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欢情薄,乍暖还寒,只道是露浓花瘦,憔悴了容颜谁人怜。
沈妧坐在妆囡台前,抽掉簪子散开一头浓密顺滑的长发,稍稍倾身望着铜镜里的美人儿,手握发簪在镜面上来回划着自己的脸。
若这张脸不再美丽,她的人生又是什么样?会不会顺遂很多?
可惜,她已没得选择,也不可能从头再来。
“妧妧,咱们沈家全都指望你了,你可得保重,想开点!”
朱氏见她举止怪异,照了半天镜子就是不理人,心里直打突,苦口婆心地劝:“你只要安安生生跟了陛下,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要什么没有,还能保家人平安,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非要较那个真呢!世道这么乱,女子贞节又值几个钱!”
容峥看上的是自己女儿该多好,省心省事又听话,不像这位性子犟不知变通,男人也就贪她的脸和身子,等腻味了,宫里那么多女人,一个个摩拳擦掌等着收拾狐媚子。
朱氏喋喋不休,嗓子都快说哑了,阿妧始终面无表情,握紧簪子划过镜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似在压抑内心满溢的恨。
一群无耻之徒!
因为几句谣言,他们将母亲逼到崩溃,那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容峥也许诺,只要她乖乖嫁给他,他就放了她的丈夫和孩子。
结果母亲自尽殉节,她的丈夫和孩子也死了,下诛杀令的正是言而无信的容峥。
若不是无意中听到了他和皇后的争执,她恐怕真要如了他的意。
实在是可恨,可恶!
朱氏瞅瞅神色冷峭的阿妧,面若芙蓉颊生粉,眼波盈盈仿佛蕴着满满的秋水,腰肢纤细得一手就能揽住,可该胖的地方也没落下,那胸鼓囊囊的臀也圆翘,真真是老天爷偏宠,生了孩子都这么妖娆,看着哪哪都美。
她一个女人都想多瞧两眼,更别说男人了,长了这么一张祸水脸,就得认命。
“跟哪个男人睡不是睡,身处乱世,你这种红颜要么薄命,要么极贵,如今这世上就两个主,秦昇太霸道戾气重,你拿捏不住,容峥就容易多了——”
“二伯母,阿妧最后一
次这样唤你,沈家与我再无干系,就算落魄成乞儿也是你们自作自受,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宫殿虽大,富丽堂皇,但阿妧无福消受,她的心早就被这些唯利是图的亲人伤得凉透了,没有将朱氏杖撵出去,已经是她最后的仁义。
沈妧手一甩,簪子飞了过来打到身上有点疼,朱氏气得仰倒又不能拿沈妧怎样,硬是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前仍不忘提醒她:“我们也是为你着想,沈家需要你,你更离不开沈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得想明白了!”
当然明白,可她只想损,不想荣,黄泉路太冷,总得拉个人给自己挡风。
这一天,阿妧主求见容峥,男人来得也快,一身石青缎团龙袍,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看得一干小宫女脸红心跳,唯有阿妧心如止水。
“表妹,你要知道,只有朕才能给你最好的一切,范进那等庸人,实在配不上你。”
女人最重要的是美貌,而男人则是权势和野心。
容峥挑起她下颚,望着念念不忘的如花娇颜,目光里充满欣赏,做了母亲的她,更美也更媚了,肌肤依然光洁嫩滑,散发的淡淡甜香味也让他着迷,唯一遗憾的是做不了她第一个男人,不过她第二也是最后一个男人必须是他。
这位容表哥生得极好,修眉俊目唇红齿白,当真是公子如玉,就是直勾勾看人也不会觉得轻浮无礼,反而有种让小姑娘怦然心的深情专注,当初甫到沈家,容峥就将众姐妹撩得五迷三道,然而,吹皱了一池春水,他转身无情,徒留一地破碎的芳心。
令阿妧想不到的是,他曾向母亲暗示过想娶她的意思,母亲委婉表示高攀不起,他也没有勉强,从此只字不提。
回尚京不到一年,容峥娶了左相的女儿,再后来皇帝暴亡,群雄逐鹿,他应势而起攻占了皇宫,本想把持住京城,却因不敌秦昇率领的龙虎军,节节败退,最后退到乌陵江南面,以天堑作挡跟秦昇分踞南北,各自为帝。
他很会伪装,沈家没一个人觉得他不好,他一退沈家也跟着退,到他的地盘拥立他为万民之主,直到某晚宫宴,她喝了几口果酒却不省人事,再醒来,
