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薛盈愣了一下道:“有点冷,出来烤烤火。”
李维把手中的水壶递给她:“喝点热饮子吧。”
薛盈忙推辞:“阿郎留着自己喝吧,婢子现在已经暖和多了。”
李维默不作声,手并不拿回去,对于他的固执,薛盈是有充分体会的,只得接过水壶喝了一口。
“原来是缩脾饮!”薛盈有些惊喜,缩脾饮是用乌梅、甘草制成,入口酸爽甘甜,最是能清肺止渴,健脾和中了。
只是她现在职业病又犯了,脱口评价道:“只是这缩脾饮砂仁的分量似乎多了些,口感略有些涩重。”
话一出口,薛盈便有些后悔,以李维的性子,能把饮子分给自己喝已经是格外施恩了,自己还在这里挑三拣四,简直是在主动挑事。
薛盈刚要解释些什么,却听李维淡淡道:“既然这样,薛娘子回府后亲自制作缩脾饮好了。”
居然没有生气,这真是意外之喜,薛盈忙答应下来。这时一阵风刮来,带着丝丝细雨,屋檐下的火苗明显黯淡了,眼看就要熄灭。
“哎呀不好。”薛盈手忙脚乱地添柴煽火,却见李维快步走下屋檐,以身挡住了外间的风雨。
此时他与薛盈靠得极进,隐隐有沉水香气被秋风送来。薛盈无端愣了一下,忙又笑道:“多亏阿郎挡住了这阵急雨,否则这堆火就要灭了。”
薛盈实在没料到自己和李维会有这种境遇,乡野之间倒少了一些拘束,当下感慨道:“其实我不大喜欢北方的秋雨,总给人荒凉萧瑟之感。我喜欢蜀中的雨,即使在冬天,也是柔和的、温润的。我记得下雨的时候,梅花的香味格外好闻。”
李维沉默片刻道:“看样子,你是去过不少地方。”
薛盈笑了:“我十岁以后才来到汴京,在这之前,我跟爹爹早就把蜀中走遍了,还去过江宁和苏杭一带。阿郎呢?”
李维咳嗦一声道:“除了汴京之外,我只去过成安,在那里任过三年知县。”
薛盈暗想:这还真是十分无趣的履历啊。
李维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随口道:“我十六岁中进士后,便被先帝授予大理寺评事,先帝崩逝后,我在成安任职三年,接下来便一直任京官了。”
李维的履历在京城士大夫中早已传遍了,二十二岁任盐铁判官,二十四岁任尚书虞部郎中、枢密直学士,二十六岁以翰林学士权知开封府,这升迁的速度实在引人侧目。据说是因为先帝十分赏识他的才华,钦点为榜眼,所以仕途注定顺遂。
薛盈也觉得李维的经历放在国朝绝对是异数,刚要好奇问些什么,忽然鼻子一阵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李维皱眉看向她:“已经很晚了,明日还要赶路,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薛盈只好忍住满腹八卦之心,起身准备回偏殿,却听李维在背后道:“若你觉得冷,马车上还有一床被子,可以取来用。”
薛盈忙推辞:“那是给阿郎准备的,婢子一向身体好,熬一晚就过去了。”
李维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若明天感冒了,沿途可是没时间给你请大夫的。”
薛盈暗自撇撇嘴,总是能把话题聊死,这大概是他天生的本领吧。既然如此,自己也不用客气,还是身体最重要。她依言去马车拿了一床被子,总算能一觉安稳睡到天亮。
贺冰很得力,第二天一早便架好了简易的石桥,一众人马总算可以顺利通过,一路紧赶慢赶,抵达雍丘县城已经是傍晚了。雍丘知县李尧城早就带领属下在官驿中等待。
李维昨夜像是没有休息好,眼圈有些发青,也顾不上喝茶,劈头问道:“此次秋汛来势凶猛,雍丘这边压力最大,我之所以过来,是要你给句实在话,这汴河堤防到底能不能守住?”
