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元亮这才又回过神来, 他的孩子虽死了, 可尸体还在。他迫不及待就想去后院看看。
可是妇科妙手的话让他惊疑万分,他的儿子明明就不该是将近六个月大, 汾阴公府家养的郎中一直说孩子不到五个月的。
这人是庸医,一定是庸医
可是, 万一他说得是真的呢
这疑影就像一根树枝似的,就这么扎进了曹元亮心头, 搅得他心烦意乱。
曹元亮内心无比矛盾,一边急着去看孩子和绿浓, 一边又想找别的郎中来看看孩子的月份。
正好这会儿,医馆里出诊的两个妇科郎中回来了。这两人医术没有那位妇科妙手高, 但看在曹元亮眼里, 说什么也得请他俩帮着看看。
那两人也没想到,一回医馆就碰到这样的情况。两人连忙卸了东西,随曹元亮到后院去看孩子。
韩嫣和孟庭还在正堂。
孟庭转过身, 和韩嫣对视一眼, 两个人十分心有灵犀的交换了眼神。
韩嫣可记得分明, 当初是表姐邹蕊告诉她绿浓有孕之事的。
那会儿是三个多月前, 表姐说绿浓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所以绿浓如今的身孕至多五个月。
她娘邹氏上回来看她时,也和她说, 绿浓五个月的肚子挺得挺高。
怪不得曹元亮会是那种反应。
要韩嫣来说, 这家医馆的妇科妙手水平很高的, 怎么可能看个胎儿的月份还看错
他说绿浓的孩子将近六个月, 那就一定不会错。
所以嘛
韩嫣脸上掠过一抹恍然大悟之色。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哦
几乎连一盏茶的时间还没过,后院就响起曹元亮崩溃气恼的吼声。
韩嫣不禁吓了一跳。曹元亮那人可从来很注重外在仪态的,风流温柔,嘴巴甜脾气好。这还是韩嫣第一次听见曹元亮当众发怒,不免一惊。
她和孟庭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猜到后院发生什么了。
当然就是几个郎中全都说胎儿将近六个月大,曹元亮这才明白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然后本来悲痛欲绝又惊疑不定的心情,彻底变成了愤怒和屈辱。一个没忍住,就爆发了。
接着就见帘子被掀开,绿浓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此刻绿浓脸色惨白,嘴唇也泛着青白。刚刚小产,元气大伤,整个人都是虚弱无力的,脸上就更没有血色。
而她不但脸上没有血色,还满脸的恐惧。她捂着小腹,跑进正堂,气喘吁吁的拖着疲惫的身子要向外逃。却刚跑了两步就吃不消,她控制不住的身子下坠,几乎要蹲到地上。
后院里则响起好几人的脚步声,俨然是曹元亮追过来了。
绿浓怕的拼命要起身,可就是虚脱疼痛的起不来。这时她看见韩嫣和孟庭,她一怔,紧接着就像是乞求救命稻草那般,要死要活的朝着两人的方向伸手,口中喊道“救我嫣小姐救救奴婢”
想是她太绝望,觉得后头曹元亮若是追上来,她就无路可走了,她只能急得喊韩嫣。绿浓情急之下,将“嫣小姐”“奴婢”这样的称呼都喊出来了。
韩嫣不由心间一震。
她看着绿浓,这个不久前还圆润光彩的孕妇,这会儿却是发髻散乱面无人色,原本隆起的肚子也瘪下去了。
韩嫣看着多少有点不好受。
然韩嫣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曹元亮就追上来了。
曹元亮一掀开帘子,看见绿浓就在正堂,他怒气冲冲扑过来,对着绿浓的身子就是一脚。
“贱妇枉我那么宠爱你,甚至为了你都冷落了茹儿好久你居然、你居然”曹元亮气得浑身发抖,面皮都涨成了红色。
绿浓本就是虚透了的人,哪挨得住这一脚当即被踢得惨叫出声,沙哑的尾音和她身子被迫滚动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任谁听着都觉得悲惨。
韩嫣瞧着,不由倒吸一口气。她正巧看见绿浓的裙子上又渗出了血迹,可以想象这次小产将绿浓的身子伤成什么样
