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宋岚的病情终于好转,不久醒了过来。
陈老板是此前才听说,刘家与宋家原有过姻亲关系,加上被这宋家的小姐亲自相求,尽管这个活计烫手,但估计也拗不过“人情”二字。
在十渡城的风波中,他只剩下一个贴身的护卫,此时也是自身难保,一时也不好如何应答,只往屏风处看了一眼。
见到薛仙师点头示意,才心下稍安。
“此事发生在麒麟境附近,已经有修士着手调查了,你且别急,先将当时情形与我等细说,看能否发现什么线索,也好缩小搜索范围。”刘七爷道。
“细节我记不得了,意外发生的太突然了!”宋岚脸色惨淡道,“只记得当时我们跟在你们后面,经过一条无人的村落时,遇到一群野猫子……”
“野猫?”刘七爷没听明白。
“当时大家还在村中休整,根本没当回事,直到我们准备启程,那些原在村里到处乱窜的野猫,才开始向我们聚集,而我们竟然发现它们脸上,没有眼珠子,空空洞洞的!却只是对望一眼,就感到浑身发软起来,仿佛被摄了魂魄!”
“只有那个名叫甘儿的侍女,是个颇有些见识的,她说这是着了幻境,催促大家立即动身,可是已经晚了,有人闯了进来,举起刀就要砍人,我没躲过去,所幸当时马走得快,我又被马车颠簸出来···”
宋岚说到此处,双手盖住眼,脸色又是一阵发白。
“之后呢?”肖越被隔在屏风后面,这时候一个心急,连忙追问道,“之后你看见什么?”
“我、我从路旁爬起来,看见大路上出现一个黑衣人。不知他将什么弹入她们眉心处,那些人便立刻垂下头,面容变得恶鬼一样!”她脸色苍白道,“我没看清楚他模样,他也没有发现我,过了很久我才敢出来。我不敢停在原地,便沿路一直走,一直走···”
“是魔域人的锁魂术。”风夕从窗户外翻进来,接了话头。
“你是?”宋岚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之人。
“大夫。”风夕伸出手去,抓着她的手腕把了脉,“嗯,脉象平稳,看来也没我什么事了。”于是才向众人摆摆手,退出屏风之外。
“你怎么来了?”薛仪从屏风处走出来。
“我在追查康城魔修一事,遇到些想不通的地方,要找你商量一下。”他在外间,伸手寻一张椅子坐下。
这人突然现身必是有些眉目的,薛仪点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他道:魔修此举先不论目的,想在短时间内处理众多人口,按常理来看也只有几种办法。”
他从壶里倒出一杯开水,喝了一口:“一是他们将人杀死再把尸体全部运走,二是化骨,三是活抓。”
薛仪顺着他的思路想去,又摇头否定:“搬运尸体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第一种情况明显不现实;而第二种化骨的话,照现场看来,并没有这种迹象;至于活人确实方便搬运,却最不可控,凶手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刚才听了宋小姐的叙述,就确定了我的猜测。那些魔修,是讨了个巧。”风夕两手一摊道,“只要在人体种入蛊术的话,事情就解决了。”
“就是你说的锁魂术?”
“嗯,”他道:“魔修将他们特制的蛊毒涂在某些暗器上,再扎入人体中,蛊毒通过血液进入对象的身体,进而控制他们的行动。”
“宋小姐说的情况确与你说的蛊术相似。”薛仪想了想,道,“她说当时操控这种术法的,只有一人,想必道行不浅,你心里有怀疑的对象吗?”
“魔修幻声仙便是个惯常使蛊术的老手,向来心狠手辣,术法高超,这次也极有可能是他!”他摸了摸下巴,“只是此人轻易不动手,浑身都是他饲养的蛊虫,恶心得很。我是不想遇上他了。”
刘七爷安抚好宋小姐的情绪,也从里间走了出来:“如今既然能大致推测出凶徒,那么,是否能想出什么计策,尽快将人救回来?”
“我连一个魔修都没有对上,确定凶徒有什么用?”