李尧城这些日子他忙着查看河防,调度民工,还要和一众官吏打擂台,早已是身心俱疲。不由叹道:“学士明鉴,雍丘这地方汴河年年决堤,朝廷调拨的维修银两实在有限。若想要保三年的平安,人工加料钱没有一百万两银子是打不住的。至于眼下,只好将阳固镇、邢口镇的堤防再加固一下。至于能不能挺过去,只好看天意了。”
李尧城的话还没说完,半空着又是轰隆一声雷响,一阵疾雨袭来,李维看着阴沉如墨的天空,冷声道:“这就是你的对策?我告诉你,雍丘河堤若守不住,洪水便会很快蔓延到京城,上百万居民性命攸关,届时你我都难辞其咎。备马,叫上县衙全部人丁,随我上河堤去。”
李尧城忙答应不迭,却见李维一面换上油衣,一面厉声吩咐:“知会开封府汴河沿线各县衙,派人各街巷里弄巡视一遍,有房子不牢的,赶紧叫房主迁出来另找地方安置。叫上雍丘县十六岁以上男丁,从阳固镇到城关镇,三十里河堤分段派人巡守。若出了一点差漏,不等陛下降罪我,我先要拿你这个知县问罪。”
马很快牵来,李维翻身上骑一路狂奔,很快便来到城北的河堤。雨幕中,但见巡堤的人马提着风灯移动,时时传来报平安的锣声,李维心下稍安,沿堤举灯逐段细查一遍,忽又皱起了眉头。
贺冰显然也发现了不妥之处,提高了声音道:“学士,这河堤不牢固。”
贺冰指着中间的一段堤坝道:“学士请看,这一段完全是用草包堆起来的,恐怕到了明天,河水就要决堤啊。”
李维心下一沉,冰冷的眼光扫向雍丘知县李尧城,他不由心中一凛,忙跪下道:“学士恕罪。眼看快要入冬,卑职以为不会再有汛情,朝廷修堤经费今年又没按时下拨,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李维懒得理他,直接问贺冰:“现在再用大石条加固,还来得及吗?”
贺冰沉吟片刻道:“按理是可以的,只是得快一些,这堤坝撑不了多少时间了。”
李维转头对问李尧城道:“拿我的名帖知会临县紧急征调民夫,天亮之前一定要把这一段堤坝加固好。否则,这父母官你也不必做了。”
李尧城颇感头大:“学士出马,人可以调集来,可是筑坝用的大石条实在凑不齐,若是从临县调运,大雨山洪堵了路,怕是来不及啊。”
李维冷笑道:“若凑不齐材料,就将县衙的石条先拆下来,若再不够,便将贵府的石条也取来一用,想必有知县做表率,县内豪族也会纷纷效法的。”
李尧城实未料到李维年纪轻轻,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硬,忍不住道:“学士,卑职倒也罢了,县内豪族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卑职实在得罪不起啊。”
“谁要你出面得罪。”李维冷声道:“就说是我的意思,堤坝一倒,洪水漫进来,他们的家财也会不保,孰轻孰重,他们自会好好掂量。”
好不容易布置完诸事,李维贺冰在堤旁的毡棚下稍作休息,二人的衣服早已湿透,滴滴答答向下淌着水。贺冰苦笑道:“其实治河要疏堵结合,年年将堤坝垒高,实在是治标不治本啊。”
即使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李维依然注意仪表,他不像贺冰那样随意倒在座位上,依旧做得笔直,沉声道:“我知道,先帝时名臣张绍的治河旧制,实在值得我等效法。汴河沿线逐年分段根治,该筑减水坝的筑减水坝,该修双重堤防的就修双重堤防。只是先帝崩逝后,太皇太后垂帘,凡事恪守成规、务求安静,农田水利诸法皆废,汴河治理也只是拆东墙补西墙,只好勉强维持不出事故罢了。”
贺冰叹息一声道:“我听说,学士去年曾上劄子,请求恢复张绍治河之法,被梁胜安驳回了?”
李维冷笑一声:“我们且等着,陛下眼看要亲政,怕是由不得他一手遮天了。”
李维在河堤与贺冰商议治河之法,在官驿中,薛盈也正在发愁今晚吃什么。
雍丘本不富庶,又赶上灾年粮食菜肉紧缺,官驿只剩下米面和少量的猪肉青菜豆腐。薛盈思来想去,只好做豆腐羹了。
豆腐切成小丁,用开水烫一下,捞出来备用。木耳、白菜猪肉亦洗净切碎。锅内倒水,等到水还未沸腾时,加入肉末,木耳、白菜、豆腐丁和盐,煮至豆腐中间呈现出蜂窝,浮到汤上面时,便可以淋上淀粉了。
做好这道羹,关键在于勾芡,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薛盈仔细勾兑好小半碗水淀粉,小心倒入汤中,临出锅前再加一点香油和芫荽,香气四溢的豆腐羹便做好了。
可是薛盈等了又等,李维一行人直到快天亮才驿馆。郑良急匆匆对她道:“有热羹赶紧准备一些,大家都饿坏了。”
薛盈忙答应下来,又问:“堤坝没出漏子吧?”
