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潘复且说皎娘, 自孙婆子走后先时心里尚有些忐忑,每每听见外面廊间脚步声,便不由紧张起来, 及到梁惊鸿进屋更甚,总怕他不定哪会儿扑过来。
不想这人却仿佛改了性子一般,虽每日都来, 来了却只是吃茶说话儿,兼或用饭, 说的大多是京里的事, 也有外省的风土人情,这人说话倒有些风趣, 又专捡那些新奇有趣的说, 皎娘虽不怎么理会,渐次也听了进去,如此几日功夫, 便觉若无之前那些龌龊, 这人倒也不那么可怕。
只是一想到那日生不如死的酷刑, 便忍不住颤栗, 一再提醒自己,这男人并非如今这般和气无害。
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梁惊鸿当然不会改了性子, 只是想的更通透了,他自来不是蠢人, 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如何要,譬如之前在明楼下一眼瞧中皎娘,步步算计要的是人, 而如今人已到手却仍不想放下,便明白自己不止要人还要心。
梁惊鸿也觉自己有些贪心了,之前若知后来的想头,大约不会如此着急的把人弄到手,只是他自己也未想到,心境改变却在一念之间,梁惊鸿也仔细想过为何有了这样的心境变化,却也没想太明白,若真要说的话,便是不想她不情不愿的跟着自己。
无可厚非他万分馋她的身子,毕竟那样的快活,只要是男人都馋,但梁惊鸿却不想她似那日一般勉强,说勉强都是轻的,那日的她如受酷刑。
他不明白如此快活之事,她如何这般痛苦,他不想她痛苦,不想她怕自己,不想她见了自己便满眼惊惧,如惊弓之鸟,他想她对自己笑,想她跟自己轻声漫语的唠家常,想她听话乖巧的被自己抱在怀里,他低头便能亲一亲那莹白小脸润红的唇,到那时什么事也都水到渠成了。
梁惊鸿很清楚,贪心便得有耐心,急功近利总会弄巧成拙,他之前便是有些急了。
正因有了这样的想头,对于潘复愈发不喜,只见皎娘对自己不理不睬,看自己一眼都不想,便会忍不住想起潘复,虽知他们是担了虚名,可两人相处的却不差,至少皎娘不会不理睬潘复,尤其想到那夜明楼下,两人相携观灯的情景,直如芒刺在背。
皎娘这儿越冷着他,梁惊鸿便愈发迁怒到潘复头上,自然不会让潘复好过。
心里想着如何收拾潘复,脸上却带着笑,侧头看了皎娘一眼,她今儿换了一条柳青色的裙子,上面仍是白衫儿,照例未戴首饰簪环,满头青丝简单挽起,用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银簪子别住,却愈发衬的眉目如画,那鸦青鬓发下的莹白耳珠上嵌了一对银坠子,即便式样简单,做工粗糙,戴在她身上,却别样清艳,让人愈看愈移不开目光。
见她对自己的话不理会,便道:“与你说件事儿,这园子置下有一阵子了,如今正是春日,旁的人家都开了园子,由得百姓们来逛景赏玩,有道是入乡随俗,咱们也不好终日关着门,让人瞧了,还当咱们小气,想着过两日把咱们这园子也开了,人多热闹些,你觉得我这主意可好。”
皎娘不得不看向他:“园子是你的,开与不开都由你做主,与旁人什么相干。”
梁惊鸿自然知道她话里这个旁人说的是她自己,说是这园子不相干,也是说自己,梁惊鸿虽郁闷却不恼,搁谁这么被算计成这样,也不可能没脾气。
笑道:“怎么不相干,这园子可不是我的,你才是主人。”
皎娘只当他又胡说逗弄自己,干脆别开头只当没听见,梁惊鸿唤了丫头进来吩咐了两句,不大会儿功夫,小丫头捧了个匣子进来,放在炕桌上便退了下去。
梁惊鸿看了皎娘一眼,伸手把那匣子打开,从里面拿了地契文书出来拿到皎娘眼前让看看:“你瞧瞧,这文契上的名是何人?”
他把那文契直举到眼前,指着那最下面的名字让皎娘看,皎娘一瞥之下,果然那房契上署了玉氏皎娘四个字,署名上还有朱砂指印。
看清署名,皎娘大惊,脸色都变了。
梁惊鸿道:“瞧清楚了,这园子你才是主家。”
皎娘道:“这指印是假的。”
梁惊鸿挑了挑眉:“你比一比不就知道真假了吗。”
皎娘咬了咬唇,伸了食指在那文契下的指印上比量了一下,严丝合缝,不禁道:“怎么会?”