“为今之计,也只有等。”薛仪道。
“等什么?”刘七爷道。
“他们再次行动。”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我已安排了人手留意燕回城周边的情况,有了异动必定传报。”这时候,风夕突然站起身,神色变得严肃,道,“对了,如今盟会将在午时开始,你们乙云的席位,总不能空着吧,这是我今日的来意。”
薛仪道:“没有掌门旨意,薛某不敢擅自做主,还请风道友见谅。”
“人已到此,为何不去?”这是他不理解的。
薛仪回头看了肖越一眼,见后者沉默不言,眉头紧锁。
“其实只要不以乙云的名义出现,就不算违背本派意愿。”他咳嗽一声,道:“我昨日也是一心好奇,便与一人约定与他换取盟会令,看看这样,是否可以进去?”
风夕微微一愣。
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尝试用任何东西换取一张修仙盟会令,因为那些掌管令牌的修士,无一不把它当成本派的荣耀,以性命相护。
风夕知道这人有些不解世事,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忍不住取笑道:“前辈呀,他要把你骗惨了。”
将近午时,各派前来参与盟会的长老管事们,陆续往手中的盟令传入灵力,进入会场。外围的阵法师用数千上品灵石在祭坛布下了重重禁制,将祭坛内外百丈空地围得密不透风。
言阁之人身穿白衣,整装立于席位走道间。阁中一百三十人皆植根于盟会,却不参与盟会的任何决策,平日负责处理修真界与魔域安防的相关事务,自存在之日起,就对整个修真界就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这些修真界的天纵奇才,就是整个联盟的血液。
而在盟会召开期间,他们依照规定派出数十人来,根据各门派的资源和实力,严格控制每年的席位顺序,待职务完成后,随即离去。
今日他们安排的祭坛最前排的二坐之上,再次为乙云空悬了席位。底下人为了这空空之席,早已惹得眼红不忿。
尤其是一些迅速崛起的小派宗,大多年少轻狂,此时正恣意讽刺道:“乙云派大则大矣,却毫无建树,如今魔修入侵镰州边境,他们不来参加盟会大事,难道还要袖手旁观,安心躲在深山修炼不成?”
“上万年历史的门派,又有多少顾念过苍生俗世,也就是天元那等大派,才称得上怀仁天下的名声。”另一人道。
新立的门派大多不将乙云放在眼里,只因天下第二的威仪,早已在修真大陆的顶级门派天元宗面前黯然失色。
这次盟会分明还有席位空置他们却恍若未见,贸然放此针锋相对之言,倒是惊动了雾莲派的长老。
他当即一拂衣袖,冷声道:“当日祁连山出现魔修,两派主事皆派出弟子前去,若非有乙云鼎力相助,当时在外围的诸位,只怕也不能来到这里。”
这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运用真元,早将它传遍了整个祭坛内外。
各派人士有暗自认同的,也有轻蔑不信的。
“当时众派皆被阻隔在山外,傍晚时分山中瘴气已散,而魔修毙命于洞窟之中,整个事件诡异莫名,出自何人手笔也无从得知了,张长老休要夸大他乙云派的功劳才是。”那椒寂弟子说话带刺,丝毫不卖别派长老的面子。
与乙云交好的老派主事们,听了这些闲言碎语,其实心中早有不平,却念在说话者年纪尚轻,见识短浅,不欲出言驳斥。
“危难之时,谁出手相助,谁冷眼旁观,你我心知肚明。”坐雾莲派长老上首的一名白衣女子双眼微晗,正是灵源宗的怀城长老。
她素来与世无争,不喜争执,叹了一口气,开口劝道,“不过区区小辈之言,师侄又何必动气?”
