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登时大惊,看来沈瑶这一次怕是难辞其咎了。她思前想后,决定亲自去府衙问个究竟。
谁知这时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薛盈忙上前开门,竟是李维来了,能在这个时候碰到他,薛盈真是又惊又喜。忙上前道:“李学士来得正巧,我觉得吴知事之死着实有蹊跷。”
李维沉声道:“店里的事我已尽知,因此案涉及朝廷命官,朝廷下旨令我亲自审理。今日前来,便是要仔细寻问当时的情形,你有什么疑虑尽管说就是。”
薛盈忙道:“我昨晚去丰乐楼,并没有在现场。但回来收拾残席,把剩下的汤汁取了一点喂家养的母鸡,母鸡至今安然无恙,可见这道菜根本无毒。”
李维沉吟片刻道:“河豚全身都可能有剧毒,也可能是河豚肉,也可能是河豚肝脏或河豚皮,单凭剩下的一点汤汁还不足以下定论。”
薛盈顿时有些泄气,又道:“沈娘子做河豚菜肴已有好几年了,从未出过差漏,这一次的事,恐怕不是凑巧这么简单吧。”
李维示意她稍安勿躁:“你放心,此案我会好好调查,绝不会冤枉无辜。但退一步来讲,若真的是沈娘子误杀,按国朝律法当受流刑,我亦不会徇私。”
薛盈忙道:“我知道,人命关天,若真是沈娘子的过失,我亦不会替她开脱的。”
李维笑了:“你能有这样的态度就好,走吧,跟我去见一个人。”
薛盈脱口问:“是谁啊?”
“方学士。”
方正言的府邸位于马行街附近的修仁坊,李维和薛盈来到门首,门子认识李维,忙上前道:“李学士来了,请在书房坐。”
当下引着二人走进了一个虎座的门楼,过了磨砖的天井,绕过一道抄手游廊来到书房,有两名男仆在那里伺候,揭开帘子让二人了进去。
薛盈举眼一看,里面摆的都是一色水磨楠木桌椅,中间悬着一个白纸墨字小匾。是“积微居”三个字。
二人且坐下吃茶,不大一会儿,方正言便从内院走出来,他的神色有些委顿,显然是身体刚刚恢复。
李维起身拱手道:“昨日之事我已尽知,子诚受牵连了,现在身子可好?”
方正言也与二人打过招呼,叹了口气道:“幸亏昨日河豚我吃得不多,一旦发现不对及时吐了出来,所以并无大碍。”
薛盈忙道:“出了这样的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她的话音未落,便被方正言打断道:“这也不能全怪薛娘子,老实说,这件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李维与薛盈对视一眼,李维开口问:“子诚能否仔细说说那里不对?”
方正言皱眉道:“吴知事我是知道的,他是承平六年的进士,曾任兵部主事六年,去年才到枢密院任职,为人最是孤僻不合群。此次张承旨在瓠羹店设宴款待同僚,居然把吴知事也叫上了,他们两人一向没有交情啊。”
李维沉吟片刻问:“张承旨、周承旨、吴知事三人,平时可有什么矛盾?”
方正言道:“大家都在枢密院任职,一起苦巴巴地熬资历,若说竞争是有的,但据我所知,并无大的矛盾。”
“那么”薛盈插言道:“昨天三人在小店用餐,方学士看出什么异样没有?”
方正言思索片刻道:“倒是有一样,据我所知,周承旨、张承旨平日不大喜欢饮酒,我劝酒一向只是略微沾唇而已,昨日倒是喝得挺多,也是怪了。”
李维眉头微皱,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头绪,思量片刻拱手道:“子诚好好休养吧,若是你再想起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
方正言亦起身相送:“哎,我这病得也不巧。刚才平甫也前来探视,说是夏国李元庆称帝,举国15岁以上,30岁以下的男子皆充作兵丁,前日已攻陷了庆州,陛下大怒,看来枢密院的一众同僚又有的忙了。”
李维内心一动问:“朝中有人早就预料道李元庆会称帝,陛下亦遣人赴夏国密探,庆州临近夏境,按说应该早就做好准备才是。”
方正言叹了口气道:“谁又清楚其中的猫腻呢,看来我们也得征兵了。”
方正言为人谨慎不肯妄言,李维却清楚,在朝中为李元庆说话的大有人在,其中包括几位御史和参知政事。枢密院亦有人认为李元庆恭顺有礼,朝廷应实施怀远之策,以德服人加以安抚,不宜诉诸武力。
李维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看来最近朝野又该有大动静了。
从方正言府上出来已临近正午,李维看了薛盈一眼问:“你饿不饿?”
薛盈心里乱糟糟的,实在没有吃饭的心情,叹了口气道:“我不饿,你想吃点什么,我可以回店里去做。”
李维摆手止住她:“不必了,想来你现在也没有做饭的心情。我知道附近一家川饭店做的面条不错,我们去那里吃点儿填饱肚子吧。”
薛盈不由诧异地看了李维一眼,他不是一向不喜欢在坊间买东西吃吗?
