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这个时候,松门大捷的消息,同样传到了台州的阮元行辕。阮元虽然对海战、风力之事已经有所规划,但毕竟未经实战,临战之际,还是有些不安。听到海盗大败,一大半船只或擒或毁,自也是大喜过望,与台州大小官员一并庆祝了半日。次日一到,阮元便即亲自乘上舆轿,前往松门视察。
不过两个时辰,阮元一行便到达了松门,只见海滨之上,七零八落的都是打捞上来的沉船,一队队兵士正在清点船上火炮弹药,还有千余兵勇保丁,押着一批又一批的被俘海盗,准备投入台州牢狱。树林之畔官兵掘了不少大坑,将溺毙的海盗掩埋进去。只略一看海盗人数,阮元已大概清楚,这一战海盗损折,至少已经过半,所造大船,也有一大半已然成了官军的战利品。想来海盗遭到如此打击,至少一年里都不会发起大规模北侵了,欣喜之情,自也溢于言表。
“中丞!”很快,在一边指挥兵士的李长庚和许松年,便看到了阮元坐轿,一起走了过来。李长庚已经清点了大半日海上情况,便主动对阮元道:“中丞,这一战虽是天时之利,对这些海寇而言,
这可绝对是致命的惨败啊。就我们捞出来的敌船,大的就有将近二十艘,小船更不用说了。前后打捞上来的海盗尸首,有将近五千人,被俘的海盗,也有八百人之多。这下子啊,中丞可要想想,这台州牢狱,是不是还有足够的空位了啊?”
“这个简单,我去告知台州府县官员,多寻些祠堂寺舍,暂时租用一下便好了。还有,许将军,你们这一战没有大碍,咱们自己的兵士和战船,有多少损失?”阮元问道。
许松年尚且未答,李长庚便即笑道:“中丞,许将军这一战,是跟着胡镇台一同作战的,可是相当勇猛啊。胡镇台在楚门追击水澳帮的时候,许将军身先士卒,第一个跳入海盗船中,所向披靡,一连擒下好几艘敌船呢。至于损失,这风这样大,其实咱们的船,也损毁了不少,但相比起贼人损失,那就小得多了。兵士嘛……也有损折,但不多。”许松年这时升任了温州游击,是以李长庚会说他在胡振声军中。
“那就好,那就好!”阮元得知官军损失并不多,也就放下了心来,道:“这一战,咱们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方才有此大胜。各位所立功勋,我自当如实记录,一并向皇上请功!二位将军,这海上波涛汹涌,暴雨也是数十年不遇之象,你等奋力抗敌,都辛苦了!”
“中丞,这次战役,我倒是认为,首功当归中丞啊?若不是中丞知天时之便,用地利之势,在这松门设伏击敌。我等再怎么浴血奋战,总是寡不敌众啊?”李长庚也谦虚了起来。
“西岩兄所言差矣,这临阵杀敌,从来不是我所长,所以此战大功,自然在你们身上。”阮元道,说着,他也看向一边被打捞上来的几艘大船,船上帆桅俱已卸下,只光秃秃的矗立在海滨。一艘看起来最大的船上,数十名官兵正在搬运一门西洋制式的大炮,那大炮即便在远处看,也能看出少说有三千余斤。便问李长庚道:“西岩兄,这一战海盗那里,缴获了不少大炮?可有看起来质量上佳的炮械?若是有,而且还能用,咱就装到自己船上,以后用来打海盗,岂不快哉?”
“中丞,这些火炮还真有不少好货呢。”李长庚笑道:“这里寻常火炮,能用的少说还有三十门,两千五六百斤的大炮,还有五六门。方才他们搬得那门,我刚刚还在船上看过,得有四千斤了!上面还有不少西洋文字呢!可见是门好炮了。还有,他们船上还找到了不少炮弹,这炮弹也是好货,听他们说,叫什么‘蝴蝶炮子’。”
“‘蝴蝶炮子’,这是何意啊?”阮元笑道。
“中丞,这所谓‘蝴蝶炮子’,弹子分为上下两部分。”许松年也在一边解释道:“若是这种弹子施放出来,随着火药引爆,弹子便会一分为二,听他们说,这其中一半还能再飞出数十丈,海战之中,用来轰击敌船桅杆,最是管用。若是咱们也能仿制一些,配上以后的大船重炮,再打起海战,可就不怕海盗了!”
