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特眨了下眼睛,像是完全听不懂他这句话,“什么事啊?”
甚至挤出一抹局促的笑,“宰相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阿伊开口:“我来找你,梅多罗的案子不要再查下去了,明白吗。”
霍普特又是一阵发愣,许久才琢磨出来,“瓦塔......是你的命令?!”
阿伊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但如果不是宰相的命令,椰枣不会跑去劫狱,他和瓦塔素不相识,没道理杀了瓦塔。
霍普特此时的表情比刚才看到瓦塔尸体时还要懵,他清晰地听见心中有什么东西咔碎了,几日前和莫尼尼在圣湖,他心中萌生所有憧憬和希冀都死了。
他还以为阿伊会暗中帮帮他,毕竟阿伊口口声声说着在乎他,觉得亏欠了他,难道不应该补偿他吗,至少不会阻止他。
如果是椰枣的主意,霍普特一定会揍到他起不来床,但是面对阿伊,霍普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该说什么,甚至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仿佛肢体不属于自己。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样紧张、那样尴尬、那样难过、那样可怜,他吸了下鼻子,竭力睁大眼睛,眼眶有点干涩,轻声问,“为什么啊?”
“孩子,你心急了。乌瑟庇父子并不像表面上和睦,梅多罗扬言如果自己获刑就要报复,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如果全部捅出来,会牵扯出一堆人,暂时还不能往深处查。”
霍普特争论到:“但如果乌瑟庇违反了埃及律法,他理应接受惩罚!”
“为官这么多年,谁是完全清白的。你以为你是向梅多罗寻仇,但你们的争斗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就不再是你、梅多罗之间的矛盾,等于把刀子递给了敌人。你们两个都牵扯太多,你连着隐匿者,他背后是底比斯官场,必须慎重,明白吗?”
霍普特勉强站在这里听着,可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梅多罗屡次挑衅我陷害我,我们势不两立,你在帮他吗......”
霍普特嗓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阿伊好言好语纠正,“父亲不是在帮他,只是现在还不能轻易地处置了他。”
总要等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等梅多罗对自己的亲信势力再也没有了威胁,再做打算。
不管阿伊怎么劝慰,霍普特都听不进去,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现在他只认准了一件事,阿伊和乌瑟庇父子站在了一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阻碍他,对抗他,下令杀死了唯一的证据,给了他沉痛一击。
而这一切是因为,“乌瑟庇还对你大大有用......”
上任底比斯诺姆长海吉夫,出身正统贵族世家,家族辉煌延续近二百年,世世代代都担任显要的大官,阿伊无法掌控,而乌瑟庇是偏远地方官调任过来的,那时候图坦卡蒙还年幼,乌瑟庇由宰相一手扶持上来,通过控制傀儡一样的诺姆长,王朝心脏的经济政治大权便被阿伊牢牢攥在了手里。
“是。”
阿伊不能失去了这一重要的砝码。
“那我呢,是你的敌人吗?”霍普特没有愤怒,也不是质问,语气平静得让人发怵。
阿伊嗅出霍普特情绪不对,立刻直视着他的眼睛,想要传达给他最真挚的心意,“孩子,不是让你白白受委屈,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你。忍耐一下,我已经暗示乌瑟庇,让梅多罗和诺姆府脱离关系。”
“你能让乌瑟庇父子离心,让他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对,他该想想是他的全族重要,还是一个不争气的儿子重要,等梅多罗没了家族助力,彻底失了势,成了丧家之犬,还不是任你处置。”
阿伊胸有成竹,谈论着他的谋划,每多说一句,霍普特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冷上一分,像是血液放缓了流动,无法支撑身体的需要,最后,他通体冰凉,如坠冰河。
世间最美好宝贵的亲情,在这群显赫的高官眼中竟一文不值,人情如此冷漠,孩子又不是物件,说不要就可以扔掉吗。
“阿伊大人真是好计谋,父子亲情也可以拿来与利益权衡相较。”
霍普特目光黑沉如死海,眼眸里面藏着的复杂情愫让阿伊望着就心慌,霍普特粉唇微微动了动,“那我呢?”
“什么?”
“你也会这样对我吗,算计我,衡量我的价值,是不是有一天我威胁到了你,你也会毫不留情抛弃我。”
“你和他不一样!”见儿子彻底想偏了,阿伊忙辩解。
但这样的答案并没有让霍普特获得一丝释然和轻松,他眼睛茫然地不知看向何方,点点头,“是,我们不一样,我记错了,你从来都没有在人前承认过我。”
梅多罗好歹是乌瑟庇承认的儿子,公认的底比斯诺姆府唯一继承人,而翻遍整个埃及,又有谁知道,他霍普特的亲生父亲是阿伊。阿伊显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
“我们不一样,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
他恍然大悟般一声长叹,满是苍凉,“官运,权力,原来,这就是你当初把我扔在阿布萨特的原因啊。”
“你别乱想!!”阿伊额上青筋猛跳了一下。
霍普特回怼,丝毫不惧,“我说错了吗!十八年前,我只是一个你不想要的孩子,妨碍到你晋升。你现在觉得我有点用了,就来找我了。如果我不是卡尔纳克祭司,你是不是依旧连看我一眼都不屑?”