郑良似是无限感慨:“阿郎令人连夜加固,我们都在一旁帮忙,总算可以平安度过这次秋汛了。”
薛盈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忙去将豆腐羹和米饭重新加热,馆吏张罗着给一众衙役送饭,她亦提着食盒来到李维房中。
薛盈还是初次见到李维这么狼狈的样子,浑身淋得像落汤鸡一般,衣袖裤管上都溅上了污泥,发髻亦有些散乱,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忙道:“阿郎可算回来了,赶紧喝碗豆腐羹吧。”
李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整理发髻,咳嗦一声道:“知道了。”他随手打开食盒,发现里面有满满一碗米饭和一海碗豆腐羹,不由失声道:“太多了,你是想撑死我不成?”
薛盈撇撇嘴道:“还不是因为阿郎昨晚都没顾上吃饭,怕你饿着才多盛了些。”
李维见她眼圈亦有些发青,可见也是一夜未眠,倒难得没再计较,放缓了声音道:“你若没吃饭,便过来一起用些吧。”
薛盈本想推辞,但一来自己实在饿了,二来出门在外也不必讲究太多规矩,便也在一旁坐下来,拿了一副碗筷分了些羹饭。
李维倒了一些米饭在羹里,略带急迫地喝了一口,豆腐软嫩,木耳爽脆,白菜清甜,肉末的加入让汤头更醇厚,最后的香菜是点睛之笔,进一步唤醒了麻木的味蕾。李维一夜未眠,原本没有什么胃口,但这碗豆腐羹鲜美适口,他吃得很舒服。
李维食相虽然很斯文,但速度一点也不比薛盈慢,不出半炷香时间,便连饭带羹都吃完了。他此时彻底放松下来,隐忍多时的疲乏一点点袭来,薛盈收拾完碗筷才发现,李维居然靠着椅背睡着了。
薛盈愣了一下,终是上前轻声道:“阿郎还是回床榻上睡吧。”
李维想是睡熟了,根本没听见薛盈的话,她犹豫片刻,走到床榻边拿了一床被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在身上。
薛盈凝视李维片刻,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美男子,有着极清隽的眉眼,只是在睡梦中,眉头也是皱着的,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此次此刻,薛盈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将李维眉头的皱褶抚平便好了。
第26章
因李维护堤有功,朝廷下旨褒扬。只是这一路太多周折,一行人从雍丘回来后,休整好几天,体力才恢复过来。
这一日薛盈在大厨房做晚餐,菜肴是粉煎骨头。她笑问陈娘子:“这几天怎么没见王娘子来,是生病了吗?”