“好!这些能用的火炮、弹子,咱们都留着,若是可以仿制,冶局那边,我自然会想办法。总之在大船造出来之前,这些海寇是无能为力了!”阮元对许松年的建议也非常认同。可就在这时,一阵哭声忽然传入阮元等人耳畔,循声看去,只见海滨之处,一名军官正伏在地上,不知为何放声大哭起来,他麾下也有不少官兵,纷纷上前相劝,却根本劝止不住。
“那位将军是何人?”阮元向李长庚和许松年问道。
“他啊,是这松门镇的参将李成隆。”李长庚道:“听闻暴风雨到来的时候,他家妻子正在产子,因风暴猛烈受了惊吓,竟故去了。他当时正好在外领兵,妻子去世之时,都不知道,只一路奋勇杀敌,打得安南那伙贼寇七零八落。唉……他这人我也认识,对妻子从来敬爱,想来这件事,也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了。”
“既然如此,此役,便给他记头功如何?”阮元问道。
“这个自然。”李长庚和许松年都不是贪功之人。
“中丞!”这时,树林方向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阮元耳中,阮元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布衣儒生打扮之人,陪着一名七品官员,带着十余个俘虏走了过来。这人阮元自然熟悉,正是叶机。阮元见了叶机在松门海滨,同样杀敌立功,也按捺不住内心喜悦,快步走上前去,道:“叶生员,不想你方得重用,便在这海滨立了功,看来我台州这一行,是没看错人啊!”
“中丞,伦贵利抓到了!”叶机喜道,这句话甫一出口,阮元、李长庚等人却也吃了一惊。各人都知道伦贵利便是这只海盗船的总头领,平日悍勇难制,居然这时做了叶机的俘虏,显然难以置信。
那七品官员看着阮元等人都不相信叶机之语,便也上前补充道:“回中丞,在下是黄岩知县孙凤鸣,前几日带了县里衙役,随叶生员手下的保丁一同剿贼,就在方才不久,我等发现了这伙贼人,为首这人衣饰不俗,他们又在这里躲了一日,早已无力和我等相抗。我与叶生员一拥而上,便将他们悉数擒了。这些海盗都管他叫侯爷,这海盗中人称侯爷的,据说除了那匪首伦贵利,便再无旁人了。只是他自己尚且不认,还请中丞示下。”
阮元等人看着那匪首时,只见他衣衫虽已被树木刮得尽是裂痕,却是一件锦衣,质地不俗。头上半截头发草草梳了个辫子垂下,另一半头上尚有许多碎发,凌乱不堪,一看便是刚刚削发。这人面如死灰,眼中却犹有一股狠厉之气,不是伦贵利却又是谁?看来他虽然逃入林中,支撑一日之后终是饥寒交迫,无力再战,被叶机和孙凤鸣发现,只得束手就擒。
“看他这样,就算不是伦贵利,地位也不会低了。”阮元对叶机和孙凤鸣道:“先把他投入台州大牢,待我回了台州,再行审讯。到时候他身份如何,自然清楚。你等剿贼有功,我自然一并向皇上奏赏!”叶机和孙凤鸣听了,自然大喜,忙压着这些海盗一并向北去了。
“西岩兄,一会儿再去搜搜贼人那几艘主舰,看看有无信物,若是为首之人,在安南得授要职,也是有可能的。要是有个证物能证明他身份,便再好不过。”阮元又向李长庚道,李长庚心中所想却也与阮元大致无二,自然作揖回拜,转身便要招呼手下兵士,让他们再去搜查弃船。
“伯元!”就在这时,一个阮元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阮元听着这个声音,心中也是猛的一动,随即便是再也无法掩盖的喜悦,忙回过了头看向声音来处。果然,南边的路上,一行几个商人和一个瘦高之人,正大步向自己走来,这高个子虽然身材偏瘦,却根骨强健,绝无瘦弱之相,面色黝黑,掩不住一股刚毅之气。这不是杨吉,却又是谁?
“杨吉!你没事!”阮元看到杨吉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激动之情,又哪里还能掩住?当即快步奔上,紧紧抱住了他,喜极而泣道:“杨吉,你……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看来今日,真是上天保佑我等啊,你,你一点都没变!太好了……”
“伯元,你这是瞧不起我啊?”杨吉能活着看到阮元,心中又怎能没有激动之情?一时也自是热泪盈眶。只是二人平日拌嘴惯了,这时他也不愿认输,道:“你还以为,我去了海盗那里,就肯定不会回来了?我告诉你,我这一路上办的事,你下辈子都做不到!你不是希望我打进海盗内部吗?我可是都跟他们称兄道弟了!你不是希望我离间他们吗?这凤尾水澳,果然就打起来了!你说,我做得怎么样?”【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