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不知道,下一秒遇上的人,在我们的生命中将会承担什么样的角色。
就像我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半夜提着酒瓶坐在墙檐上的人,将会是我一生的劫。
“天子笑分你一坛,当作没看见我行不行”
那人笑着看着我,手上提着两瓶天子笑送到我眼前。
“云深不知处禁酒,罪加一等”
我有些生气,自古来蓝氏听学之人,哪有如此大胆宵禁后游荡不说,竟然还公然饮酒。
“啪”
一声清脆。
我打开他递过来的手,冷冷的看着他。
没想到,他并没有生气,反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墙檐上说。
“好吧,云深不知处内禁酒,那我就不进去,在墙上喝,不算破禁吧。”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这人。一时间竟没话应他,只抽出避尘,直接挑开了他手中的酒。
“咣啷”
酒瓶应声碎在院中,眼前人却机敏侧身跳下墙檐。
“可惜啊,可惜”
他摇了摇头,不紧不慢拿出佩剑挡住我刺过的剑。
月夜中,我记得他眼中应是带着笑的。
他就是这样闯进我的世界里,带着他一如既往又独特鲜明的漫不经心,逍遥快活。
魏婴。
是同我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
他在课堂上直言反驳蓝先生,毫无顾忌的讲出自己的想法。他似乎能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吆三喝四能召集出一群人玩乐。他爱作弄人,尤其爱作弄我。哪怕被罚抄家规也不曾老实片刻,不是动来动去,就是凑在我身边说些浑话打岔。
“无聊。”
“多抄一遍。”
“你根本毫无悔过之心。”
正常人若是被我冷言相对,定是不会再造次。可这个魏婴哪里是正常人,我越是冷着,他就偏要凑上来。他常常用手拄着头看我,像是要瞧出我一点点的不一样。
我知他在看我。
任谁被这么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盯着,都不会毫无感觉。
我只是在假装。
假装他不存在。
我知道,我越是理会他,他便越是开心。
他被罚禁闭的最后一天,却是有些异样。难得的平静和老实。
我偷偷看过去,只看见他老老实实趴着桌前,佩剑也好好放在桌旁。
哦
心里倒是有些诧异,却在下一刻又恼了起来。
他递给我一张纸。
果然,这位是不会听话的。
我本以为应是同往日一样,都是些无聊字句,可是鬼使神差之间,我还是看了一眼。
那张纸上,是一副人像。
正襟危坐,倚窗静读,眉目神态惟妙惟肖。
那是我。
我看向趴在我桌边的他,他似乎有些得意,勾起嘴角,朝我挑了挑眉。
虽没言语,但我知道他的意思。
“有此闲暇,不去抄书,却去乱画,我看你永远也别想解禁了。”
他毫不在意,吹了吹那画上未干的墨迹,毫不在乎的说。
“我已经都抄完了,明天就不来了。”
他话音刚落,我翻书的手轻轻顿了一下。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翻涌上来,那是我从未出现过的感情。
或许在这一刻就注定了将来。
我同他,只是无聊闲暇时刻的解闷打趣之人。可他与我,却是这平静生活里唯一的意外。
是意外。
因为是意外,我养下了他送我的两只兔子。因为是意外,暮溪山玄武洞里,我推开了即将被妖兽咬上的他。因为是意外,我气他撩拨小姑娘,看他得意的胡说八道咬上了他的手臂。
我怎么了
明明该是最讨厌他的,他那么不同,那么张扬,那么那么让我收不回目光。
“暮溪山到姑苏,比暮溪山到云梦近一点。应该是你家的人先来,慢慢等,。就算他们不来,最多等个一两天,江澄也能赶回莲花坞。江澄人机灵,温家的人挡不住他的。没什么可担心的。”
耳边是魏婴絮絮叨叨的安慰声。
身边燃起篝火,火苗照的洞中隐约飘乎。我看着他,他就坐在我身旁。
“等不到的。”
我突然想对他说,那些我没讲过的事情。
“嗯”
他歪着头看我。
“云深不知处,已经烧了。”
“人都还在吧你叔父,你哥哥”
“父亲快不在了,兄长失踪了。只剩我和受伤的云枳来温氏。”
恍惚间有什么温热的水珠滑过眼角,我看见魏无羡有些诧异的眼神。
“蓝湛”
他轻轻唤我的名字似乎想要安慰我。
“闭嘴。”
我听见自己强装镇定的声音。
柴火烧得炸了一声。
“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他真的很讨厌。
