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灯火,延绵到宫殿的深处。
长明灯亮了一夜,在接近黎明时,外面终于开始再次繁忙起来。
恭清和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在出门前,还是再三叮嘱道:“距离与潇潇他们约定的时间,没有多少个时辰了。等到祭祀开始,我们便能进入主殿,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请首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明白了吗?”
“好,我答应你。”薛仪想也没想,便点头应承下来。
恭清和虽然还是不太放心,到底时间不多了,他只得将面纱戴好,两人一同出了门,与一众魔族汇合。
还没走上几步,薛仪便觉得喉咙微痒,低咳了几声。
恭清和时刻留意他的动向,听见他忽然咳嗽,便传音道:“我度过去的龙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你先前受了重伤,后来又吃了隐魔丹,身体已经快到极限,待会你跟在我后面,有什么事,让我来做就是了。”
他说着,便往前迈步,将他半个身体都挡在身后,两个人的情形,也仅仅比其他人亲密一些,倒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注意。
两人随着队伍一路往上,越来越多的白衣提着灯笼,加入了行列,整个过程安静而肃穆,无人发出一语,只有衣物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眼前的宫殿一层套着一层,宫门穿了一道又是一道,只把初到的薛仪绕的目眩不已。
见时间充足,恭清和便充当了解说者,说起这魔宫的具体样式来,“那魔宫守卫安排你下榻之处,便是他们魔宫最低层,一生宫的所在,此宫所居者,历来主管行寂山外围防守。”
说着便将头微微一侧,目光落在远山一抹星点的微光处。薛仪顺着他的视线,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自是顺从地听着。
“还记得潇潇曾跟你说过,那魔宫下辖之九殿么?除了一生宫外,其余行宫各司其职,互不干扰,这里往上是无相宫,居住魔族中进阶快速之能者,亦为魔军强将频出之处。再往上是归寂、风元、太息···最后便是九浮游宫。浮游宫历来由竟家所把持,也是我最为忌惮的所在。”恭清和继续传音,与他闲聊道。
“其他行宫之中,难道就不足为惧么?”薛仪是听出来,他反复强调的这处,必然有什么比之别宫更为独特之处。
恭清和解释道:“现在的时间节点非常微妙,他们魔宫九殿,目前为竟家、乔家和绝家统领,再有剩余的六席,昔日由道行高深者所占据,这些行宫的主人都是对前魔族王脉忠心耿耿的下属,可惜自仙魔大战后,六殿之主皆有死伤,三千年来唯有三氏族根基稳固,并未有空置的时候。”
他似乎回忆一般,算了下时间:“应该是在三百年前,那个不知打哪处冒出头来的魔尊,忽而搅动风云,最后统御起了整个魔域,才将他魔尊四使填入其中四席;而另外两席,却被新王祀容所操持。那时,三股权力在行寂山这魔域的中心交织盘踞,也曾有过短暂的和平。”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忽而回头看着他,“现在,你也知道,魔域内乱,古魔族又将那魔尊四使杀了两人,余下一人被囚,另一人因为有古魔族的血脉,被软禁在太息宫中。”
薛仪心里打了个突,听出来恭清和口中说的那位“不知打哪处冒出头来的魔尊”,讲的就是自己那个便宜徒弟,心情忽而有些复杂。
原来他如今的处境,竟然真的到了四面楚歌,腹背受敌的地步。
要说他这个书中的反派魔尊,那也算得上是草根成长起来的,不过具体是如何成为只手遮天的大人物,他在书中并没有如何着墨。
如今既然穿入这书中,对于魔尊昊月的过去自然不甚了解。以往,自己也迫于要与便宜徒弟互相隐瞒身份,演那一出“师徒大戏”,更是没有机会当面问询。
要不是听恭清和这么一说,他还真的没想到魔尊那漫长的前半生,也许比他想象的更加荆棘满布,不过他们魔族一向等级分明,他一个草根魔族,如何能够这样迅速登上这权力的巅峰?还有他那一身的修为,又有过怎样的奇遇?
薛仪眉头微皱,总觉得事有蹊跷。
“你想说那魔尊得势不合常理,对吗?”
