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离开客栈,三人也没再开口,仿佛一夕间达成了某种默契般,连带着其他挤在马车中的人,也不好开口,气氛一度有些僵硬。
还是肖长老不耐局促,眼睛一转,说起正事来:“到了下一个城镇,再往北走,便能接上通往刘洲城的商道了,只是考虑您的身体状况,我的意见是,不如再继续往西,进入火凤境。”
“火凤境灵气充沛,对仙师的身体也大有裨益。”刘七爷想也不想,便连忙接话道。
“此其一,其二是,火凤境居于大陆核心,与镰州相接的地方最多,尤其是自南向北一带。”肖越从袖中取出几个药瓶子,摆出地图的阵势,指点起来。
“你看,镰州的地势正贴着火凤域。我们若是借道其中,可不受俗规约束,到时候再施展我手中法宝,不出五日,可至镰州刘洲城中。”
各处灵域间明令禁止空间瞬移之术,如天元宗与燕回城的从属关系又极罕见,加上镰州灵气稀薄,不足以支撑高深的御空之术,所以一身修为并无施展处。
薛仪微微颔首,早在决定前往镰州时,肖长老便与他提过取道火凤域的事。不过后来碧洛子被盗,横生枝节,才耽搁来此。
刘七爷很快领悟过来,深以为然,连忙吩咐改道而行。萧护卫驱使马匹,却看着前方丛林里出现了一些极不寻常的动静。
他压低声音道:“各位,前方有些古怪。”
“估计是一些地痞流寇,想得些过路财。” 肖越调动神识,查探了一圈,也没有感觉到灵压或者魔气的波动,只轻蔑道,“他们若敢来,我便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再做不了这行当。”
薛仪手指划开布帘一道缝隙,看着外面朝阳渐起,深林中升腾起薄薄雾气,然而尚不足以完全遮挡视线。
在暗处,关潇潇急令符咒一转,将幻术又加了一重。
她已经是元婴修为,要骗过区区金丹期的肖越,自然不在话下。不过想到里面还有薛仪坐镇,其实也没有十足信心。
现在看来,似乎还算顺利。
“成功了?”恭清和也不免惊讶,对方竟然被这般伎俩轻易骗了过去?
“他们已经停了下来,就算还未完全中计,也要好生琢磨一会呢。”她把左手戴了几百年的玉镯退了出来,递到他跟前。
对方刚要伸手去接,她却再次收了回去。
只见她微微笑道:“不急,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对我关灵至宝如此熟悉?”
“如何能不熟悉?”他说这句话,似是玩笑的口吻,“这玉镯本来一双,还有我的一半。”
关潇潇道:“然而,你并非是这一半玉镯的主人。”
他默然一阵:“这事,不如缓后再说吧。”
“不,就是现在。”她所知道的,其实比他想的还要多一些。
恭清和知她这次不得结果,是决不肯善罢甘休的。此事已经被她追问了几百年,如今终于落了把柄在她手上,若不乘胜追击,倒不像她作风了。
“你对此事太过执着。”恭清和收敛起玩笑的脸色,低声警告道,“犹如你追查关于凤凰印的踪迹,这些,其实并不能给你带来好处。”
“我此前就是缺了心肺,才招致师门惨遭屠戮,后悔莫及。”关潇潇一手握着玉镯,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它握碎。
那人看着她眸中浓烈的怨怒,过了那么多年,竟然未曾平复,不禁摇头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怪我多事。”关潇潇好不容易压抑下心头的波澜,深吸一口气道,“此玉本是我派祖师珍视之物,如今门派覆灭,无可追思。我辗转人世数百回,不愿再行修仙,却也仅剩那么几个心结不解,你为何不肯成全我呢?”
他看着她那染了哀伤的眸,心底有些触动,忍不住劝道:“知道了如何?这九转连环玉所承载的前尘往事,本就与你无关。”
关潇潇听得此言,过去之事,一时间涌上心头。
当初还是年少,师尊已将本门至宝交付于她手中,对她说道:“此物名九转连环玉,是仙魔大战后,祖师唯一存留之物。为师也不知它的真实用处,你天资聪慧,于道有缘,或许能够参透也说不定,如今便将它交付于你。”
“此物流传关灵数千年,据传是当初乙云的一位渡劫大修所赠,后而成我派千年古物,师尊不传给掌门长老,却要给我?”
