城内。

  眼前的城门应该是刚换过的,崭新的光泽耀眼夺目。

  本以为来时会看到一座残破荒凉的城池,没想到竟是这般整洁干净。

  一行人入了城。

  何大舟欲引范玉笙入府衙,未料范玉笙却道:“何将军,范某身携谕旨,必须要先拜访沧王府。”

  何大舟一愣,毫不犹豫:“范大人请。”

  一行人又转道前往沧王府。

  早有信使报至沧王府。

  楼喻这些时日一直住在沧王府,楼蔚现在很粘他,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自打那日哭出来后,楼蔚渐渐走出伤痛的阴霾,开始变得坚强。

  他在书房认真读书,楼喻则在一旁吃着零食看话本。

  信使来得突然,两人都愣了一下。

  楼喻率先回神:“蔚兄,范知府来访,你不去迎接?”

  “好,我去迎一下,阿喻,你在书房等我。”

  楼蔚整整衣服和头发,携阿大一同前去正门。

  他这些时日养好了气色,但消掉的肉没长回来,而今身形单薄,面颊瘦削,一双眼睛格外地大。

  他提步踏出门槛,范玉笙恰好行至府前。

  二人目光对上。

  范玉笙眸色微惊,曾经的小胖子竟变化这般大,看来亲人的离世对他打击甚深。

  “下官见过世子殿下。”他实实在在地躬身一拜。

  楼蔚回礼:“范大人有请。”

  范玉笙心中暗叹,倒是比京城时要稳重些了。

  二人刚入府,范玉笙便道:“世子殿下,圣上有旨。”

  什么旨意大家心知肚明。

  楼蔚跪地。

  谕旨长篇大论,废话连篇,核心思想只有一个:你爹死了,这个沧王你来当吧,要好好干啊!

  楼蔚平静接过谕旨,叩首谢恩。

  至于袭爵仪式什么的,范玉笙懒得搞,楼蔚也不愿搞。

  就这样吧。

  反正到底搞没搞,谁知道呢。

  “范大人一路风尘,不如在王府小歇片刻?”

  楼蔚本只是客套一句。

  谁料范玉笙颔首应道:“那就多谢王爷款待了。”

  二人相携踏入正堂,立刻有仆从奉茶摆盘。

  范玉笙悠闲地喝了一口茶,楼蔚则神思不属。

  尽管他强行忍耐,范玉笙还是瞧出他坐立不安。

  他笑了笑,问:“不知韩昀将军可在城中?”

  楼蔚已经知道庆州的一些事,听这话便道:“韩将军有要事回了庆州。”

  “哦?不知他何时回来?”

  楼蔚向来不会说谎,本就心虚,虽然努力地睁大眼睛,可一些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范玉笙的眼。

  “我也不知道。”

  他之前就得楼喻吩咐,一旦范玉笙问及韩昀,他只说“不知道”就行。

  范玉笙眉眼生笑:“韩将军这段时间为沧州付出良多,想必王爷也有所见闻。我想找个机会感激他,可是不知道他有什么习惯或是忌讳。”

  楼蔚垂眸不吭声,就算他见过韩将军,也不一定就能知道韩将军的习惯,要是范玉笙问他韩昀有什么习惯,就说“不知道”!

  “王爷,您能否告诉范某,韩将军是何模样?”

  楼蔚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

  室内一片沉寂。

  范玉笙差点没笑出来。

  楼蔚后知后觉,连忙找补:“韩将军虽处理沧州事宜,可我确实没见过他。”

  “可我刚才在路上问了百姓,他们说韩将军曾拜访过王府,还是您亲自接见的。”

  “怎么可能!”楼蔚瞪大眼睛。

  范玉笙笑容一收,陡然沉声道:“王爷,您到底有没有见过韩昀?”

  楼蔚梗着脖子:“没有!”

  “行,既然您不知道,我就叫人去问问城中百姓,他们不可能没见过。”范玉笙作势起身。

  “等等!”楼蔚连忙叫住他。

  他揪着衣角,心乱如麻。

  阿喻不是向来智谋过人吗?怎么这次连这么大的漏洞都没想到?

