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兴七年八月二十,是两浙路转运使叶安仁的六十岁生辰,李维应邀赴宴,薛盈亦随之前往。
叶安仁是在杭州郊外的四宜园设宴款待宾客的。四宜园面积不大,但却以假山闻名。园子东侧有一座主山,山顶有一亭名唤桂香亭,山腰处建有主人叶安仁的书房——含辉楼,山下凿有水池,山水之间以一条曲折的复廊相连。设计极为精妙。
当日杭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悉数到场。两浙路安抚使刘知远、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柳永年、提举常平司公事顾亭渊都来了。叶家足足摆了二十桌宴席。男客们宴席设在园内西花厅,女客们的宴席设在园内临水阁。
薛盈赶到临水阁时,发现杭州城的官太太们居然来了大半。女客的座次是按照自己丈夫的官位来排的,李维身为镇南军节度使官位最高,薛盈夫荣妻贵,自然被推坐在上首。
入秋以后杭州天气依旧暑热,临水阁顶搭了丝绢编织的凉席,又撒上冷水,阁内四角有放了黑漆木制成的冰鉴,所以凉爽异常,与阁外相比简直是两个天地。
薛盈对此类官太太的聚会并不感兴趣,勉强应酬而已。不过她早就听说叶安仁是世家出身,府上厨娘技艺高超,所以今日有意来见识一下。
第一盏酒的间隙照例要摆上红枣、葡萄、柿子、金橘、银杏、莲子肉等时令果子,第二盏酒是肉线条子、鹿脯、奶房、肉瓜齑等脯腊,大多属于看菜,是上正菜之前随便吃点打发时间的,所以大家都没怎么动,菜很快被原封不动撤下来。
自第三盏酒起,正菜陆续端上来。席上一道奶房签吸引了薛盈的目光。据她推测,是以奶酪碎加羊肉碎做馅,以猪网油包裹,表层蘸上蛋液入油锅炸制而成。
做好的奶房签被切成片状,金黄的外皮包裹着洁白的奶酪和香味四溢的羊肉碎。一口咬下,浓郁的奶香在舌尖萦绕,与鲜腴肥美的羊肉充分融合,生成格外香醇浓厚的滋味。
薛盈惊喜的发现,奶房签的馅料里还放了茭白末,入口爽脆鲜嫩,有效化解了奶酪和羊肉油炸后的油腻,而茭白本身也沾染了肉香与奶香,变得格外清鲜适口。
搭配奶房签的是一道蟹肉羹,里面的材料很丰富,蟹肉莹白,蟹黄金黄,间以深红的肉丁和青碧的葱花,其色晶莹透亮、五彩纷呈,看上去格外诱人。
薛盈忙舀了一勺汤品尝,蟹肉鲜嫩滑润,蟹黄醇美饱满,而肉丁给原本清鲜的汤底增添了醇厚的味道,再加上提味解腻的葱花,入口酸辣鲜香诸味俱全。很快的,她便把手边这碗汤喝完了,她居然觉得不过瘾,还想再喝一碗。
与薛盈同桌共餐的是两浙路安抚使的夫人谢娘子,她似乎对眼前的这些吃食不大感兴趣。只笑着和她闲聊,有意无意打听自己和李维平日的喜好,薛盈觉得不胜其烦,找了个借口离席去外间透透气。
叶安仁的夫人汪娘子是个细心人,眼见薛盈出去了,亦悄悄追上去问道:“薛娘子可是酒沉了?我已经让下人备好了醒酒汤,不妨喝一点吧。”
薛盈认真打量了一眼汪娘子,大约三十余岁年纪,身量苗条,肌肤白净细腻,生就一双宜嗔亦笑的桃花眼,因为保养得益,脸上几乎不见岁月的痕迹。
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呀。薛盈内心感慨,笑笑道:“不必麻烦汪娘子了,我只是出去透透气。”她忽又内心一动问:“今日席上那道奶房签和蟹肉羹做得极好,不知是贵府那位厨娘掌厨烹饪的,我想冒昧请教一二。”
汪娘子笑了:“这偌大的杭州城,谁不知道薛娘子是烹饪高手,寒舍厨娘这一点微末技艺岂敢和您相比?您若是对这两道菜的做法感兴趣,我把她们叫过来回禀就可以。”
薛盈忙道:“不必不必,我正好想在园子里逛逛,贵府后厨在那里,我直接过去问好了。”
“后厨就设在园子东侧山脚下的耳房里,正与山腰的含辉楼相对。”
薛盈道谢后,婉言谢绝了汪娘子陪同前往的要求,径直出门向东折去。
园内的水池极宽,池子旁边,都是朱红栏杆,夹着一带走廊,走廊尽头便是园内的主山,是用太湖石堆砌而成,虽不十分高大,但咫尺之间千岩万壑,格外有气势。
薛盈在山脚下找到了后厨,入内说明身份来意后,一位二十余岁的年轻厨娘迎上来笑道:“久仰薛娘子大名,鄙姓张,曾在杭州城春和楼做过掌厨。”
春和楼是杭州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薛盈闻言忙笑道:“原来你就是春和楼掌厨张娘子,我亦闻名已久了。席上那道奶房签,奶酪的味道格外浓郁,敢问你是怎么做的呀?”