躺在了明黄的龙床上,而她的孩子被他的皇子砍伤了胳膊,讨不到公道还要跟着父亲一起以冒犯皇族的罪名打入大牢,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阿妧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心思能隐藏得这么深,无声无息的使坏,在你放下所有戒心时狠咬你一口。
怎么办?他不放过她,她也不想让他好过,所以还是让他见鬼去吧。
男人在床上的意志力最薄弱,也最不设防,她今天就要试试。
机会就这么一次,她必须抓住。
很幸运,她成功了。
她的表现让容峥以为她屈服了,他放松了警惕,快要成事之时她手握银簪狠狠刺了进去,他死死睁大的眼睛,满是不可置信,颈间喷出的鲜血溅到她脸上,黏腻得让她作呕。
怕他诈死,她又在他胸口补了两下,直到他四肢僵硬,彻底堕入地狱。
沈妧摇摇晃晃起身,换了一身白衣,走出了寝宫,天晴了,艳阳高照,走在太阳下身上暖烘烘,可她的心冷凉如冰,再也捂不热了。
她的嘴角开始流血,胸口撕扯般的剧痛,脚底如踩棉花摇摇欲坠。
“不好了,不好了,陛下没气了!”
“完蛋了,完蛋了,北朝皇帝打进来了!”
“快逃啊,别拿重的,命都要没了,要这破瓶子有什么用!”
……
兵荒马乱,宫人四处逃窜,谁都没空留意沈妧,她慢慢飘到了殿门口,扶着门柱靠倒墙边,腿软身乏再也走不。
“娘子,是你吗?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你了!”
这痛哭流涕的声音,异常耳熟。
“娘,你怎么了?脸上好多血,你可不能死啊,外祖母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信儿,母亲,她和他们在地府相会了?
“娘子,你坚持住,是我不对,上次你来大牢,我没告诉你,怕隔墙有耳坏了陛下的计划,又怕你被昏君逼迫说漏了嘴,如今我们一家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你要振作,不要抛下我和信儿!”
陛下?哪个陛下?
沈妧脑子乱糟糟,意识逐渐泱散。
等等,他们都活着,她还死什么!
药性发作,阿妧全身疼得发抖,想叫男人赶紧去找太医,来得早兴许还有救,可她疼得实在说不出话。
男人拼命摇晃
她的身体,嚎得撕心裂肺,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和懊悔中,哪有闲情注意到她快被他晃断气了。
她的孩子更是直接扑到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娘,娘,您不能走啊,你走了,爹爹和信儿如何是好,谁给我们做好看的衣裳谁给我们做好吃的点心,谁在冬天里给我们添被子啊!”
“是啊,娘子你不在了,我们可怎么过!”
沈妧一口老血堵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睁圆了眼睛,想说的太多,可一个字都吐不出。
你们,好好的活!
不过,下辈子再嫁你,算我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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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小憩,只为雅趣,却不想噩梦惊魂,阿妧伏于石台上,悠悠转醒,清湛湛的眸犹见水光。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铺天盖地的绝望,就好像真实发生过,阿妧沉浸在一种莫名悲伤中,仿佛身临其境。
是梦,又非梦,她死得有点惨。
那种优柔寡断的呆鹅书生,是谁给她相中的?母亲,还是祖母?
口味,也太重了。
容峥瞧着无所事事,日后居然能称帝,不光是他,更有个打败他的更可怕的秦昇,都和沈家有牵扯。
秦昇昨夜来的沈家,容峥过两日也会到,难不成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她根本就不想跟这两人有瓜葛,容峥对她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她厌恶至极,不然,见到蚂蚁都绕道走的她也不会痛下杀手了。
沈家那些人也让阿妧心底发凉,尽管来自光怪陆离的梦,可她仍是耿耿于怀,依着那两房一贯的秉性,世道若真乱了,他们未必做不出来。
一声清脆焦急的呼唤将阿妧从魔怔中拉回: “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跑花园里来了?这天儿虽好,可也得注意,别着凉了!”