陈娘子迟疑一下方道:“她家中有事,请了几天假。”
“哦。”薛盈随口道:“可惜了,她前几日还向我请教怎么做粉煎排骨呢。”
陈娘子不再多言,将排骨洗净抹干水斩成小段,再起锅加冷水下入,稍微汆一下,断生后便捞起。
接下来薛盈便开始准备芡汁了。绿豆淀粉一大勺,加川椒末、水豆豉、葱花、黄酒和盐,倒入适量的清水调成粉糊,将断生的排骨快在粉糊中滚过,排骨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衣。
然后起锅烧热,倒入适量菜籽油,缓缓将排骨倒入,排骨预热发出滋啦的声响,表层很快结了一层薄壳,一股浓浓的肉香混着川椒香扑鼻而来。
薛盈麻利地将排骨翻面反复搅动,直到面衣黄脆,两面都煎透了,便可以出锅了。
陈娘子笑道:“有了粉煎排骨,我们再做两样小菜便可以了,只是今天准备什么主食呢,最近天天喝粥,想来阿郎与太夫人也腻烦了。”
薛盈沉吟片刻,忽然笑道:“不然我们做蝌蚪粉好了,我自己在家中经常吃。”
陈娘子犹豫道:“毕竟是坊间小民的食物,太过粗陋了吧。”
薛盈笑道:“阿郎与太夫人也要体察民情呀。何况蝌蚪粉很好吃,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薛盈一面说着,一面取出适量的面粉加水搅成糊状。那一厢陈娘子已经把水烧开,薛盈将面糊舀入小甑里,轻轻一压,面糊便从甑底的小窟窿中争先恐后地掉下来,像小蝌蚪一样游入沸水中。先是沉底,然后上浮,等到水再次沸腾后,蝌蚪粉也差不多熟了,薛盈迅速用笊篱把它们捞出来。又在沸水中将黄牙菜焯熟,与蝌蚪粉一起盛入碗中。
接着便开始调制料汁了,切少许蒜末和小葱末,再加上少许芫荽、胡椒粉、芝麻油、米醋和盐调匀,放入蝌蚪粉中搅拌,再浇上适量的猪骨汤,一碗香气扑鼻的蝌蚪粉便做好了。
李维忙着处理公文的时候,便会在书房用晚膳。以往只是胡乱吃些填饱肚子。可是最近快到饭点的时候,他总是很准时地饿了,不知今晚薛盈会准备什么餐食呢?
果然没过多久后,郑良便提着食盒来了。李维揭开食盒一看,一碟是煎得金黄的排骨,上面撒着青碧的葱末,看上去分外诱人。另外还有一碗类似馎饦的食物,但面的形状像一只只小蝌蚪,圆圆的后面有尾巴,李维不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吃食?”
郑良笑道:“回阿郎,这是蝌蚪粉,坊间小民常吃的食物,味道很是爽口。”他又嘱咐李维道:“薛娘子让我转告阿郎,这粉煎骨头要趁热用手抓着吃,凉了发硬就不好了。”
李维暗想:薛盈果然还是不懂礼数,《礼记》上明言毋啮骨,她却给自己上了一盘粉煎骨头,还嘱咐自己用手抓着吃。他略皱眉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维先舀了一勺蝌蚪粉送入口中,汤头酸辣鲜香,还带着猪骨汤特有的醇厚口感,黄芽菜充分吸收了汤汁,变得鲜甜爽脆,最妙的是那蝌蚪形的面团,口感滑嫩,像一只只小蝌蚪般,顺顺溜溜滑到自己腹中,简直不用怎么咀嚼。不知不觉间,大半碗蝌蚪粉便下了肚。
只是李维还是觉得不怎么饱足,便把目光投向了那盘粉煎骨头,薛盈说这骨头冷了就不好吃了,那么,自己便趁热吃一块?当然,绝对不同用手抓着吃。
李维用筷子加了一块排骨,轻轻咬了一口,肉香、葱香和椒香在口中漫开,排骨的表皮极酥脆,内里却弹韧有嚼劲,咬一口隐约有肉汁流出,让人越吃越让瘾,很快的,这一块排骨便下了肚。
李维又夹了一块排骨啃干净,有些遗憾地想,可惜公务在身不能喝酒,这粉煎骨头跟羊羔酒倒是很配。而且,用筷子夹着啃骨头,实在太麻烦了。
李维用筷子别别扭扭吃了半碟的排骨,实在不耐烦了,犹豫片刻,左右室内又无旁人,干脆下手去抓好了。他抓了一块排骨啃下去,看来薛盈说的不错,果然还是抓着吃方便,而且啃得也干净,他觉得排骨更加美味了,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便把这碟排骨全吃完。看来薛盈还是做得太少了,根本不够吃嘛。
薛盈忙活了一天,刚要躺下休息,忽听得远处一阵喧闹声。渐渐地,那声音由远及进,竟是朝着自己居所的方向而来。砰砰砰,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呢?薛盈心里纳闷,起身打开房门,是管家的林娘子带着一众下人来了。
薛盈不知就里,迎上前笑问道:“娘子们找我何事?”