梁惊鸿却也不解释,只是笑道:“如今可算信了,这园子记在你名下,便是你的,往后你住的也自在些。”
皎娘愣了一会儿,忽的明白过来,想自己先头住的那宅子便是个富户养外室的所在,这种事并不新鲜,举凡那些有钱有势的,哪怕府里妻妾成群,依旧会在外面养外室,置个宅子,养起来,等腻烦了便连宅子一处撇了,倒爽利,梁惊鸿把这园子记在自己名下,想来也是一样的想头。
想明白了,皎娘倒暗暗松了口气,数日来的慌乱倒安稳了些,想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被梁惊鸿这般谋算在手,除了认命也无第二条路走,若只她一人也还罢了,偏生有爹娘跟冬郎,她便不得不活下去,若想活下去总归得有个盼头。
先前她猜不透梁惊鸿这人,不知他以后要做什么,如果能选择皎娘自然不想跟他有牵扯,但事与愿违,落到如今境地,不想牵扯也不可能了,只盼着能早日解脱。
他把这园子记在自己名下,已很是明白,把自己当做他在燕州城养的外室,而外室大都不长久,似之前宅子里那位能被带回府去的极少见,说到底不过是男人一是兴起的事儿,腻了便丢开了。
或许自己该顺着他些,像梁惊鸿这种出身的公子哥,哪里会缺女人,瞧上自己,不过是贪着一时新鲜,觉着自己与众不同罢了。
新鲜劲儿过去,也就索然无味了,自己与别的女子有什么不一样呢?皎娘思来想去觉着大约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怕他,因怕所以戒备,总是躲他,反倒勾起了他的兴致来,以至于非要弄到手不可。
如今这样耐着性子低声下气的哄自己,想来也是因自己对他不理不睬,他便越发觉得新鲜了,若自己跟别的女子一般顺着他,或许过不了多久便腻烦了。
只是顺着他,如何顺?那日的事真如噩梦一般,如果可能,此一生她都不想再经历那样的折磨,当然,她也知道,绝无可能。
虽知绝无可能,却也明白,再这么下去,或许更激起他的兴致也未可知。
皎娘心中矛盾非常,既不想理会他,却又怕再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许能快些解脱。
皎娘心念电转间,便下了决定,开口道:“以往听阿爹说过,每逢春日秋朝,亦或年节儿,城外的园子都会开放,任老百姓进去逛,有的主家还会请戏班子或是杂耍艺人进园子凑趣儿,还有好些卖吃食玩意的,真比庙会还热闹几分。”
梁惊鸿哪里想到今儿忽然交了好运,不过一张房契,往常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人儿,竟然跟自己说起话来,虽说神色仍是淡淡的,不见多欢喜,说的话儿也不是自己想听的梯己私话儿,到底是主动跟自己说话儿了,还说了这么多,之前可不会如此,便她想听的,也不过应上 一声,说话也是惜字如金,那似如今这般娓娓道来,还说起她未嫁之前的事。
若不是窗外日影明晃晃的映了进来,梁惊鸿都疑心今儿日头是打西边出来了,想着她莫非因为这园子,才如此,想到此,便道:“当日买这园子有些匆忙,便也没怎挑拣,总有些不大可心,你若喜欢,回头我让人好好再寻一处更好的来送你。”
皎娘被他一番话说得愣了愣,方知因自己忽然转变,他便以为是因为这园子的房契,故此说要再送自己一处,皎娘愣怔之余,不免暗暗摇头,果真是纨绔子弟,不知人间疾苦,张口就送园子,哪里知道世上许多人连遮风避雨的一间茅草屋都是奢望。
想到此,不禁道:“我不过一个人,便住也不过一间屋,一张榻,要这么些园子做什么?”
梁惊鸿听了笑道:“怎会是一个人,皎娘莫不是把我忘了,再说,园子也不是为了长住,闲了来赏景散心,总归有个去处,只是这燕州城到底远了些,离着北地又近,一年里也就春天好些,真到了寒冬腊月,天寒地冻的,也便没什么好景致了,要说还得南边,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和暖,水多园子也多,那边的园子才真叫妙,春兰秋菊,四时美景,便住上个一两年也不会腻烦。”
梁惊鸿边说便瞧着皎娘,见她有些出神,似是神往,遂道:“皎娘若喜欢,回头咱们去南边走走,那边我倒有几个好友,家里都是有园子的。”
皎娘回神不禁道:“你至交好友真不少。”这话说的带着刺儿,梁惊鸿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她越是这般,梁惊鸿反倒越欢喜,即便讽刺,到底是鲜活有了人气儿,不似之前那般不言不语木头一般,他要的可是活生生的女人,木头美人有什么意思。
因此不以为意,笑了两声道:“你若不想去南边,京里也有园子,虽不如南边的精细,却比这燕州城强远了,这倒不用细说,日后你自然能见着。”
说着见她神色和缓,巴掌大的小脸上,肌肤莹润,近看似羊脂一般,鸦青鬓下透白好看的耳垂如珠似玉,银色耳坠子随着她抿嘴的动作一荡,叮一声仿佛荡进了梁惊鸿心里,禁不得心荡情热,凑到那珠玉边儿上低声道:“皎娘若想听,不若今儿惊鸿不往前头书斋,留下与皎娘好生说说话儿如何?”【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