刘娘子笑着解释道:“制作奶房签需要用熟奶酪。先把熬制奶皮剩下的鲜奶放置几天,让它充分发酵。待其凝结成软块后,用纱布把水份滤掉,放入砂锅慢煮,表面呈糊状时,再次倒入纱布挤去水份,然后将奶渣放入模具中挤压成型就可以。最后放在太阳下或通风处晒干,熟奶酪便做好了。”
薛盈不由赞道:“原来需要过滤两次水分,怪不得我做的熟奶酪总是差点味道,今日学到了。那道蟹肉羹,里面的蟹黄你是不是先用猪油炒过了呀?”
刘娘子笑道:“没错,薛娘子不愧是烹饪大家。用猪油炒蟹黄,鲜味会更加醇厚,再加入肉丁一起翻炒,味道便更好了。”
二人正聊得开心,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薛盈诧异地走出门,两名年纪较小的婢女匆匆向池塘西侧跑去,薛盈叫住一人问道:“这是怎么了?大家都慌慌张张的。”
那名婢女一跺脚道:“祸事来了,家主宴席中间回含辉楼更衣,下山的时候不慎失足落水了。”
李维在西花厅饮酒,闻讯立即赶到现场,指挥叶府一众家丁下水救人。然而叶安仁毕竟年纪大了,平日身子又弱,这次从半山腰跌落本就受了重伤,又遭遇水淹,被救上来早已奄奄一息,来不及请大夫便断了气。
事发突然,仵作来不及赶到,李维便亲自上前检验尸体。叶安仁摔得很严重,颅脑崩破,头骨碎裂,两腿、背脊、双肩皆有严重擦痕。他叹了口气,对一旁的两浙路提点刑狱公事柳永年道:“据我初步判断,叶转运使应是坠跌而亡。”
柳永年提点两浙路刑狱,辖区内出了案子自然责无旁贷,原本十分焦虑,听到李维的论断,稍微松了口气,看来是叶安仁是自己不小心出了事,涉及不到刑讯,总算与自身无关了。
想到这里,柳永年忙道:“李相公精于刑名,说的有理,待仵作仔细验尸后,便以坠跌致死定论吧。我随后便上朝廷上劄子说明此事。”
“慢着。”李维突然又开口道:“事关人命,叶转运使又身为朝廷命官,不能过于草率行事。”
李维指着叶安仁后脑的一处致命伤对柳永年道:“你看这道伤痕,应是钝物所伤。但我观察堆砌此山的太湖石,大多十分锐利有棱角,若是从半山腰跌落,似乎不该有这样的伤痕。”
柳永年仔细观察片刻,迟疑道:“可是太湖石原本就形状不一,也难免有圆润无棱角的地方,这事很难说的。”
李维沉默片刻道:“这也是一种解释,我们还是等仵作仔细验尸后再说吧。”
发生了这样的事,宴会当然不能再继续下去,众人对苦主汪娘子表示慰问后,便纷纷告辞了。
在回府的马车上,李维和薛盈还沉浸在刚刚发生的惨案里。一时都沉默无言。还是薛盈先开口问:“对了,叶转运使是不是平时身子就不大好呀。”
李维点头道:“没错。据我所知,他脾胃不和是老毛病了。平常见他总是汤药不断。”
“哎呀。”薛盈失声道:“今日宴席上有蟹肉羹和奶房签,脾胃不好人,是不能同时食用羊肉和蟹肉的。羊肉性味甘热,螃蟹性寒,二者同食,对于脾虚之人极易导致腹泻晕眩,想来叶转运使不慎从半山腰上跌落,也和饮食不当有关吧。”
李维的面色更加阴沉,半响方道:“叶家是杭州城一等一的豪族,你可知杭州城内流行的一首童谣?”
薛盈好奇问道:“是什么童谣呀?”
李维的声音有些滞涩:“叶半城,赛王侯,血没骨,失其寿。”
薛盈内心一寒,自古一些童谣便含有神秘力量,世人皆言是天上荧惑星化为小儿口预言祸福。难道说,叶转运使的死亡,也是早已命中注定的吗?
良久的沉默后,李维沉声道:“叶转运使祖上贩丝起家,到父辈这一代出仕,家财甚丰。而且叶转运使并无亲子,只有个远方侄子养在身边,这些年觊觎他资财的不在少数,我总觉得他的死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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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素来怜香惜玉的永嘉侯世子头一次看到江家的公子,便是她见死不救还理直气壮:“在下凉薄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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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本世子的。”
2.女扮男装二十年,她成了江家最利的一把刀,自担上那份责任,便已卷入风云无可回头,
一步步金闺云路,权谋算尽却也如履薄冰,未曾登上云端也未有过半分恣意。梦里是波诡云谲四面深渊,梦外是清平盛世万里山河。
这一路苍凉得很。一回头,茫茫乾坤里走来一个他,也只有一个他。【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