林娘子锐利的眼光扫向薛盈,淡淡道:“大厨房丢了一件团花描金琉璃盏,若是寻常的餐具也就罢了,这琉璃盏府上统共就这一对,很是贵重,恐是有人偷了,所以经常出入大厨房的人都查一查,大家也去去疑。”
薛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卑不亢道:“不用娘子们动手,我的贵重东西都放在床头那个大衣柜里,如今打开,娘子们随意搜检便是。”
薛盈打开柜子,利索地将衣服首饰全部倒了出来,众人搜检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众人松了口气,一位娘子笑道:“没有什么,我们走吧。”
才要关上柜子时,林娘子道:“慢着,这是什么?”说着,从柜子中取出一个曲水纹样的漆盒来,打开一看,里面正是一只团花描金琉璃盏!
是有人恶意陷害自己,这一刻,薛盈只觉得遍体身寒。她茫然看向四周的人,因背着灯光,看不清她们脸上是什么表情,竟有刹那的恍惚失神。
林娘子盯着她冷冷道:“薛娘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薛盈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冷静地望着林娘子,道:“这不是我的东西,是有人趁我不在塞进柜子里的。”
林娘子发出一声冷笑:“琉璃盏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你还敢抵赖?”
薛盈淡淡道:“我这柜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并没上锁,往里面塞东西很容易。朝廷定罪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又有谁亲眼看到是我偷了琉璃盏?”
“放肆!”林娘子没想到薛盈这般伶牙俐齿,厉声喝道:“强词夺理、一派胡言。我今天偏要你知道,府里不是你能肆意妄为的地方。”她转头喝命下人:“来人,把她押到庭院里,让她跪上一晚好好反省,别看她现在嘴硬,只怕熬不过天亮就就会招了。”
薛盈忽得提高了声音问:“你又什么资格押走我?”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林氏是李府的管家娘子,权势赫赫,平日里杀伐决断,惩罚过不少下人,众人一向对她又敬又怕,薛盈年纪轻轻居然敢和她叫板,胆子未免太大了。
林娘子盯着她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是府上的管家娘子,此次搜查也是奉了太夫人的指令,你敢不服?”
薛盈却道:“林娘子忘了,我不是府上的家生子,也没有签卖身契,即便真的有罪,也只能官府出面审问。你若处置我,就是滥用私刑。到时候阿郎怪罪下来,林娘子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薛盈的声音不大,但颇有几分慑人的气势。林娘子不由愣在那里。她心里也在犹豫,朝廷确实明令禁止世家大族滥用私刑,况且,看薛盈这幅阵仗,此事未必没有蹊跷,万一是自己判断失误,到头来背锅的还得是她。
想到这里,林娘子冷笑一声道:“我在府上管事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薛娘子这样的硬骨头。这可是你说的,要让官府出面审问。官府的人可不像我这样好性儿,由着你当面洒泼。”
林娘子转头吩咐下人道:“此时天晚了,太夫人刚刚歇下,却不好惊动,先把她关到柴房,派人盯紧了,等明日禀过太夫人,便扭送官府定罪。”
很快的,薛盈便被人关到李府西南角的茶房里,守夜的娘子本要休息,见又送来一人,当面不敢说什么,等众人散去了便抱怨道:“正经坐更已经够辛苦了,又弄了贼来给我们看守。”
她将薛盈一把推进茶房里,冷声嘱咐道:“你可别想不开寻死觅活的,到时都成了我的不是。”
咔哒一声,房门被锁住了,已经是初冬了,里面没有生火,薛盈只觉得寒凉彻骨,偏偏又刮起了北风,渐渐地,她觉得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茶水自然是没有的,要睡也无衾枕,薛盈就这样睁眼熬着,原来冬天的夜这样长。
第27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陈娘子来看薛盈了。
守夜的娘子见到她,眉头当即皱起:“陈娘子,我知道你和薛娘子交情好,但大厨房的琉璃盏丢了,她有重大嫌疑,把她锁在这里是防止串供,你不能进去。”
陈娘子偷偷塞给她一块碎银子,低声道:“我只是去送饭,娘子行个方便吧。”
守夜娘子掂了掂分量,犹豫片刻道:“好吧,不过你得快一点,一会儿来人就不好了。”
对于陈娘子的探访,薛盈是有些意外的,她勉强露出笑容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来了,不需要准备早点吗?”
陈娘子看了薛盈一眼叹息道:“我实在放心不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盈倔强地抬起头:“我也不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琉璃盏不是我偷的。”
陈娘子向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我自然相信薛娘子为人。只是你性子一向直爽,可是平日得罪了什么人?”