  该怎么办呢!

  不如将范玉笙绑起来吧!

  情急之下,楼蔚恶向胆边生。

  范玉笙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啼笑皆非。

  他暗叹一声,不打算继续逗弄楼蔚。

  “王爷,喻世子可是在您府上,不知能否替下官引荐?”

  楼蔚:“……”

  就在这时,冯二笔出现在正堂外。

  “范大人,殿下有请。”

  范玉笙一笑,负手踏出正堂,随冯二笔往书房而去。

  楼蔚一头雾水地跟过去。

  这情形他是真的看不懂了。

  所以阿喻到底是真想瞒着范玉笙还是另有打算啊?

  待范玉笙进了书房,他偷偷问冯二笔:“阿喻不是让我骗范玉笙的吗?”

  冯二笔轻咳一声,抬头望天:“这个,我也不清楚。”

  书房内燃着熏香。

  范玉笙甫一进入,便与楼喻目光对上。

  旁边还有霍二郎。

  范玉笙笑着拱手:“下官见过世子殿下,见过……霍统领。”

  在京城时,他就不信收复沧州的是韩昀。

  韩昀若真有这能耐,还能被藏到现在?

  有这番攻城略地之能的,除了霍家二郎还会有谁?

  那么韩昀去哪了?

  必定是被掌控在庆王世子手上。

  如此便知,所谓的收缴兵权,根本就是一个假象。

  庆王世子瞒天过海,依旧牢牢掌控着庆州的一切。

  楼喻神色温和平静:“范大人,坐。”

  范玉笙从善如流,笑道:“一年多不见,殿下风采更甚往昔。”

  “彼此彼此。”楼喻敷衍回了一句。

  范玉笙无奈:“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当日茶楼之约?”

  楼喻颔首:“我若不记得,你以为你能顺利到达沧州?”

  若非范玉笙当日茶楼告知“风波亭孤冢”一事,楼喻恐怕会选择在路上干掉他。

  当日木桃,今日琼瑶。

  范玉笙笑道:“殿下明知下官能看出端倪,为何还让沧王敷衍我?”

  “倒也不是非常确定。”楼喻无情反驳。

  范玉笙一噎。

  他拱拱手,“下官入城后,见城中景象,由衷佩服殿下。”

  短短时间内,经过两次战乱的沧州城,已然恢复井然有序的生活。

  实非常人所能。

  楼喻不再废话:“你这次上任,没有带来朝廷赈灾粮草?”

  兵灾也是灾。

  范玉笙轻叹:“殿下何必明知故问?朝廷如何,您不都看在眼里吗?”

  “行,那我就不说虚的了。”楼喻道,“先前救援的粮食和物资都是庆州垫付的,现在你是沧州知府,我来找你要,不过分吧?”

  范玉笙:“……”

  他刚上任,到哪弄那么多粮食和物资还给庆州?

  先别提还了,估计秋收前都得指望庆州接济一下。

  他道:“下官正要同殿下商议。”

  楼喻懒洋洋问:“商议什么?”

  “倘若殿下同意支援沧州,下官愿和殿下一同治理沧州。”

  这就是范玉笙的魄力。

  一同治理,不就是给楼喻管理沧州的权力吗?

  这种权力一旦给出去,就有可能再也收不回来。

  范玉笙不像是能让自己吃亏的人。

  那么,他所求为何呢?

  楼喻直截了当:“你想要什么?”

  “殿下一心为民,下官也想见贤思齐。”范玉笙满脸真诚。

  他清楚,楼喻完全可以先不管沧州,但他还是选择动用军队和物资守护沧州百姓。

  难道楼喻没想过会有暴露的风险吗?

  当然想过。

  可他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第一时间重建沧州。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范玉笙感佩于心。

  浑浊的世道,乍然出现这样一颗灿然明珠,怎能不叫人惊喜赞叹?

  范玉笙纵览时【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