李维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道:“我是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但这家川饭店是例外。还是我少年时,陆先生领着我去吃的,一晃十年过去了。”
能获得李维的首肯,这家店定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此时薛盈倒有了些兴趣,问道:“这家店在那里呀?”
“就在马行街东侧。”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临街的一家店铺,门首挂着“王婆婆川饭店”的匾额,里面空间不大,食案旁坐满了食客。
李维领着薛盈找地方坐下,行菜随即上来招呼道:“二位客官想吃什么,小店的特色是面条,三鲜面、笋泼肉面,笋辣面、炒鸡面、猪羊庵生面应有尽有。”
李维的选择十年来是一成不变的,随口道:“给我来一碗笋泼肉面。”
薛盈有意想要试一试这家店的水准,笑笑道:“我想吃煎肉水滑面,贵店能做嘛?”
“能能能。”行菜一叠声应下,朝后厨喊道:“一碗笋泼肉面,一碗煎肉水滑面。”
薛盈好奇地向后厨看去,里面的老婆婆虽然上了年纪,手脚却很麻利,她随手抓起发好的面团,揉成十来块剂子放在水内,略等片刻取出一块块拉薄拉长,老婆婆一看就是做面的熟手,那面条抻拽得又薄又宽,迅速投到滚烫的热水中,不一会儿功夫,面条便煮熟了。
老婆婆麻利地将面条捞起,倒上煮好的猪骨汤,加入杏仁粒、咸笋干、酱瓜、糟茄、姜、腌韭、黄瓜丝,最后再加几大片煎肉,一碗煎肉水滑面便做好了。
接下来,老婆婆下锅爆炒春笋和鲜肉,一旁的帮厨熟练地将面剂抻成细丝,李维点的笋泼肉面也很快便做好了。
笋泼肉面,顾名思义是以春笋和猪肉为原料,里面还加了切碎的雪菜。李维先舀了一勺汤品尝,汤里想是加了麻椒和姜末,入口鲜辣无比。春笋爽脆、猪肉鲜嫩,而雪菜口感咸酸,散发出特殊的香气,让汤的味道更鲜美了。
李维又加了一根面条送入口中,因为面条抻得细吸饱了汁水,所以滋味十足,而口感十分筋道,一点也不软烂。
薛盈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面前这碗煎肉水滑面上,雪白的汤头加上嫩黄的咸笋、褐色的酱瓜、青碧的黄瓜丝和腌韭菜,看上去琳琅满目煞是诱人。
薛盈先夹起一块煎肉品尝,肉明显是现炒的,很嫩还带着镬气,她又舀了一口汤,有猪骨汤特有的浓郁,因为诸多配料的加入,口感层次更加丰富,特别经过腌制的嫩韭菜,进一步烘托了汤头的鲜甜。
最妙的还是老婆婆亲手拉拽的面条,当真是又滑又软,又保持了面条筋道的手感,每一根都挂满了鲜甜的汤水,不出片刻功夫,薛盈就快把这碗面条吃完了。她由衷地赞道:“老婆婆的手艺真好。”
美食果然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李维见薛盈眉头舒展,露出这两日难得的微笑,不由也笑了。
这时那位王婆婆也从后厨走出来了,上前招呼李维道:“这位客官很久没来小店了,今天的面条味道可还满意?”
李维笑笑道:“还像以前一样好吃,怪不得婆婆店里生意一直这么兴隆。”
谁知那位老婆婆叹了口气道:“这还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我这一把老骨头也熬不了几年了,只盼望儿子能从军中回来,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李维随口问道:“令郎是何时参军的?”
老婆婆叹道:“已经有十年了。犬子就在永兴军中,最近夏国作乱,打仗怕是再所难免,今年过年他怕是不能回家了。”
李维沉默了,他实在劝无可劝。
老婆婆忽又愤愤道:“犬子在军中的伙伴因伤了腿,前日回京,他对我说,庆州已经失守了,上千名将士死于非命。夏国下一步便打算攻打宥州。李元庆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偏偏朝廷中有人替他说话,真是咄咄怪事。”
在老婆婆的抱怨声中,李维默默吃完了那碗笋泼肉面,谁都没留意到他的右手在渐渐握紧。
李维吃完午饭与薛盈告别回到府衙,却见衙役压低了声音上前禀报道:“学士,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吴知事确实死于河豚之毒。”
“知道了,你退下吧。”
衙役走后,李维随即坐下来,用他那修长的手指扣向桌案:这案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还是以美食为主,悬疑为辅哦。
笋泼肉面,其实和杭州的片儿川和相似,我最爱吃。感谢在2020-06-2112:44:58~2020-06-2119: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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