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魔主魂灯被灭过去了一个时辰,薛仪被投入赤水牢中,全身被锁链烤住架在行刑架上,在一阵深入骨骼的剧痛中清醒了过来。
伤口仍然流血不止,脏污的白衣上密密麻麻盘踞着无数细小的身影,他手臂轻微一动,那些东西便乘着间隙不受控制地钻入衣里,又一阵刺痛扩散开来。
这些东西含有剧毒,他尝试调动体内灵力抵御,可惜丹田虚空,识海更是犹如一潭死水,就算是耗尽了灵力,也未尝如此,他深吸一口气,瞬间想到了他们魔族中关押重犯的所在——赤水牢。
在赤水牢最底一层,由吸收灵力的玄魔石所铺就,地底埋着繁复高深的锁灵阵术,将此地重重包围,就是化神强者误入其中,也无法驱动半分灵力。
更何况自己本就伤重,纵然化神阶的修为尚在,也奈何不得了,他尝试忽略那一阵恶心的痛感,正凝神思索着,忽而,一抹极其轻微的暖意,短暂停留指尖之上。
因他的全身已经冷至极点,故而一点的温度变化,都让他格外警觉。
他移目看去,见暗处忽而有人伸出两根手指,点在他的手背处,一张毫无生机的脸皮就那样与他相对,这牢中四周本已暗得可怕,加上对方声息不显,这个暗影的出现自然让他感到吃惊。
这魔族不知怀着什么心态,已经等在暗处许久了。
兴许是地牢常年不见日光,这魔族脸色苍白,一只眼的眸色极浅,显出一种先天残缺的病容,此时,他才语气飘忽道:“你就是用这只手,灭了君上的魂灯么?”
薛仪盯着他另一只能够灵活转动的眼睛,还不曾言语。
显然对方也不打算听到答案,挑起锁链中最细的一根尾指,反向一折,咯咯两声,指骨碎裂的剧痛让他再也端不住面上的冷清,一下痛叫出声。
“原来也不是不怕疼的,跟他们说的可不一样。”那魔族眉头微皱,似乎也有些不解之色,继续问道:“你叫什么?”
薛仪别开了脸,没有回答。
“听闻用剑的人格外珍惜自己的手,你看这双手,落在我这里可就这样毁了。”说着便挑起第二根,用力一扯,筋骨断裂的剧痛让他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看着他强忍剧痛,那人似乎还不满意,就让那两根手指皮肉连着手心,以畸形的角度挂在上面,笑了笑,又开始问道:“还有别的同党会来救你?”
薛仪未尝经历这等苦楚,低垂汗湿的鬓发贴在腮边,冷汗已湿了夹背,然而他一向冷静自持,故而竭力咬住唇齿,不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
“不说?”
他最不耐这般默不作声的死囚,于是手下的动作,便越是急迫,正当他挑起第三根手指时,有人开口说话了。
“没想到不仅皮相相似,连脾性也像极了。”乔雨迟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铁门,似乎早就预料到什么,语气不无嘲讽道。
“父亲,您怎么来了?”乔景鸿掌管赤水牢刑罚一职,常年呆在这暗无天日的水牢之中,能够碰上父亲亲自前来的机会,也是寥寥无几。
于是他松开了死囚,来到父亲跟前,语气不禁带了几分依恋。
“景鸿,你就是将他十指弄断,他也未必会说,前段时间抓的几个修士,是怎么就范的,难道还不能让你尽兴么?”乔雨迟竟是怪他动作太慢,有故意拖延之嫌了。
“是了,孩儿怎么就忘了呢。”乔景鸿已经有所领悟,当即应了一声,让手下将那东西取来。
魔族与修者常年不和,赤水牢中的种种刑罚又大多以克制折磨修士为主,乔景鸿身为执掌者,哪里会想不到那些法子?不过是接到上头指示,不能动了重刑,就怕这人修经受不住咽了气去,什么也没问出。
如今他听见父亲首肯,自然喜不自禁,速传了人去,却不知他的父亲也是瞒着诸位长老,私自前来赤水牢的。在乔雨迟看来,能让这张脸露出痛苦的神情,实在是十分痛快之事。
有别于地牢中的阴暗潮湿,此时外头正有如火的烈日,烧在天上。
因为行寂山中长老封锁了消息,魔宫中的巨变还未被外界知晓,比邻魔镇上的往来还是一如既往。
“现在午时已经过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宋铘心急如焚,在屋里来回踱步,显然已经没办法再假装沉默。
看着屋内人忧心忡忡,穆落扶着刘七爷候在一旁,脸色也显出几分凝重,然而身份尴尬,到底也说不得什么。
关潇潇接话道:“你哥哥必然跟着薛前辈去了魔宫,就连阿煦也不见了踪迹,魔域终究比不得人界,再拖下去事态只会更加恶化,肖长老,我们不能再等了!”