薛盈摇摇头:“我入府后虽然言语无忌,可一向与人为善,也没妨碍到谁啊?”
陈娘子皱眉问:“我听说,林娘子说是在薛娘子房中搜到琉璃盏的,你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形吗?”
薛盈回忆道:“她们是在我床头的衣柜里找到的,琉璃盏就装在一个曲水纹漆盒里。我记得,衣柜当天并未上锁。”
陈娘子随口问:“那盒子是什么颜色的?”
“杏黄色的,做工一般,想来不是官用的。”
陈娘子不由愣住了,喃喃道:“怎么会是她?不应该呀。”
薛盈抓住她的手问:“陈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娘子迟疑片刻道:“不瞒薛娘子,前些日子,我在王娘子房中看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可是她和薛娘子关系一向很好呀。”
薛盈实在难以相信,脱口道:“不可能是王娘子,她没有理由陷害我。”
陈娘子沉吟片刻劝道:“但愿是我多想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听管事的娘子们说,待太夫人用过早膳,便去向汇报这件事。时间不多了,薛娘子心中得有个主意才是。”
“劳烦陈娘子去给小娘子送个信儿,她知道我的为人,会替我做主的。”
薛盈一夜未眠在想对策,思来想去也只有李嘉能替她出头了。她也曾想过向李维陈情,可是一记起他那张面瘫脸,就下意识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
“好,我这就去找小娘子。”陈娘子随手递给她一个食盒,嘱咐道:“薛娘子还没吃早饭吧。今日是冬至,这里面是我刚做好的馎饦,你记得趁热吃。”说完就匆匆去了。
原来是冬至啊。国朝冬至一向有吃馎饦的习俗,薛盈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她随手打开食盒,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是令人温暖的烟火气息。那汤头的想是用猪骨熬制的,颜色奶白,汤中的面片形状很好看,像一只只可爱的猫耳朵,上面还浮着几片嫩黄的黄芽菜,几段青碧的韭菜。薛盈一夜未眠本没有什么胃口,此时倒觉得有些饿了。
她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原来陈娘子在汤中也加了齑汁,和她当初做给陈娘子的那碗汤面味道一模一样!
是自己喜爱的麻辣刺激的味道,还带着猪骨汤的清鲜醇厚,而猫耳状的馎饦充分吸收了汤水,变得又滑又软,入口有浓浓的小麦香。不知不觉间,半碗馎饦便下了肚。
也许所谓希望,无非是寒夜里的一盆炭火,雾海中的一盏明灯,饥饿时的一碗热汤。薛盈当初无心的一个善举,居然换来了有心的回报。这世间固然多得是魑魅魍魉,可也有公道仗义之人,想到这里,她似乎也没那么冷了,靠着墙壁慢慢睡着了。
太夫人房内,李嘉和林娘子起了争执。
李嘉对太夫人道:“娘娘,薛娘子的为人你是知道的,琉璃盏绝对不是她偷的。”
林娘子咳嗦一声道:“小娘子,我也希望薛娘子无罪,可是琉璃盏毕竟是从她房中搜出来,若不严加审问,实在无法向众人交代,奴婢以后也无法再管教下人了。”
太夫人扶额叹了口气,劝薛盈道:“三姐儿,知人知面不知心,薛娘子有罪无罪,还是等审查清楚再说吧。”
太夫人转头吩咐林娘子:“大哥一早上朝去了,要晚间才回来。他在衙门一年要处理上百起这样的案子,最是有经验,还是等他回来再做定夺吧。”
林娘子也觉得这么办做稳妥,忙答应着去了。
李维直到酉时三刻才回府,郑良伺候他换下公服,换上月白色锦袍。他神色间微微有了倦意,等下人们呈上晚餐,是酒煎羊肉、江鱼包、蹄子羹几样菜,他略尝了一口,皱眉问道:“今日大厨房不是薛娘子当值?”
一位下人道:“回阿郎,小的听说,薛娘子犯了规矩,林娘子出面把她关进柴房了?”
李维冰冷的目光扫向他:“犯规矩,犯了什么规矩?”