曹元亮压根不管绿浓的身体,只觉得这个贱妇简直令他颜面扫地刚才几个郎中都说了,胎儿就是五个月大将近六个月的。曹元亮如遭雷劈,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什么了。
原来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原来他就是个便宜爹
本来他以为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高兴的不得了,到处显摆炫耀,就等着抱孩子了。没想到这贱妇竟在爬他床之前,就和别人怀了孩子,还让他当便宜爹
这下他的同僚要怎么看他所有人都会笑话他
曹元亮到底是个多情之人,本还想着,说不定是绿浓被府里的什么下人欺负了,才怀了孩子的。绿浓不是说过,茹儿曾拿她去贿赂人吗也说不定茹儿嫁入汾阴公府后,也拿过绿浓贿赂人
但接着,当曹元亮看到绿浓那十分心虚的表情时,曹元亮这最后一点心理安慰也破灭了。
如果绿浓是被欺负的,怎么会心虚她那一瞬的表情,根本就是背着他做坏事被抓包后的反应
这下曹元亮彻底暴怒,气得要打绿浓。那几个郎中心疼小产的妇人,稍微拦了曹元亮一下,绿浓就趁此机会跑走。
但绿浓终究跑不快,曹元亮很快就追上来了。
曹元亮这会儿哪还有半分温柔姿态他就像个被点燃的爆竹,气得满脸赤红。他呼哧呼哧的怒喘,头顶上翠绿色的发冠都被他跑歪了。
曹元亮对着绿浓又是一脚“你、你怎么敢府里的郎中都被你收买了是不是绿浓,你、你你说,奸夫是谁你们合起伙来欺骗我你说”
绿浓连着被踹两脚,已是奄奄一息。她艰难爬起身,嘴角漫出一缕血迹。她爬向曹元亮,抱着他的腿哭道“公子,妾身错了求求公子看在妾身这些日子尽心侍奉您的份上,饶恕妾身吧”
“贱妇”曹元亮一把踹开绿浓,弯腰抓住绿浓的衣服,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说,奸夫到底是谁快说啊”
“公子,公子息怒啊”
这时医馆的郎中们全都过来了,那妇科妙手率先来拉曹元亮,一边劝着“公子您下手轻点就算您在气头上,这要是闹出人命,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啊,公子您看有什么事回家再闹,别在这里闹了小的们都要做生意,您看外头这么多病人都来了,可都在看着您呢”又一个郎中说道。
曹元亮听了这几人的话,猛地才反应过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医馆外面已然聚集了好多人。有的是路过了被吸引的,有的是准备进来瞧病的,这会儿都站在一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曹元亮隐约听见些屈辱的词眼,什么“绿云盖顶”“真是可怜”“估计白高兴那么久”。还有人说,“瞧他发冠就是个绿色的,这回倒是坐实了”。
这些话不断飘进曹元亮耳朵里,在他听来,最恶毒的讽刺不过如是
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知道今天的当事人是他曹元亮再要不了多久,整个京城都会传开他的丑事中书省的同僚们也全都会知道。
好啊,绿浓,这个贱妇亏他怜惜她,宠爱她;亏他都不介意她不是完璧之身,还给她名分。
她居然、居然
正堂里一片混乱,曹元亮因着恼羞成怒,直想出气,看架势还要打绿浓。医馆里的郎中们哪能让自家店里就这么出人命他们赶紧招架曹元亮,一个劲儿的劝着。其中有人去把绿浓扶起来,虽然心里对这种给丈夫戴绿帽的女人很看不上,但还是秉持医者仁心的宗旨,把绿浓拖到旁边一个凳子上坐着。
一时倒没人注意孟庭和韩嫣。
而孟庭保持着不动声色,将轮椅往角落里又推了推,让自己和韩嫣都处在角落里,远离这帮冲突的人。
两人就这么完完整整的看了一场闹剧,心中想法各有不同。
曹元亮倒霉,韩嫣当然喜闻乐见。绿浓先和别的男人有首尾,再去爬曹元亮的床,看起来还收买汾阴公府的郎中给她作假,这样的行径不值得同情。