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乱了旁人心弦。
百风山一吻,我终究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我知道,我逃不了了。
“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
对着兄长,我第一次将出心中隐晦爱意表露。
我已经阻止不了他。
“蓝湛,你来阻我。”
他骑着马,任雨水冲刷,带着那些人踏向不可预知但危险重重的未来。
“魏婴,你要去哪”
“不知道,不过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处。”
“你要想好,此一去,便是真正的离经叛道,不容回头。”
我攥紧手中的伞柄,语气中不自觉的带着颤抖。
雷声轰鸣,大雨滂沱。
他含着泪对我说。
“要死,死在你含光君手上,不冤了。”
默默侧过身,少年架马从我身边轰鸣走过,前路坎坷,黑暗不见一丝光亮。我阻止不了他,他终究还是要走。
我救下暴走的魏婴,当着蓝氏众位前辈的面。叔父的眼神里是失望,是痛恨。
但我不后悔。
禁足时,云枳哭着闯进来跪在我面前,她说我糊涂,怎能为了外人如此忤逆叔父。
我看着她,轻轻却又坚定的拂开她的手。
“云枳莫闹。”
她不明白的,他们都不会明白的。这个世界上,有个人的存在,会超越一切。我只求他安好。
“我怎么能看你这样下去,那魏无羡有这么好吗值得么你的前途不要了吗你真的要为了这个人担下这么多他何德何能”
云枳魔障刚消,此刻却拽着我,不能放手。
“他值得。”
我看着她,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
她有些惊愕的看着我,眼神里满当当的诧异渐渐变成了然。
她沉默了,低头松开了我的衣袖,拿出了带进来的药。
那些沉重的晦涩的爱意不能说出口,可身边的亲人总能从话语间窥探出一二。他们知道拦不住我的。兄长如此,云枳也如此。
这个世界本就沉重负责,势力交织,欲望勾勒着权力。我知他不一样,他是吹散浮云的清风,他是着污浊世间独存的净土。
他同我不一样。
他是我心中难得又意外的光。
可是。
他们都说,魏婴死了。
我不信。
怎么会呢
这样一个肆意潇洒的少年,怎么会死去。
魏婴,我不信。你还活着对不对。
我闯出禁闭之地,拼尽全力赶往乱葬岗。那里被烧的一片狼籍,你曾经亲手搭的房屋,圈的菜地化为废墟。
我像疯了一样弹了上千遍问灵,都没能找到你的音讯。
你没死对不对你定是没死,不然,不会找不到你的。
跌跌撞撞回到姑苏,我买了你最爱的天子笑。奇怪,你总说天子笑醇香清爽,可我怎觉得苦涩无比。
你说过你最喜欢在莲花坞摸鱼偷莲蓬,我也寻着你的话前往那里。你真是个骗子,你明明说你最舍不下莲花坞,又为何不来看看。
我走过你走过的路,喝着你最爱的酒,甚至于我找到那块烙铁在胸口处同样烫伤这样一个伤口。
疼痛让我有些清醒,我摸着这个伤口,笑了起来。
魏婴你看,我同你一样的。
我同你一样的。
回到云深不知处,看着兄长和云枳担忧的眼神,我开口问。
“他怎么会没了呢”
“怎么会吗”
没人回答我,那个坐在墙檐偷喝天子笑的少年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知道。
魏婴。
自你离去已五年又二十三天。
我甚是思念你。
可能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隐晦情谊,又或者连我自己也没曾想过这情谊深重如此,压得我无力喘息。
我心悦于你,在那些未被发现的侥幸里,在未说出口的无意交汇中。
无数次的梦境中,我曾拉住你,站在你身侧陪你对抗面前来势汹汹的千军万马。醒来时,仍介怀那日你离去的背影,是魔障,也是桎梏。
我该同你一起的,我必须同你一起的。
三年禁闭不过是一场旁人不知的自我惩罚。
魏婴,我不信你已离去,可琴音响起,为何无人应答。
你回来好不好。
你送我的兔子已经长大了许多,如今云深不知处的竹林到处都是兔子。
温苑我替你接回来了,取名思追,随蓝姓。
你一定想不到,江澄娶了云枳。虽然中途历经艰难,可我们这些人里,总算有了一点圆满。
你师姐的孩子金凌,常常随他们呆在莲花坞。他很可爱,你见到了一定会欢喜。
我买了天子笑,就藏在静室,等你回来了,就不必偷跑下山去买。
不必怕叔父会约束你,哪怕他罚你,也还有我在。
魏婴,你回来可好。
我等你。【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