自从乙云退居第二,自愿将盟主之位让给天元宗主后,那天元宗便有意在盟会内排挤向着乙云的门派,纵容其恣意贬低,如今雾莲作此维护,也不知那天元宗之人听了,要如何记在暗账上。
旧派熟人对望双方数眼,压下心绪,默念清心咒而已。
闲言稍停片刻,忽闻阵中响雷阵阵,席间人纷纷抬头望向阵眼中央,但见白光贯日,霎时间灵气如清泉般喷涌而出,空间阵法启动。
众修士当即调动起体内真气,抵抗此时骤然来临的威压。
燕回城作为修真联盟的分坛,与天元宗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燕回建城之初。当时一位天元宗大修根据地脉走势,把燕回城的街道构建成一个巨大的空间阵图,将空间法阵的另一端,连接在火凤域天元宗所在地。
在突如其来的强盛灵气中,一袭浅淡的衣袍被狂风刮乱,白衣暗纹,缥缈浮动,恍若霎时被搅动的千景万象。
众人直觉道心震撼,纷纷从席上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恭迎盟主。”
末端的数位年轻修士,只因修为不足,抬头看了一眼那阵眼中的白色人影,竟然抵受不住对方身上的剑意,体内真元瞬间乱成了一团,几欲倒下。
眼前白衣之人正是修真大陆第一大宗宗主,早在五十年前抵达了化神初期,又因为血脉纯净,出身高贵,自前任盟主浣玉真人不幸陨落,那天元宗主连同仙首盟盟主之位便先后移交到他手上。
如此天资卓绝,更比乙云掌门慎迦领悟化神大道早了将近二十载寒暑。
自九天雷劫消解之日起,修真大陆便传出了他天下第一仙的名号。
此时,白光散尽,那个跨越空间而来的大能者,仙首盟主俞修缓缓从祭坛上走下来,一双狭长的凤眼微微垂下,那一霎,所有人都在他眼中,却又不在他眼中。
他环视了祭坛一周,视线若有似无地在乙云的席位上逗留一阵,后轻轻移开,道:“据闻康城之难,已经殃及燕回,诸位可有所感。”
场下众人霎时脸色微变,不知应答。
淮夏宗长老回禀道:“康城距离燕回不过一天日程,却发生了此等屠城血案,估计与魔修拖不了干系,只是先下燕回分外平静,各派弟子尽管已经着手彻查此事,却没能发现任何魔修线索。”
场上另一人质疑道:“西部战事频发,均天国军队在魔军前面毫无抵挡之力,那魔军急功近利,必然只顾着乘胜追击,如何有心思跑来这麒麟边境施虐?赵长老为何咬定是魔修所为?”
“魔域中并非全是有勇无谋之辈,我们如果还不能正视敌人,才会落入魔域人的圈套中。”
先前那人依旧坚持己见,忍不住与他争锋相对起来:“您这分明是危言耸听,千年前自众道修大能合力将魔尊围困于南天西君山,魔域残余才退回西部,从此一蹶不振,若非近年来均天国疏于防守,怎会让魔修有可乘之机,连夺数个城池?”
灵源宗人道:“关长老此言差矣,此前,那均天国也曾数次紧急向修真门派发来求救信函,若非军情紧急,堂堂大国如何会落到求助于修士的地步?”
雾莲派张长老点头称是,忍不住道:“人间势弱,各派自会顾及道义,解除困厄,然而在均天国遇难之际,诸位又有多少响应者?”