绿浓不愧是韩茹的丫鬟,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典范。即便眼下绿浓被打成这样,也不过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好同情的。
唯一让韩嫣觉得意难平的,就是那个死去的孩子。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韩嫣正想着,这时对上孟庭看过来的视线。她眨眨眼,就见孟庭凑近她耳边,小声问她“走吗”
韩嫣想了想,心里产生一道很不厚道的念头。她心痒痒的想要对曹元亮落井下石,以报他总拿有孩子这事刺激孟庭的仇。
只是外头这么多人看着呢,她要是直接开怼,回头被人传成“孟大人夫妇难以孕育子女,就对绿云盖顶的曹大人冷嘲热讽”,那可就伤及孟庭名声了。
如今的她和孟庭都不同以往,他是中书侍郎,她是三品诰命。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他们不好再跟以前似的,在公众场合与人冲突。
韩嫣思绪一波三折,还是决定以孟庭的名声为先,就不去讽刺曹元亮了。反正过两天,全京城的人都会笑话他,不差她和孟庭几句话
于是韩嫣只是片刻就做了决定,她回道“孟郎,我们走吧。”
孟庭道“好。”
那边曹元亮和众郎中还在拉扯喧哗,外头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孟庭就在这片喧闹中,非常低调的推着轮椅,往医馆外走。
但就在即将踏出医馆的时候,曹元亮终于像是回魂了似的,视线如钉子般刺向孟庭的背影。
曹元亮一想到自己曾和孟庭显摆绿浓肚子里的孩子,就羞恼的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这穷酸的状元郎,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吧
曹元亮脸上烫的很,有种被自己之前的行为打了一巴掌的感觉。
他颤抖着身子,喊道“孟大人看了下官的笑话,心里很得意是不是”
孟庭步子一停,背对着曹元亮的脸上,闪过一抹冰冷嫌恶之意。
恕他直言,像曹元亮这种人,在他眼里从来就只是个皮囊好看的饭袋。这种人所倚仗的只有家世。尽管曹元亮的家世高出孟庭太多,但孟庭骨子里的清高,令他至始至终都看不起曹元亮。而眼下,孟庭听着曹元亮这句话,更觉得曹元亮就是个小丑。
更甚者,孟庭极度看不上打女人的男人。不管女人做错了什么,且罚便是。仗势凌弱算什么男人
倒是围观人群们听见“孟大人”三个字,再看孟庭冷漠俊美的外表和轮椅上风流艳烈的韩嫣,顿时就明白,他们这是遇上那位赫赫有名的状元郎了。
有百姓不由朝着孟庭喊起来“哎呀,是孟大人啊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到孟大人孟大人,尊夫人如今康复得怎么样了”
这人问完话,就见孟庭清清淡淡朝他颔首,唇角略勾起温和笑意,说道“承蒙慰问,内子再过几个月就能完全康复。”
众人这会儿是盯着孟庭和韩嫣看的,接着,就看见他们的孟大人,半扭过头,对身后的曹元亮冷冷道
“得意不至于,本官只是觉得,膝下暂时无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本官与嫣嫣情投意合,彼此忠贞,委实比早早就准备当爹却被人摆了一道的曹大人,幸福太多。”
这一下,不知多少围观人群憋着笑,就快要集体破功。
韩嫣也诧异的回望孟庭。
没搞错吧她的相公明明清清淡淡,怼得却真厉害孟郎这是在学她怼人吗刚才这番话和她怼人时一样,直接往人短处上戳。
曹元亮身子一颤,几欲暴跳如雷,额角青筋暴起。
这该死的孟庭该死的孟庭居然、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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