“小的也是听说的,具体情况不清楚。”那下人被李维的目光看得身上发毛,忙向郑良发出求救的眼光,郑良刚回来还不知道此事,忙道:“小的也不知,阿郎不如把林娘子叫来问问。”
李维沉声道:“那就把林娘子叫来。”
说来也巧,林娘子打听到李维回府,便也赶着来回事了。
林娘子向李维大概陈述了情由,又道:“大厨房丢的那只琉璃盏,是奴婢带了人从薛娘子衣柜里搜出来的,人赃并获。”
“哦。”李维淡淡问:“东西呢?”
林娘子愣了一下,忙将只曲水纹漆盒交给李维。李维只扫了一眼问道:“这漆盒也是从薛娘子房中搜出的?”
“正是,琉璃盏就装在这只漆盒里。”
李维随手漆盒将递给郑良,神色自若道:“琉璃盏不是薛娘子偷的,是我连盒子一起赏给她的。”
这一句话说出,房内的众人都有些尴尬,尤其是林娘子,惊讶得一时连话都忘了回,半响方咬牙道:“阿郎恕奴婢冒昧。奴婢在账上没有查到这个赏赐啊。”
李府的惯例,主人都赏赐下人银钱衣饰器物,管家娘子都要记录在册,林娘子万万没想到李维竟会这么说,额头已是冒出汗来。
李维看了郑良一眼,郑良耳观鼻,鼻观心,随即道:“是小的一时疏忽,忘了告诉管家的娘子了。”
在场的众人皆十分惊诧。这琉璃盏十分名贵,原是李府的家传之物,李维却将它赏给了一个下人!李维一向冷静自持,对人一贯淡淡的,没想到却在一个厨娘身上破了功。
林娘子此时也在揣度二人的关系,只是不敢露出什么异色来,她现在十分庆幸,幸亏自己当初没让薛盈在院中罚跪一晚,否则以李维的个性,是不会轻饶的。
在一片沉默中,还是郑良开口对林娘子道:“既然琉璃盏不是偷的,林娘子赶紧把人放了吧。”
“是,奴婢这就去。”此时林娘子双腿都有些发抖,忙应了一声退下,一叠声吩咐下人:“快,快随我去柴房。”
林娘子走后,李维转头对郑良道:“你也去跟着看看吧。”
薛盈在柴房中关了一整天也不见外间有什么动静,那守夜的娘子又摆出了一问三不知的架势,心中正郁闷,忽听得外间一片嘈杂声,竟是林娘子和郑良带着下人来了。
这回林娘子完全换了一副样子,见到薛盈忙拉着她的手笑道:“真是委屈薛娘子了,此事是我的过失,薛娘子饿不饿,可想吃点什么,我让人赶紧去做。”
薛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已经找到偷琉璃盏的人,林娘子对自己抱愧,这也不像她的为人呀!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郑良对她使了个眼色道:“阿郎还有话要问薛娘子,跟我来吧。”
薛盈一脸狐疑跟着郑良走出柴房,见左右无人,低声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莫非已经查到谁在陷害我了?”
郑良笑笑道:“目前还不知道是谁陷害娘子。不过以阿郎的能力,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薛娘子自可放心。”
薛盈又问:“阿郎找我,是想要仔细寻问当时的情形吗?”
郑良看着薛盈笑了,半响方道:“今日晚了,薛娘子在柴房里关了一天,想是又累又饿,赶紧回去休息吧。等明日再请见阿郎也不迟。”
郑良回到李维房中,见他刚刚用过晚膳,桌子上的菜只略动了动,便道:“今晚的菜肴想是不合阿郎的胃口,小的让厨房再拿一些点心来。”
“不必了。”李维摆手制止:“那里的情形怎样?”
郑良知道李维想要问什么,笑笑道:“看薛娘子的神情还算镇定。”他见李维一时无话,又道:“这也幸亏是薛娘子为人直爽泼辣,受得了磋磨,要是换了别的娘子被诬陷是贼关在柴房一天,不给吃不给喝,还不知哭成什么样子呢。”
李维把手中的书放下,扫了郑良一眼淡淡道:“你今天的话似乎格外多。”
郑良忍住笑道:“是小的多嘴了,阿郎若无别的吩咐,小的告退。”
“慢着。”李维把书案上那只曲水纹漆盒递给他:“这漆盒做工一般,潘楼附近有几家温州漆器铺,多得是这种大路货,你亲自去查查,是府上什么人买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