“不是你想的那样!”阿伊咂了下嘴,手掌抓住霍普特的胳膊,“别闹了!”
霍普特抬起胳膊将他的手甩开,双臂紧紧环住胸口,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动物,在寒冷的冬夜里缩成一团自己取暖,眉心颦着,泛着水光的眸子里流淌出受伤的神色,嗓音因委屈而颤抖着,无比艰难地问出了一句话。
“我是......野种吗?”
他想起来了梅多罗的话。
那孩子是我家奴仆和妓女厮混生的野种,连他的亲生父亲都不要他......你也是野种,你们同类惺惺相惜.....
野种,野种。
魔咒一样一遍遍回响在他耳旁,极为刺耳。
从小,他就特别羡慕有父亲疼爱的孩子。
羡慕他们一回家,就能投入父亲温暖宽阔的怀抱。
从小家中缺乏男性阳刚之气的影响,无论他外表多么乐观坚强,内心深处还是脆弱的,没有父亲的男孩子,性格柔软温和,也特别能够忍耐。
他会在阳光照到的地方尽情欢笑,努力去爱,可心上总有一道隐藏的伤痕,在黑暗无眠的深夜中独自舔舐着,现在,那道伤疤被彻底扒开,鲜血直流。
野种这个词让阿伊脸色骤沉,“胡说什么!我和你的母亲真心相爱......”
但下边的话被霍普特逼停,戛然而止。
“可你娶了提伊!!”
阿伊和提伊的女儿诺杰美特今年二十六岁,是霍普特同父异母的姐姐。
“算算时间,你应该是先娶了提伊夫人,又去招惹她,然后又抛弃了她。”
阿伊想要解释,过去的事情隐情太多,他亦有众多挣扎与不舍。
他的苦和伤只能自己咽到腹中消化,一人之下的宰相大人哪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光鲜亮丽。
但霍普特不想听,突然问到,“她是谁,她在哪里?”
见阿伊霎时愣住,霍普特又问得更清楚了些,“我的生母是谁,她在哪,告诉我。”
阿伊凝视着霍普特的脸颊,一时恍惚,他说话时眉毛的抖动,嘴唇开启闭合的形状,眼神的光芒,都和她如出一辙。
太像了。
霍普特完美继承了那个女人的动人美貌和温婉气质。
纵使他的生母从未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陪伴他长大过一天,血缘的魔力,还是让他的身上带上了她的印记。
霍普特见阿伊久久不回答,又问了一遍,她是谁。
阿伊从回忆中回过神,沉声,“我不能告诉你。”
霍普特突然笑了,像是在自嘲,“因为她身份低下,你视为耻辱,所以你连她的名字都不肯说吗?!”
阿伊额上蹦出三条黑线,“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宰相所有的耐心都给了自己儿子,“霍普特,知道她是谁,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有些事情,知道了不如不知道,你会后悔的,你会痛苦的。”
“别再骗我了......”霍普特摇了摇头,鼻头酸涩,此时,他根本无法理解,阿伊到底有什么顾虑,不就是一个名字吗,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他。
“不管她是谁,你都是我和她唯一的骨肉,我没有给她名分,因为我不能娶她,我也是万不得已才把你送去阿布萨特,与你分离十八年我也日思夜想着你啊。”
老臣的倾诉声情并茂,一颗爱子之心包含其中,霍普特一时分不出真假,带着哭腔喊到,“那你说啊,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不要我,你到底有什么苦衷......你说啊!”
“你告诉我啊!!”
阿伊越遮遮掩掩,吞吞吐吐,他就越想知道真相。
问题的答案折磨得霍普特快要疯了。
只要一个答案,哪怕是一个编造的虚假的答案,他就能解脱。
阿伊苦恼郁闷得想质问霍普特,难道你就不肯相信父亲吗,突然意识到,霍普特和自己之间是完全没有这种信任的,自己没有陪他长大,没有给过他任何安全感。
他已经被抛弃过了一次,绝不会容许自己再被抛弃第二次。
当初不能养他在身边,的确有原因,而且是必须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
但是,现在他真的不能说。
阿伊狠下心,别过头,“我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再问了。”
“因为......我母亲是风尘女子,配不上你的身份,有损你爱妻的名誉,一夜宠爱后,她怀上我之后,你害怕她纠缠你,你就把我远远送去阿布萨特,又处理掉了她。”
想象很丰富,逻辑也没有瑕疵,霍普特得不到回答就开始胡乱猜,阿伊太阳穴突突突直跳,一连说了三个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霍普特失控地朝阿伊吼道。
阿伊扳起脸孔,端出他历经三朝的威严,下了最后通牒,“我不会告诉你,至少现在,不是时机,不准再问了!没有什么为什么!”【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