此话一出,各派修士的争论越发激烈,各自为自己门派辩解。
众人见盟主手指微动,各座上登时安静下来。
“国运衰落,自有天道垂象。”俞修说这话时,语气冷漠得让人听不出丝毫情感。
他从主席位上起身,变异雷灵根的资质在他身上,并没有让他的脾气变得暴躁不稳,他的气质反而是静的,雅的,连乱风也需绕身而行的庄严齐整。
只听他道:“修仙之人本不该插手人间之事,然而世间万事互相关联,我们身处天地狭缝之中,尽力阻止关系链的崩塌,如今魔修猖獗,是为打破了平衡的异端,修者护好门派万年基业,人间方可保持长久太平安泰。至于此时提出要干涉人间战事,便是舍本逐末了。”
对于他一番话,很快得到了大多门派的赞同。
修仙本就是为了得道飞升,于人间无关,若非事态危急,双方理应互不侵犯,保持力量的恒定。
盟主一言定调,修真联盟对于均天国战事依旧持保守态度。大势如此,极少数门派只是暗暗叹息,心中仍有一丝忧虑。
“哎,修真联盟果真是不同凡响,动用十人在这灵气枯竭的燕回动用真元,支撑禁制。”男女老少都围观在祭坛外面,看着这眼前法阵的光彩,百无聊赖道:“也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
一位少年对着法阵好一通张望,心头一阵轻蔑。
想当初,他在天元宗的外门,由筑基期的师父负责日常教习,也曾想过能进入盟会一观的愿望,可惜作为自己这一类是一向不被师门喜欢,哪里能等来这样的机会。
还不如做些小本生意,让人再多赏几个宝物。
还没想出个大概计划,突然一阵黑风袭来,他只下意识抬手去挡,右手已经被人一把抓住。
“什么人···”他身体连带着那一阵风,被拍倒在了地上。
一个长发高束的男子,抬起一只黑靴,一脚踩在他胸口上,道:“还以为多有能耐,却原来是个小鬼。”
他直觉头晕目眩,隐约像身处一处陋巷,忙不迭摸了摸磕疼的后脑勺,刚一抬头,便看到眼前正立的两个身影!
此时醉生楼厢房内原先聚集的人一一散尽,昊月独自将门锁上,来到女子床前。
那女子转头看他,奇怪道:“小公子,您有何事找我?”
他只是拾步走到窗前,将那扇打开的窗户也缓缓关上,回身倚着窗棂,冷冷地看着她。
那女子似乎装不下去了,翻身落地,恭敬地行了个跪礼:“尊上明察,奇璧觉得此女记忆尚有可挖掘之处,这是多言几句。”
少年淡淡道,“别做得太过了,这个女人还不能死。”
奇璧一愣,道:“我在吞噬她魂魄时,可以不露出一点魔息,这也不行?”尊上从未如此吩咐过,莫非这具身体,有尊上在意的东西?
“你的功法虽然特别,不过以刚刚那两人的内力修为,只怕迟早会露出破绽。”他摇头道,“你向来沉迷玩乐,鲜少离开魔域,这次可别坏了我的大事。”
“属下不敢。”她俯身低头,脸上依旧好不正经。
这人他是信得,只是性子有些浪荡不训。
昊月压下了习惯性的猜疑,道:“行了,这次魔修屠城之事,你查的如何了?”
“禀尊上,幻声仙在中原地带动用蛊术,实为获取女体炼制罗刹阴血,而那背后操作之人···”奇璧眉头紧锁,轻声道:“正是祀容大人。”
昊月垂目看着她,问道:“可知进行了多久?”
“似乎,已有半月。”
“似乎?”他轻轻一笑,明显已经压抑着怒气,缓缓道:“这么说,本座若不过问,恐怕你还不知了?”
“幻声仙行事诡秘,隐藏极深,加上···”奇璧当即陈情道,“行寂山诸位长老和主君,已经渐渐停止寻找尊上的行动,四方力量割据,隐隐似有谋逆之举。属下竭力维持内宫秩序,实在无暇顾及这镰州之事,望尊上恕罪!”
“好了,”昊月从墙边直起了身,“你既然还身在行寂山,便做好分内之事,这中原形势一时不察,原也怪不得你。”
他担子卸下一半,只感觉浑身一松:“谢尊上开恩。”
对方只是挥手作停,问道:“见到疏槐了?”
“穆兄已经被囚,是祀容大人亲自将之投入赤水牢中的。”
赤水牢是整个魔域最为恐怖的存在,没有人能够在里面存活超过十天。
穆疏槐本是尊上最为倚重的部下,如今被叛军抓住丢进了最为残酷的牢房之中,自然凶多吉少,也不知尊上会否为此懊恼?
奇璧如此作想时,大胆抬头看去,却看见尊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似乎早有意料。
他心中一骇,直觉这笑无端的寒意凛然,不敢深思其中之意,又连忙低下头去,装作不曾看见。【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