“傻徒儿,为师便是有心定下的,让你去接任掌门之位···”
她爽直一笑,将玉镯推了回去:“徒儿潜心修行,才不要当掌门,大师姐秉持庄重,最是合适的人选,师尊为何弃而不选?”
“你戚大师姐虽然庄重沉稳,却是外冷内热,与祖师当年一般多情的人儿。潇潇,为师若把门派交到她手中,怕是又将招致大难啊。”
“师尊这么说,是认定我关潇潇冷酷无情,心如土石吗?若我接了这掌门之位,又遇到一个愿意交付身心之人,便合该断情绝欲,万事以门派为重么?”
“徒儿,为师最了解你···”
她个性轻狂,绝不甘屈才如此,便断然道:“徒儿几乎臻破元婴,成为修真大陆中女修第一人,如此前途,师尊却要我做些与修炼不相干的事,徒儿不肯答应。”
师尊低眉望她,道:“不相干的事?”
“师门虽于我有恩,却并非徒儿最终的停留之所。”
“你要去往何处?”
“大道飞升,我关潇潇若是此生不能参透,便是白活了。”她道。
“好,那你便走吧,从今往后,师门再与你无关。”师尊点点头,就那样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当年,她离开关灵山时,师尊让她破解九转连环玉之谜,又暗定她为掌门人选,要她好好守护关灵一脉,而她最后,却一件也没有做到···
关潇潇笑了,她自认为是个足够洒脱逍遥之人,如今却被这句话刺痛得几乎控制不住表情,她微微闭上眼,对于当年之事,心中自然无比悔恨,连带语气中也藏了一丝不可抑制的沉痛:“清和,告诉我···我能为她老人家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马车奔走在茫茫无边的雾气之中,几人暗中留意四周异象,更觉屋宇零星,荒无人迹。
薛仪低声道:“如今青天白日,也不似寻常的埋伏。”虽然有雾,但太阳升起后雾气消散,完全起不到掩护的作用。竟有人这样不按常理,要在这里行凶?
疾风吹起,远处的树影摇晃得更加厉害,雾气逐渐凝聚,某种臭气远远传过来。薛仪眉头一皱,只觉得这个景象有些熟悉。
“那是什么?” 萧护卫连忙勒住缰绳,止了马车的去势。
只见昏昏雾色之中,一道巨大的残影挡在道路的中央,一阵阵的狂风掀起那股恶臭。刘七爷还不及捂住口鼻,几乎被熏晕过去。
随后马车一个颠簸,昊月抓住车窗迅速稳住了身形,却见到玉书已经伸出手去,将几乎撞去侧壁的薛仪拉了回来,那一下迅速无比,仿佛就是本能一般。
肖越意识到情况危急,连忙窜出车外,与萧护卫协力控制受惊的车马。
前方的阴影越来越大,狂风席地而起,有什么正在急速地靠近。
薛仪糊里糊涂被人拉到一边,连忙撑起身来,抬头见到这一幕场景,不禁怔了半刻,他想起来了!
“这不是雾,是瘴气!”
因为这次瘴气并不具备毒性,所以让人无知无觉。
之前与上古神兽初虞打过照面,以至于他对于这种恶性瘴气记忆犹新,不过此时体内灵气空虚,无法调动神识查探,也无法确认心中的猜测。
若是真的遇上那种东西,以他们如今的状况,根本没有一战的可能。
“瘴气?”肖长老完全不信有这么邪乎的事。
在这凡人聚集的地方,哪来如此神秘霸道的妖兽?
他再次释放神识探查,发现周边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化,自己的神识被这一股力量禁锢起来,一时冲破不出,是一道隐藏极深的灵压!
肖越心下一沉,他从未想过自己金丹的修为是这么不堪一击,如今因为自己无能而连累众人,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然而他到底也不是无能之辈,晃一下神,随即从储物袋中取出他的本命法器,沐火轮。两指合并,口中喝一声去。
瘴气在沐火轮燃烧的熊熊大火之中,迅速蒸发。
众人才看清眼前这个恶心的庞然大物,而肖越感受到的那股灵压所掩盖的,就是这个家伙的气息!