宋铘听出了关潇潇的决意,脸色一白,当即就央求肖长老道:“长老,你就算不顾念我哥的性命,也想想你的薛前辈啊,我们再等等吧!”
关潇潇双唇微抿,脸色很不好看,她要遵守前辈临走前的嘱托,将这几人安全送出这魔域,如今境况艰难,她可由不得他这样无理取闹。
肖长老是一群人中年纪最长的前辈,众人自然以他意见为首。
这时候他沉默良久,叹了一声道:“我受掌门之托,为薛前辈鞍前马后,前辈临走前将尔等托付于我,我自然不得行违抗之事。”
宋铘就扯住他的衣袖,喊道:“肖长老!”
肖长老摆摆手,不再多说其他,道:“下去收拾了细软,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你们要走就走,我留在这里!”宋铘将他衣袖一甩开,当即负气道。
肖长老望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道:“宋铘,你听着,我们修真一辈虽然各自修道,然而各派休戚与共,谁也不能独善其身。我们此去,并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如果魔族王真的死而复生,那么整个魔域必然会重整旗鼓,再生祸乱。”肖长老叹了一声,随后便收敛起了那份哀戚,目光坚毅道,“我们就是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也要将这个信息带出魔域!”
“那我哥怎么办?薛前辈怎么办!他们也许···也许受伤了,正等着我们去救呢!”
穆落明显是受到他此话的激励,禁不住站起身来,因为曾受那位薛姓前辈的关照,也做不出背弃他人的行为。
然而肖长老两人比谁都清楚,单凭他们几人就想要闯入魔宫救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见宋铘还要纠缠,关潇潇自然不容他任性,当即举起手来,两只一并发力,就要故技重施,这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众人心头一震,纷纷看向声音的源头。
“就出去了几个时辰,这么快待不住了?”黑衣人单手扶着窗棂翻身进来,见众人惊乱的神色,当即露出笑容,“诸位还在我们魔域,就如此胆大妄为,真当我魔域无人了吗?”
几人因为与薛仪的约定,并未离开处所,没想到绝剑先一步回来,这时候自然有些措手不及,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
“若若不在?”他金色的瞳孔往屋内扫了一圈,没见到人,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那丫头来去无影,我们怎么管得住她?”关潇潇倒是善于应变,立刻接上了话。
绝剑望着她,不置可否道:“那你们的人呢?”他一双眼将他们一一望去,眼神微眯。
少了三个。
关潇潇只好硬着头皮道:“自然是被那乔姓的丫头带出去了,我们另有打算,就此分道扬镳罢了。”
“哦?你们出了这地方,便是九死一生,还不如让我一剑杀了痛快。”绝剑说出此话,便握着腰间的剑,缓缓拔出。
众人见他突然倒戈相向,自然也不再伪装下去,关潇潇挡在宋铘的跟前,冷笑道: “现在想要将窝藏人修的罪名摘了干净,恐怕没那么容易。”
对方将剑尖上移,指着她的鼻尖,道,“你认为凭你如今的功力,能杀得了我?”
关潇潇道:“就算杀不得,也是足够弄出许多动静了。到时候你我将事情闹大,于您,于那位竟溪大人来说,都是不少的麻烦吧。”
若是在平时,关潇潇的元婴实力发挥出来,与他自然算是势均力敌,如今身上负了伤,加上金丹修为的肖长老相助,到底还能有一战。
这个秘处,本是魔力所化的幻境,想必只有主人首肯才得门而入,到时候如果被魔族人知晓这里曾窝藏人修,百口莫辩,竟溪在族中的威望也会受到影响。
“都说人心狡诈,今日方知果不其然。”绝剑倒事坦白承认了此事。也算是解释了他如今也不曾带一兵一卒前来的原因。
关潇潇心里变更是笃定了猜测,道:“你若能请来帮手,也不至于孤身一人了,看来阁下在魔族中的人缘也是极差的吧?”
