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璟先前看程瑜瑾挑来挑去, 虽然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他并不着急。因为程瑜瑾看重的只是对方家世钱财,程元璟私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
若只是看身份地位, 那她挑谁都没有区别。程元璟看程瑜瑾来来回回划拉有权势的佳婿,有一点像看小孩子挑玩具。
可是这一回,程元璟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程瑜瑾当真了。
林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兴许正是因为家规严明,林家的男子才代代出息,书人众多。如果仅是林清远,或者他身后的林家,都不足以让程瑜瑾死心塌地。程瑜瑾无论嘴上怎么说,遇到更好的选项, 还会毫不犹豫地抛弃。
但如果加上不纳妾这一点呢
程元璟不敢确定了。
程元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程瑜瑾和他有什么关系,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她为自己挑选未来的夫婿,不比盲婚哑嫁强而且平心而论,林清远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后生,要不然也不会进入程元璟的眼。他作为她的挂名叔叔,应当为她高兴才是。
可是程元璟就是不悦, 心底莫名暴躁。他克制住自己突如其来的脾气, 举目看向窗外茫茫雨幕。程元璟突然意识到, 程瑜瑾的屏风绣好了, 她以后,没有什么缘由要日日往他这里跑了。
如果不是程老侯爷突发奇想地让程瑜瑾绣字,他们俩本来也不会有交集。程元璟从开始的不舒服,慢慢变得习以为常。仿佛一切一直是如此,他在桌案上看书,一抬头,就能看到程瑜瑾坐在塌上,仔细比对字迹。
听到林家不纳妾这条家规后,程瑜瑾当真对林清远刮目相看,她也从“这个人条件不错可以作为备选”,变成认认真真思量嫁给林清远。
程瑜瑾从小见着内院争斗长大,她太明白有侍妾和无侍妾的区别了。一个女子别管有多聪慧能干,一旦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领人,那这个女人,这辈子就毁了。
就如她的母亲庆福郡主。宁王势力够大,庆福的理家手腕也足够强硬,可是有什么用呢,还是许多年生出不孩子,成天被乌烟瘴气的后院气。
而林清远一个人在京城,身边没有长辈监督,他竟然还是洁身自好,不置办侍妾。这份心,比有家财万贯都强。
程瑜瑾仿佛是第一次见林清远般,认认真真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她当真觉得,嫁给他不失为一件好事。
程元璟一低头就看到程瑜瑾对林清远的目光,他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来了。程元璟突然说“程瑜瑾。”
程瑜瑾抬头,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着他“九叔”
程元璟看到瞳孔自己的倒影,发现他已经没有支开她的理由了。女眷和外院本就没有交集,如果不是程老侯爷听到程瑜瑾退婚突发奇想,他本来也不会插手她的教养之事。
“书架上有一本游记,你上次提起过,趁今日清静,回去好好看书吧。”
程瑜瑾明白了,程元璟嫌她坐在这里打扰他和朋友谈话,这是在支开她呢。程瑜瑾偷偷瞪了一眼,轻巧地下地,给程元璟行礼“谢九叔,侄女告退。林编修慢慢坐,我先走了。”
林清远有些意外“这就走了外面有雨,小心被淋湿。”
程瑜瑾看着林清远笑了,笑时眼睛宛若月牙,春暖花开“林状元郎,外面雨都停了。”
林清远朝外看,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他笑“我竟没注意,不过你是女子,仍然要注意受寒。”
程瑜瑾走后,林清远随口和程元璟感叹“你的大侄女聪明又漂亮,相处起来十分舒服,日后不知谁有造化,能娶到她呢。”
林清远说完回头,被吓了一跳“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程元璟早就没了谈兴,没过多久送林清远出门。所有人走后,室内重归寂静。程元璟看着书房里的坐塌,桌上两套笔墨,书架上的游记,猛地意识到,他的房间布置改变了许多,空间里几乎处处可见程瑜瑾的影子。
程瑜瑾听说屏风已经装裱好,特意去程元璟屋里看。她看到成品后由衷赞了一声“好极,比刚绣出来好看多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古训诚不欺我,就连一架屏风,装裱起来后也完全不同。
程元璟让人将东西收起来,问“听说这几日侯爷身体不好,他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前两天受了风,最近咳嗽得止不住。”
