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李维回府后,薛盈向他讲述了从刘娘子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李维笑笑道:“依你之见,汪娘子是什么样的人?”
薛盈脱口道:“自然是大有古怪。你想啊,她曾是烟花女子,又与叶转运使年岁相差很大,当初嫁入叶府八成也是不情愿的,所以才会一直郁郁寡欢。这大概是后来一系列悲剧的由来吧。”
李维笑了:“在事实未调查清楚前,我们所知道的真相,仅仅是一部分真相而已,或者是有人愿意让我们知道的真相。”
薛盈楞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
“阿盈。”李维咳嗦一声,神色有些不自在道:“有件事情,我要提前向你打个招呼。”
“什么事?”
“叶转运使生辰那天,曾请平春坊的歌妓张盼盼前来唱曲,她与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柳永年相熟,我想向她打听一下当时的情形。另外,同为平春坊出身,也许她会知道汪娘子的一些情况。”
薛盈淡淡一笑道:“这是公事,你又何必跟我打招呼。”
李维打量薛盈神色笑道:“这不是怕你多心嘛。要不,你可以和我同去。”
薛盈摇头不迭:“我可没那么大功夫,这两天事情多,把面馆的生意都耽误了,我明日还要回店里掌厨呢。”
杭州府推官钱承敏与张盼盼相识,便与李维一同去拜访。
张盼盼的私宅在平春坊青花巷,二人转到仁安寺右边,眼见近侧有个人家,金漆篱门,里面朱栏内一丛细竹,门户十分齐整。
钱承敏引着李维入内,只见里面出来一个带濮头的青年男子,上前问道:“不知阁下要找那位娘子?”
钱承敏笑着塞给他银钱:“我们找张娘子。”
那名男子收下钱略一拱手,引着二人向后院走去,但见居处堂宇轩阔,前后多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倒是一个非常幽静的所在。
众人在一处花木扶疏的小院停下,那名青年男子笑道:“这里就是张娘子的居所,二位稍等,我进去通禀一声,让她整装出来迎客。”
青年男子走后,李维随口感慨道:“原以为烟花之地大多热闹不堪,这里倒是很清净。”
钱承敏暗笑李维没见过世面,解释道:“居住在这里的官妓,皆是平春坊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大多能文词,善谈吐,居所自然也布置得异常清雅。”
钱承敏话音未落,却见一名二十多岁、身着玉色衫裙的女子从院中走出,虽不十分艳丽,但自有一番婉转风流,这便是平春坊有名歌妓张盼盼了。
张盼盼上前敛衽行礼道:“钱推官这一向少见。不知今日想要听什么曲子?”
钱承敏笑道:“我等今日来不为听曲,是有事情想要向娘子打听。”
“哦?”张盼盼好奇地扫了李维一眼:“这位客官面生得很,不知怎么称呼呀?”
钱承敏看着李维那副面瘫脸,轻咳一声代答道:“他是我的表兄,刚从汴京来,久慕娘子大名,故而今日一同来拜访。”
张盼盼将二人让入前厅,小室垂帘,左经右史,茵榻帷幌布置得异常清雅,一位刚刚留头的小婢女上来献茶后,张盼盼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二位今日前来,是想打听那日叶转运使生辰宴席上的事吧。”
钱承敏笑了:“娘子聪慧,正是如此。据我了解,未时前后,柳宪司(两浙路提点刑狱司柳永年)离席找你去说私房话,此事可真?”
张盼盼笑了:“哎呀,钱推官真是敏于任事,竟然把这事也打听出来了。你说的没错,柳宪司那时是找过我,想要我去他府上唱曲。不过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遇到自己看不惯的人,我是不会应酬的,当时便拒绝了。”
张盼盼看向面容清隽的李维,忽然轻笑道:“不过这位客官要是想听我的曲子,我还是愿意献丑的。”
李维恍若不闻,顾自问道:“那么柳宪司和娘子说完话后,是又回西花厅了,还是与顾仓司(两浙路提举常平司顾亭渊)交谈去了?”
张盼盼愣了一下又笑道:“这位客官可真是煞有介事,我都怀疑你是钱推官的同行了。柳宪司和我谈完后并没有回去,他说厅里太闷要出去透透气,我也没见到顾仓司。”
钱承敏又问道:“娘子可认得顾仓司?”
“不太熟,仅仅是在官宴上见过几面,点头之交而已。看上去倒像是正经人,不像柳宪司,啧啧,简直是色中饿鬼。”
李维轻咳一声道:“我们今日来,也是想向娘子打听一个人。你可认识叶转运使的夫人汪娘子,听说她亦是平春坊出身。”
张盼盼忽然笑了,靠近李维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李维面上殊无笑意,冷声道:“张娘子,你劝你还是别和我们绕弯子,也许你掌握的这些信息,足以要你的命。你若不交底,官府也无法出面保护你。”
张盼盼登时愣住了,也没了继续调笑的心情,迟疑片刻道:“汪娘子算是我的前辈。我跟她不太熟,不过由于她的事迹实在太有名,所以我也略微知晓一些。”
“汪娘子原是苏州人,十六岁那年因家贫被卖入坊籍,原名汪蓁蓁。谈得一手好琵琶,又善填词,因色艺双全,颇受一众士大夫追捧。就是脾气有些古怪,不大爱理人,寻常客官都很难见到她的笑脸,她似乎对自己的境遇很是不满。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吧。”
李维皱眉打断张盼盼:“说重点,汪娘子是怎么与叶转运使认识的?”