凝香小跑过来,望着自家小姐一副侍儿娇无力的慵倦之态,美是美矣,可眼底那抹无助迷惘,着实叫人心疼,眼睛也有点红,估计是想夫人了。
夫人回娘家侍疾,一走就是三四天,小姐从未和夫人分开这么久,想娘了也是人之常情。
“小姐,您这发间簪花的样子可真好看!”凝香试着活跃气氛,也是由衷赞叹。
鬓边一朵艳红海棠,衬着沈妧雪肤香腮杏眼迷离
,美得不自知,却也惊心魄。
沈妧闻言微怔,伸手往鬓角摸,将海棠花取下,兀自看得入神。
她什么时候摘的花?
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或者有谁在她入睡时路过……
想到这里,阿妧更觉胆寒。
看来以后去哪都得叫上凝香,不能单独溜出来玩了。
月牙白大袖衫,豆绿色绫罗裙,灵蛇高髻松松挽就,阿妧打起精神,抛开杂念,一身清爽的来到宝松院,母亲不在,她更要做足了规矩,给祖母请安,一天都不能落下。
院里下人做着各自的活,眼角却是忍不住偷偷瞟向步态曼妙的少女,六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楚楚人,怎么看怎么好看,可就是……
来得不是时候。
阿妧熟门熟路,穿过回廊走至堂屋,还没进门就听到大伯母那抑扬顿挫的牢骚声,一句句的起承转合,比唱戏还要精彩。
“我好心好意将娘家最美的侄女介绍给他,也不嫌弃他比慧儿大了十岁,可他倒好,不乐意也就算了,反倒挑起慧儿的刺,说她都十九了,为何还没嫁人?莫不是有什么隐疾?或者八字不好,说过亲被拒了?母亲,您瞧瞧这信里写的,老四不是一般的浑人,往后他的亲事,儿媳不想管也管不了,让老二家的操心吧,不过我看她也一样没辄!”
崔氏实在是生气,收到信两三行看完,肝火劈里啪啦烧得旺,进了屋就止不住的抱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伤心得不行。
看热闹看得正欢的朱氏突然被大嫂点名,细长的眉眼挑了挑,要笑不笑哼道:“是啊,大嫂这么个伶俐人都没辄,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我家可没有天仙似的大侄女,有也早早嫁了,哪能拖到遭人嫌弃的地步,把脸送上去给人打。”
二房虽是庶出,可奈何二爷是正儿巴经进士出身,又任外地知州,比大爷那花钱买的芝麻小官强多了,朱氏在崔氏面前腰杆挺得直,底气也够硬。
“朱氏你这泼皮,不敬长嫂,岂有此理,”
崔氏也就嘴上愤愤,拿这个二弟妹没别的办法,站在制高点上痛斥一顿,回身继续对着老夫人诉苦, “母亲,您都瞧见了,四弟不拿长嫂当回事,连二弟妹也是这样冷嘲热讽于
我,儿媳当这个家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撂了担子---”
“那就撂吧!”
崔氏没想到老夫人冷眉冷眼回得这么干脆,话语一噎,吞蛋似的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朱氏捂帕子,想笑又不好太过,殊不知要遮不遮更叫崔氏记恨。
门外,阿妧螓首微垂,一副乖顺的可人模样,拢着大袖口的双手却在不自觉攥紧。
朱氏也就看着比崔氏稍微讲理,但出现在阿妧梦里的朱氏最令她讨厌,捕风捉影传母亲和四叔有首尾的沈家人里,就属这位二伯母最起劲,可惜梦里的她不知情,不然肯定不会让这人好过。
幸亏只是个梦,也好在母亲回了娘家,不用搀和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四叔不是坏人,甚至是阿妧小时最亲近的长辈,可四叔对母亲---
一时间,阿妧愁上了心头,要是永远长不大该有多好,就没这样那样的烦恼了。
“咦,这不是我们家六小姐?瞧着俏生生娇滴滴的小模样,怎就傻住了,快进来,几个孙女里,你祖母就惦记着你呢!”
有的人真就是天生不讨喜,不说话嘴皮子痒,说了更招人恨。
惦记---
惦记你全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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