说起程老侯爷的病,两人都感到沉重。前两天,太医来看病的时候,暗示程家早点准备好寿衣。侯府众人心照不宣,程老侯爷,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受风”程元璟坐到椅子上,问。
程瑜瑾跟到另一边,自然而然坐下“还不是天气变暖,祖父贪凉,让人将窗户大敞着。结果春夏之交气候变化大,他便着凉了。”
程元璟皱眉,程瑜瑾看到立刻说“可不是我们没劝过他,但是祖父的性格九叔也知道,这话除非你去说,不然,我们说什么都没用。”
程元璟叹气“我知道,这几日我会去看他的。”
这一段时间程元璟特别忙,程瑜瑾一个不接触外院的闺阁女子,都知道程元璟极忙,回家几乎点个地就走。程瑜瑾好奇,问“九叔,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我在查虞衡司往年的卷宗记录。”
程瑜瑾听到这话直觉不对“卷宗不是会一直留档存放吗,什么时候查都行,九叔为何这样急”
程元璟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反应能力不错。
“下个月我要调任,一旦调职,虞衡司卷宗便不能随意查看,所以要趁现在看完。”
程瑜瑾瞪大眼睛“调任为何调任九叔做事,应当不会出差池才是。”
“正常选调而已。”程元璟随口应道。他从没有给人解释的习惯,可是看到程瑜瑾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在屯田司,同在工部,并非大事。”
程瑜瑾将信将疑,为官最看重的便是稳,哪有人六部二十四司混着调动的程元璟才在虞衡司待了两个月便要调离,看这架势,像是要把六部全轮一遍似的。
程瑜瑾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怕这其中有什么隐秘,被她不小心踩到,岂不是双方都尴尬。程瑜瑾很快转换了话题,故意轻快地问“马上就是端午了,九叔可有安排”
“端午。”程元璟笑了一下,神色不知为何变得漠然,“恶午节,有何可过。”
“怎么能这么说。”程瑜瑾不高兴,“端午乃是辟邪祛毒之日,在这一日驱邪,便能保证一整年健健康康。”
“辟邪祛毒”程元璟淡淡而笑,“我便是这天而生,已是五五之恶,无邪可辟,无毒可祛。”
程瑜瑾一下子噎住了,五月被认为不吉,又被称为恶月。好些老人家认为,五月出生的孩子养不大,会给家里带来厄运。程元璟是五月初五出生,岂不是
每年端午,家家户户大张旗鼓地除五毒、扫病秽时,他该有多难受啊。
程瑜瑾默然,良久说不出话来。程元璟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些,人人都说他活不长,当年太后为了这件事,还专门请了高僧来宫里施法驱邪。可惜,他还不是活到成年了。
出生时难产没死,两岁时伤寒没死,五岁时“天灾”依然没死,太后和皇后知道,不知该有多遗憾。
程元璟正在想着,手上突然被人拽了拽。程元璟低头,就看到程瑜瑾取出一条五色丝线,给他绕在手腕上“五月蚊虫复苏,疾病横行,小孩子身体弱,最容易得病而死,所以老人们才说五月不吉利。都是一样的月份,哪有什么吉利不吉利。在手上缠上长命索,便是牛头马面也勾不走了。”
程元璟没料到有人敢给他系东西,他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想抽手,结果被程瑜瑾再次握住“别动。长命索要系得牢,不然掉了,昴日星官就分不清人了。”
系完之后,程瑜瑾笑着展示给程元璟看“越是不被期待的生命,越折而不挠。你看,长命索系好了,九叔能活到长命百岁了。”
越是不被期待的生命,越折而不挠。
程元璟看着程瑜瑾的笑脸,心里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他们都是不被期待的生命,看着光芒万丈,实则根本无人关心他们的死活。他看到程瑜瑾,仿佛透过时光,看到十四岁的自己。
从皇太子,到见不得光的外室子。从一国储君,到不得不以科举博出路。
程元璟的眉眼慢慢笑开“好啊,借你吉言。”
借你吉言,他会重回东宫,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他会长命百岁,亲眼见到杨家的坍塌,清明盛世的到来。
千秋节越来越近,京城中明显躁动起来,到处都是找门路的人。礼部小心翼翼试探了一句,皇帝依然对过寿兴致平平,说不要劳民伤财,就当一个普通日子,宫里摆桌家宴就够了。
皇帝说了不许大办,下面人不敢不从,又不敢在这种时候被别人超过,所以卯足劲在贺礼上下功夫。程家的礼单已经递到宫里,男子们惴惴不安,但是外院的变故,怎么都震动不到女眷来。
女眷们关心的,另有其事。
“大姑娘,大事不好了”郑婆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不知是累得还是气得,竟然连话都说不利索,“霍家霍家他们来向二小姐提亲了” ,,【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