张盼盼笑了:“客官别急呀!也是一次官宴上,叶转运使偶然听到汪娘子弹琵琶,当时便惊为天人,后来二人很快熟悉。叶转运使发现汪娘子虽为烟花女子,却是卖艺不卖身的,性子也端方,竟然力排众议把她娶回家做正妻,这也是我们这些平康坊官妓羡慕不得的际遇了。”
这是钱承敏插言问道:“汪娘子遇到叶转运使之前,还有没有交好的客人?”
“这我倒没听说。不过据说汪娘子一直忘不了少时的情人。哦,对了,柳宪司当年对汪娘子甚是垂涎,也没少献殷勤,不过就他那样子和品行,我们平春坊的官妓都避之唯恐不及。想来汪娘子也是如此吧。”
李维皱眉问道:“顾仓司当年认识汪娘子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顾仓司现在偶尔光顾平春坊,大多是来与三五好友来听曲子,倒是规规矩矩的,甚少有他的传闻。”
话谈到这里,二人想问的已经问得差不多,李维向钱承敏使了个眼色,钱承敏当即起身道:“多谢娘子为我等解疑答惑。娘子最近要格外小心,有事及时和我传信。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告辞了。”
张盼盼忙道:“急什么,正事谈完了,在这里坐一坐,吃过饭再走嘛。”
李维沉声道:“我不在外面吃饭的。”抬脚便走出了房门。钱承敏苦笑一声,只得紧随其后走了出去。
出了张盼盼的宅子,李维本想与钱承敏一起回府衙,眼看天色已晚,忽又内心一动道:“这里离太平坊不远,我们先去拙荆开的面馆吃饭,然后再去府衙议事吧。”
钱承敏自然没有异议。可是二人赶到薛盈的面馆,发现排队的人已经排到了巷子里。还是店中的伙计认识李维,才勉强领他们在店内一角找到了座位,顿时引来了众人不满的目光。
李维熟练地对行菜道:“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来份臊子面。”
“好嘞。”行菜转头看向钱承敏:“这位客官想要来点什么?”
钱承敏看向店内的菜牌,什么鸡丝面、插肉面、三鲜面、棋子面、料浇虾面令人眼花缭乱,正在犹豫点什么好,行菜笑着建议道:“不如来份料浇虾面吧,清淡美味,店里卖得最好了。”
“好的。”钱承敏当即同意了。
行菜又问:“小店最近又推出了各式饮子,其中又属紫苏膏水最受欢迎,客官要不要来两盏解渴?”
钱承敏好奇问道:“我只听说过紫苏饮,这紫苏膏水又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内人在家中做过。”李维得意一笑道:将紫苏、肉桂、陈皮、甘草、良姜磨成粉,加入清水煮制,再添适量熟蜜,慢火熬成稠膏即可。这道饮子润肺消食,长期饮用对身体有益。”
钱承敏对李维说的动了心,随即对行菜道:“那就再来两盏紫苏膏水吧。”
面条本是速食,不大一会儿功夫,伙计已经将两碗面和两盏紫苏膏水端上来。钱承敏那碗子料虾浇面卖相极好。白生生的面条上,浇满了一粒粒晶莹透亮的粉色虾仁,点缀以青碧的葱花,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钱承敏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只虾仁品尝,肉质弹性十足,带着游水的活力,一看就是刚刚捕捞的新鲜河虾,与爽滑略带韧性的手抻面有着出奇相似的口感。他又喝了一口猪骨熬的鲜汤,清鲜醇美,与清淡的虾仁浇头堪称绝配。不知不觉间,半碗面便已下肚。
钱承敏又喝了一口紫苏膏水,清甜滋润之余,还带着紫苏的清香和甘草的清凉,江南的秋日原是有些燥热,但饮下这一盏冰冰凉凉的紫苏膏水后,他顿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烦渴了。
此时此刻,钱承敏才明白,李维说自己不爱在外面吃饭,还真不是托词。
李维的那碗臊子面口味明显要重一些,面条上铺满了肥瘦相间的肉臊,还有胡萝卜丁和山药丁,夹起一筷面条,卤肉的浓香与麦香相融,入口滋味十分醇厚,而汤头加入了大量醋和胡椒,又酸又辣,有效中和了臊子的油腻。浇头中的胡萝卜爽脆清淡,山药面面的很入味,同样非常好吃。
没过多久,二人便将面条和饮子都吃完了,这时还有很多没找到位子的客人正在虎视眈眈,李维与钱承敏对视一笑,忙结账后知趣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宋女子的小名爱用叠字,什么盼盼、臻臻、滔滔、巧巧、袅袅之类的,倒是挺可爱的。
写到这里大家应该看出来了,我是不折不扣的面条控。【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