眼前的怪物口吐黑烟,通体乌黑,千百只触角在身后挥舞摆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只庞大的触角一记拍打下来,扬起滔天的尘土飓风,擦着马车边过去,震碎了铺石的地面。
“快下车!”肖越大喝一声,随即将沐火轮划一个圈,调转方向直驱向那怪物。然而那怪物微微一侧头,就轻易躲开了火轮,又操纵那巨大的触角又往马车一扫,几人才滚出车内,那马车便已经在眼前,化为碎末。
萧护卫扶着七爷,往石头堆里一滚,玉书紧紧护着薛仪,这时候将他整个人转了颠倒,往肩上一扛,就往来路上跑。
昊月眼光一扫,也奋力追了上去。
肖越留在原地,却是大骂出声:“这帮孙子,你们要往哪去!”
他的本命法器沐火轮,火焰具有炼化神兵之能,却从来不曾用来实战攻击,与怪物周旋打斗已经极耗心神,而这群人又不肯乖乖躲在身后,一急打压下来就闷头四散,一时间让他掩护了谁好?
“放我、咳咳,放我下来!”薛仪被玉书抗在肩上,被颠得七荤八素,忍不住抓着他背上的衣服,急忙叫停了他。
玉书将他放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他喘了几口气,平复了内息:“不能再往回走了,这里距黄岐镇已经不足十里!”说罢,便从储物袋中取出百丈莲,刀光一现,那迎面而下的触角便受惊一般滚了开去。
玉书冷眸一眯,搂着薛仪就往旁边一让,躲到一处石头边上。肖越和昊月此时也前后赶到,却清楚看到那巨大的触角,此起彼伏,直往薛仪两人的方向攻击。
这妖怪攻击力并不很强,就是难缠!
显然,薛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它的攻击具有强烈的目的性!
肖越急速召回沐火轮,就要前去相助,那本体法器呼啸而过,火势登时变得灰暗,竟未曾伤及那妖兽分毫,自身却已经沾染了些许妖气。
肖越不禁老脸一红。
然而那妖兽也不知是什么本体,触角无数,来来回回晃得人眼花缭乱,也未能把两人从包围圈中救下。
薛仪在核心竭力回避攻击,只得勉强往剑中注入灵气,无奈丹田虚无,硬逼之下,一口鲜血又涌出喉咙,长剑嗡一声掉落在地上。
玉书紧紧搂着他,眸色中红光浮动,反手便将那驻地长剑取在手中。
然而神阶宝剑傲骨铮铮,如何甘愿被一个半魔操纵,当即剑气陡升,罡风化作千万利刃,直击来犯之人。
玉书却恍若未见,硬生生握紧暴动的剑身,抬手便将碍事的触角砍了对半,一路往外突围,握剑的手迅速毁伤糜烂,无数精纯的灵气侵入他的躯体。
自古有仙器镇魔之说,哪怕是修士的血,也是辟邪去魔之物,此为仙魔相克,古今不可逆转之理,不能以人意志所转移。
薛仪心中骇然,刚要夺过他手中的剑,却被魔物的触角所捕获,猛然将两人往地上一摔,他被迅速缠了起来,拖离地面。
玉书双目一睁,猛然驻剑在地,纵身发力从地面弹跳上去,双脚钳住那只滑腻的触角,手起剑落,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两人满身,环住薛仪的东西才稍稍松开了劲。
他方伸出手去,正要将薛仪接住,一股冷风刮在耳际,瞬间迷了人眼。
“太弱了,为什么会这样弱?”恭清和喃喃自语,还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大概这人跟记忆相差太远,看起来卑微得如同一只蝼蚁。而被他责备的人正犹如鸿毛一般,被他轻易提在手中。
薛仪此时已身染血污,脆弱得不堪一击,那一双眼却是惊诧地望着他。
恭清和叹了一声:“早知道你这样虚弱,我是不该召唤百夔出来的。”
他飞身落入包围圈中,还没等众人获知来者的意图,那人已将手边那条还在作乱的触角,反手一抓,狠狠丢出了数里,中途断了无数的良木。
包围圈中其余触角,受此一惊,竟然迅速溃退下去,似乎怕极了眼前这人。
瘴气散了一些,肖越见到那人制住了薛仪,咬咬牙,沐火轮绕了一圈,又迅速袭击过去。然而这样的法器,对于这样厉害的大妖来说,几乎就如玩具一般。
只见对方微一抬手,那法器便被利爪下碎成两半。
他眸光一转,那碎了法器的利爪,还保留有沐火轮身上的温度,就那样带着死亡的温热,缓缓扣紧了怀中人的颈脖。
薛仪骤然呼吸一窒,只要他再动弹一分,那种无力感便越加强烈。
这是什么古怪的妖术?