绝剑一双眼只管像是看着死人一般,看着关潇潇的方向:“这是姑娘的临终遗言了吧。”
关潇潇只是勾唇微笑,她故意激怒这个魔修,让他在对战中露出更多的破绽。然而肖长老明显更为深谋远虑,如果可以选择,他此时并不愿意与这魔修战斗。
他将关潇潇的剑压了下来,在一旁道:“阁下身份尊贵,自然不比我等人修,死了也不足惜,现在挡在阁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我们大家拼个鱼死网破,至死方休;另一条,便是阁下放出一条路,我等只管悄声离开,绝不牵连阁下半分。是好是歹,还望您好生斟酌。”
绝剑嗤笑一声,阴沉沉道,“你们就不怕我等你们离开结界,好叫得魔族前来将尔等一网打尽?到时候就是你们再攀咬我等,也无人会信。”
只要出了这结界,他们也同时失去了可以拿捏的把柄。肖长老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只不过,他只能豪赌一把,道:“这等小人行径,相信您必然是不屑于做的。”
在进入这宅子之前,他便听薛前辈曾与他说,绝剑是魔修中少有的君子,不惯于行偷袭欺诈之事,故而既然是他出手相助,就不必多加猜忌。
“你信我?”绝剑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这愚蠢天真的人修,让他想起那一次自己在祁连山上的经历,原本勾起的唇角又浅淡了下去。
当时那样狼狈的惨败,最后还被放过了性命,那一次,可以说是他此生无法磨灭的污点。霎时间,他看着眼前这位中年发福的人类,有那么一会,眼光变得极其复杂,将他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最后才确认,不是他。
看来傻子不只有一个,他们修真大陆怕是气数已尽了吧。
“你们若想找死,我是不会阻止的。”绝剑收起了剑,侧了侧身,不再多说。
然而众人见他忽而松口,也不及细想,当即一手扯住宋铘,就往外走,肖长老对穆落招了招手,让他带着刘七爷跟上。
绝剑看着一行人就要动身,却道一声:“慢着,穆家的小子。”
穆落脚步一顿,猛然回头看着他,眼中满是警惕的神情。
“想要知道穆疏槐的事,就留下来。”
穆落听得此言,目光陡然一暗,一边是即将回去的师门,一边是自己的至亲生死,显然,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松开刘七爷的手,向绝剑的方向走过去。绝剑见他过来,收回了原本拔出的长剑,对他点点头,明显对于他的选择感到满意。
肖长老原本还想要将他叫住,然而终究是没有开口,只是道:“小子,我们在门外等你。”
等众人去尽,绝剑方才将手背在身后,只道:“你的二叔被魔族王处以叛乱罪,被关押在魔宫赤水牢中,我这次来,原本就是要将他救出的。”
穆落虽然不清楚赤水牢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是猛然听到二叔的消息,就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冷静,急声问道:“他现在人呢?”
“赤水牢里没有他的踪影,我们都被骗了。”绝剑冷冷地宣告自己此行的失败。
“被骗了?”
“没有囚犯能从赤水牢中逃脱出去,现下只有一种解释。”绝剑紧了紧眉头,“魔族王根本就没有关押过他。”
“那么,他死了?”穆落看着眼前的魔修,不知道自己还能将这个猜测说出口。
“他是个从修真大派里逃过死罪的叛徒,独自修炼魔功,来到魔域坐上那样的位置,心中的算谋不知几何,又怎么会这么容易死了?”绝剑也不知是讽刺还是赞许,忽而说出这一席话来。
然而穆落并未得到丝毫的安慰,他双拳紧握,脸色苍白道:“像他那样的人,我也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死讯,好告慰我穆家的祖宗罢了。”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穆落却道:“你若还有什么,也一并说了,不必在这磨蹭。”
也许是被魔族瞒骗了太多次,他对于魔域中人并不信任,这时候听见他说二叔再次失去了踪迹,也只能暗自着急。
“你知道我要磨蹭什么。”绝剑只是微微一笑。
穆落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道:“你不想让我跟他们走。”
“不错。”
“为何?”
绝剑冷眸下移,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的少年,只留下了四个字:“救你的命。”
在赤水牢中听得人修闯入魔宫之事,他第一时间就怀疑到他们身上,如今证实了猜测,他没有时间追究事由,现在只等他们离开这里,就算他不去告发,魔宫中的守卫也必然会追查得到。
然而穆落又是何等的机敏,他当即就想到了关键,脸色一变道:“薛前辈他们果然出事了!”
“我猜测,那个姓薛的是你们之中战力最强的人,所以才被你们推了出去,进行什么凶险之事了。”绝剑方从赤水牢中出来就听闻了此事,故而对于薛仪扑灭魂灯的事由,还不曾了解。
虽然这不是事实,但穆落也并未出言反驳,无论薛前辈是主动还是被动前往魔宫,于眼前的处境来说,并没有什么帮助。
他将前后联系起来,道:“所以你急于摆脱嫌疑,才同意了肖长老的要求?薛前辈他们还在魔宫之中?”
绝剑毫无讳言道:“他们犯了重罪,被投入赤水牢中,如今,只怕尸骨都已经冷了。”
牢笼的“赤水”二字,出自这牢房中种种酷刑,犯人的血将清水染红,最后被水底下的嗜血蛊虫所吞食,牢室深入地底,身上的伤势在潮湿的空气中更是溃烂迅速,这赤水牢在仙魔两界的威名,也就让人闻之胆颤。
穆落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就要追往肖长老的方向。
现在他们的处境,可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凶险百倍,只怕他们根本走不出这魔镇!
“看在朋友的份上,我是不会让他的侄子白白送死的。”绝剑剑气一荡,瞬间将他拦在门前。手中结术,周遭立刻起了变化。
空间阵术启动,等在门外的众人,只看到这由魔阵幻化出的宅子,陡然化作一阵烟雾,原本严整的居室,只剩下一片破败的荒地。【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