似乎看出了薛仪的思虑,恭清和轻轻点破。
“是,你怎么看?”
恭清和似乎从来就将他这个魔尊放在眼里,说话时的语气也是轻描淡写,道,“驭舒祀容为了稳固他自己在魔群中的势力,无所不用其极,要将他以往不能招揽的魔修归于麾下,那个所谓的魔尊,也不过是被驭舒祀容亲手推上至尊之位的傀儡罢了。”
“魔尊只是傀儡?!”薛仪双目微怔,脚步几乎是滞在了原地。
“一个堂堂魔域至尊,说出去是威风八面,不过到底根基如何,你看这行寂山中刚经历的一场兵变,魔尊手下折损无数,而古魔族三氏族与新王的手下,却几乎不痛不痒,双方还要装作无事发生,洗净了地堂,如今还在这魔宫中准备祭祀庆典了。这魔域,哪里容得下三方势力的盘踞。”
“这怎么可能···”薛仪只感到脑子一乱,已经低声说出了口。
他书中的大反派还只是傀儡,怎么他这个作者不知道!
他低声一语,马上引起了周围魔族的瞩目,众人往他那遮掩面容的白纱扫了一眼,随后才移开目光,也许正在不满,不知这是谁家子弟这般失礼。
恭清和回身拉着他,稳稳地继续往前走着。
“魔域越乱,对修真大陆不是越有好处么?”恭清和不知薛仪为何这样反应,他捏了捏他的指尖,“你的手好凉,看来灵力滞涩,又被魔宫寒气侵体了。寻着机会,我再度一口龙息与你。”
薛仪只浑浑噩噩,随着他走,想到那个高傲的少年模样,一桩桩一件件都似乎透出了些微端倪,但是他却那样粗心,愚钝地不去细想···
其实他该早点发现的,当初魔尊昊月重伤消失在魔域中,最后不惜远走魔域,来到灵气充足却并不适合养伤的修真大陆中来,还有在自己体内种下共生蛊,结下的这个看似不公的契约,其实也有走投无路的因素在里面吧。
他当时还曾盘算让这魔域三方各自缠斗,好让修真一脉有更多修生养息的机会,然而如今这魔域势力错综复杂,自己与这魔头又是相处日久了,人非草木,听对方唤自己一声师尊,他便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一群人顺着山路一路往上,渐渐地,有人敏锐地捂住了口鼻。
恭清和眉头一皱:“是尸臭味。”
薛仪望着那最接近此处的宫殿,见到那里清清冷冷几点光亮,与先前灯光辉煌的诸殿全然不同。
他们顺着山路蜿蜒而上,已经来到了太息殿附近,那太息殿住着魔君四使君之一,同时也是因为由于血脉的缘故,避免了被虐杀命运的魔修。
魔军在行寂山上爆发冲突,而导致了各殿从属者混乱厮杀,虽然只是持续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在新王主动与古魔族交涉议和,而告一段落,然而当时残杀时堆积如山的魔族尸体,也并未得到完全的清理,而被特殊关照的太息宫,更是因为严格限制人员进出,而久久未得到修缮。
诺大的太息宫中,断壁残垣,尸横两道,法力高强的宫主因为重伤而闭关日久,余下一些法术低微者,只得仅凭人力,将那死在宫里的魔族人就近填埋,时间一长,那腐臭味还是窜了出来。
“外面是什么响动?”奇璧坐在内殿蒲团之上,低声问着身边的护法道。
神识自那宋家女子抽离之后,他的精神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修养,现在五感只比寻常人敏锐一些罢了。诺大的太息殿中,只有护法明丹是他现在唯一的亲近之人。
“回禀宫主,如今卯时将近,那古魔族中征集的祭祀队伍要赶往祭祀殿。”侍从恭顺应道,“一众如今该是行到这太息宫附近了。”
“柳叶出去了没有?”