“只是一股外泄的威压罢了,我们之间实力悬殊,所以你的身体恐惧得动弹不得了。”恭清和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好心提醒道。
“你···”你到底还有多少底牌?
这个人身上的气势,竟然比上次见到的还要强大,就算自己还不曾受伤,只怕也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那人眸光一冷,浑身闲雅的气质有些淡了,还在他耳边,低声呢喃:“不想死的话,现在最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薛仪心头一震,这个问题,有说不尽的古怪!
当初他已经竭力否认了自己与靖华真人的关系,他为何去而复返?如今还问他是谁?
莫非,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夺舍的吗?!
“放开···他。”玉书整个手臂都开始冻伤发黑,糜烂的部位继续蔓延到了颈脖,疼痛已经超出□□承受的范围,那脸上却依然没有其他表情。
仅仅将另一手握住手腕,抑制它的抖动。
他对眼前这人说的,是以命令的口吻。
他原本被妖力镇压得微微弓起的脊梁,慢慢直了起来,若不是看到他额头滴落的汗珠,还以为他根本未曾受到丝毫的影响。
而不远处早被蟠龙威压所摄制的几人,就那样眼睁睁看着那个时常沉默的怪人,一步一步往核心圈走去,自己竟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恭清和一双眼望过去,眉头一皱,便腾出两根手指,掐了个法术,雷火以地为引,迅速燃烧起来。面对陡然爆裂的流焰,那人却似乎并不在乎,举起灵剑,仅凭蛮力便将地上岩石翘了起来,在扑灭了的第一轮的雷火时,双脚一登,如鬼魅一般身至薛仪身边,灵剑的刃亮如流光,瞬间在妖龙的脖子边上擦了过去。
恭清和脸色一变,侧身一转,伸手就要止住刀刃,没想到对方更快,刀刃轨迹已经顺着肩膀一路划到肋骨,虽然还未伤他分毫,却令他心神大骇,仿佛感受到那利刃入骨的痛楚,急速往后退了半丈。
然而那人根本不留半分让他喘息的机会,灵剑嗡一声,又到了那人脸颊半寸之近。
好快的身法!
他利爪上前一格开,单手一转,又念出一个咒,空气中无数紫电,迅速生成了威力巨大的屏障,将来犯之人紧紧钳制,晓是玉书身法奇快,也挡不住这铺天巨网。
此时,玉书那双漆黑的眼,只是发狠得看着面方,双手几乎被捆扎成一个扭曲的角度,很快,鲜血从皮肤里挤压出来,顺着那裸\露出来的肌肉,汩汩而下。
若是没有法术的话,再高强的肉身,也是不值一提的存在。
然而,恭清和还是未能完全放心,面对这个诡异的凡人,他竟然感到一丝不安,手指合并,轻喝一声:“百夔!现身!”
随着他一声喝令,原本龟缩在远处的触角,正以闪电雷鸣之势,匍匐至他身前。
“看守他,若牵制不住,便直接绞杀。”
此话一落,他猛然感到手腕有些凉意,却是薛仪微颤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双手很凉,恍若他眼中常年不灭的冰霜。
“与他们···无关,你想听···什么答案,我告诉你···”他双唇微微张合,那双满是冰霜的眼,也缓缓下垂,“我是薛仪,我···很抱歉,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那人久久看着他,伸手抹去他唇边的鲜血,轻声笑了,他笑着,原本扣他脖子的手劲,却越来越重,那眼中肆虐着,疯狂的杀意!
虽然已是强弓之末,严重的缺氧让他清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是那么沉重,又急切,这一回,薛仪再次体会到那种死亡的感觉。
在意识快要消失之时,他恍然看见玉书已经遍体鳞伤,一只终于挣脱了束缚的手,正以扭曲的形状,往他的方向伸着,仿佛拼尽了全力,想要救他。
不甘心,那么多的事等着他做,那么多的谜团还没有解开。
薛仪原本有些木然的双眼,陡然一凛,随即咬住舌根,狠狠逼出体内的灵力,一瞬间,手中的灵气已经凝结成术。
他不可以,就这样死在一条妖龙手中!【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