“去了。”
“很好,将宫门锁紧,替我护法去。”
明丹却露出担忧之色:“宫主将那最后一滴精血,给了柳叶,万一她前去三氏族面前状告,只怕您暗中相助魔尊之事,也会败露。”
“就你爱嚼舌根子,我这宫主若是保不住了,你们也讨不得好处,她不晓得么?”他摆摆手,挥退了护法。
“是属下多嘴了,还望宫主恕罪。”说罢恭敬退去。
这一年轮到竟家主持祭祀事宜,九浮游宫将要派去一半的高阶魔族,如今正是守卫最为薄弱之时,他让心腹柳叶趁着人员流动,尽快潜入那行宫之中,只要将他的精血刺入竟家任何一人,他的神识便可完全主导此人精神,甚至吞噬对方的魂魄,进而吸取魔息,据为己有。
他奉魔尊之命刺探竟家窝藏人修之事,本来也只是硬着头皮应下的,至于能否办成,也只是尽人事罢了。毕竟他如今,可是连己身都难以周全了。
再说这寄予重托的婢女柳叶,因为身上魔息薄弱,也是唯一一个能够出入的太息宫人,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却也是个魔龄过了三十的女人了,加上生就一张普通的脸,好不容易来到了浮游宫外,正在暗处等待着进入的时机。
没想到那竟家巡逻的队伍大多三五成行,并无可让她贸然下手的人选,她身处的地方已经属于外围,然而竟家的守卫要求十分严苛,早有人察觉到暗处微弱的魔息当即喝令一声:“何人在此!”
柳叶被这一声喝令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便掉头要走,然而哪里瞒得过守卫的眼睛,一个魔族守卫当即闪身而至,一把将她拖了出来。
“大人饶命!”柳叶挣扎大呼道。
“你是何处宫人,如何在浮游宫外鬼鬼祟祟的?”
“我、我只恰巧路过。”
那魔族却冷笑道:“哼,这浮游宫为整个魔宫第九层,再往里面,便是魔主所居宫殿,你有什么资格行至此处?”
“奴婢、奴婢是一生宫新招来的宫人,不熟这魔宫地形···”
“废话少说,带走!”那魔族已经知她可以,哪里还听她辩解,当即将她扔给身后的部下。
柳叶料到若是自己被他们带去牢房,宫主的那一滴精血必然会被搜出,正在慌乱之间,忽而别见在浮游宫偏门处,走出一个黑衣男子,虽然身上带伤,但看着似乎道行不深,她别无他法,只得暗自掐术,将那精血化作一条魔蛇,带离手腕,黑影一下子窜出了守卫一众。
那带伤的男子拖着伤势,自然没有发现危险的逼近,魔蛇瞬间爬入脚踝,张口一咬,高阶魔修的浓郁精血通过那一处伤口,迅速融入那人的血脉之中,他只感到脚上一疼,嘶了一声,抬脚去看,能看到上面两个血洞。
蛇的寒气非同小可,瞬间袭入心脉,他正要运功抵御,却发现全身已经不受控制,他猛然栽倒下去,陷入了彻底的沉睡。
奇璧体察到精血已经寻到肉身,于太息宫中暗自运功,分出三分神识,将那栽倒在地上的男子神志瞬间剥夺,在剥夺的过程中,为了能够更好地融入新的身份,他习惯于查看这受术者的记忆,这一看,便首先看到了一张让他厌恶的脸。
他缓缓睁开眼,捂着太阳穴,从冰冷的地面上起身,喃喃道:“竟溪那家伙,到底在盘算什么?”
都将成为族长了,为何要于祭祀之期,召见一个名不经传的竟家旁系?
他再深挖这一具身体的记忆,眼前又闪过一双清冷的眼,说来也奇怪,当看到这双眼时,这人的心脏竟脱离了掌控,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
奇璧捂着心脏,眉头一皱,不过是一双眼罢了,这人倒着实奇怪。
柳叶那丫头也不知在何处寻了这个古怪的低阶魔族,这个身体还是受过伤,所幸都没有伤及筋骨,希望不会妨碍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回身仰望着布置森严的浮游宫,一面暗自驱动神识,继续刺破层层的壁垒,再次下探这具身体的记忆,他发现那双眼睛的拥有者,开始在他的“记忆”中开了口。
尽管因为记忆的消退,那声音已经隔了一层膜,然而一如双眼的清冷,那人的声音也是冷淡至极,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有一丝波澜。
奇璧脚步一顿,吃惊地发现,自己曾听到过这个声音···【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