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栾家大院,倾刻之间便因为这一巴掌变得气氛异常阴鸷起来。
我们都觉得气氛已经越来越尴尬。栾家大哥的动手,那干瘦大嫂的怪异与委屈,吃醉了嬉闹的小石头,嗓门浓重,越来越糊涂的老太太。
这样的氛围,让我们所有人实在都做不下去。
张大哥最先撂下了饭碗,他尴尬的咳了两声,然后对栾平安说道。
“平安啊!时间不早了。”
栾平安立刻会意,便也放下手中的碗筷,然后急忙带着我们和栾家大哥辞行。
出门之前,我们所有人对栾家大哥一鞠躬。栾家大哥也知道自己当着弟弟的面前打妻子,实在是不成样子,便只好拍了拍栾平安的肩膀。
“行,回去,反正离得近,咱们兄弟早早晚晚都会再见到。”
栾平安垂着眸子,然后点点头,和我们退出了这个大宅院。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最后的一面,竟是栾平安与他大哥和四弟之间所见的最后一面。
就在短短的几天之后,栾平安的确再次的见到了他的大哥和四弟。只不过,那个严肃庄重的金疙瘩,和性格洪亮的铜疙瘩已然变成了棺材里的两只死鬼。
栾平安的大哥和四弟都死了,查不出确切的原因,只知道死亡的经历和栾平安的父亲大致相同。
一日,村子里的老者请他们二人去自家吃酒,起因是因为这个自带活水的林水原,那涌出的活水越来越少。已经滋养不了整个原上所有的土地。
在这个原上,原本不过是一个黄沙漫天的荒芜之地,人与人只能住窑洞,种下的庄稼里面也只能撒豆子种。
那个老者的土地在林水原的边际,他们家的土地愈发的干涸,就在今年该种麦子的季节,老者家的地里,撒下的却是百十年前的大豆种子。
那老者本是个贫困人,家中唯有那一小片的土地过活,如今土地种不了粮食,简直是要了他们一家几口人的命。
因此,这个老者只好请林水原上最庄重的大族长,以及那个年轻有为的四弟,请这两个人到自己家里吃酒。
老者拿这林水原上的特产玉米甜酒,想要请栾平安的大哥可以可怜可怜自己,能不能与自己家换地,用自己家中已然干涸的那一片土地,换上一块儿临近水原旁边的上好水田。
按理说,换地这应该是谁都不肯的吃亏勾当,老者也不敢求助别人,只好求助大族长。
因为这整个原上,只有栾家的土地最多,只有栾家的土地位置最好,只有栾家的水田最丰富。
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栾平安的大哥和四弟当即拍板,轻而易举的便在换地的文书之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个老者心中感激万分,也不顾及自己已然是七十多岁的高龄,竟对着两个晚辈下跪扣首起来。
栾平安的大哥和四弟哪里抵得住这老者如此的热情,那一日,两个人心中愈发的开心,便因此见老者家中多喝了几杯。
直到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家大院,然后纷纷睡下之后,便就此一睡不醒,陪着那个自己已然死去三个月的死鬼老爹一起到黄泉那边去了。
这样不明奇妙的死法,实在是再也找不出什么原因。
当时,栾平安正在如火如荼地完成任务,栾家的二姐也不敢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自己仅剩的唯一弟弟。
于是,她便把自己两个兄弟的死亡消息隐瞒了起来,直到等到自己父亲下葬的那天,栾平安才彻底知道真相。
栾家父亲和两个兄弟下葬的那天,这是林水原绝无仅有的一次隆重的葬礼。整个葬礼仪程由一个称作“栾族长治丧会”的权威机构主持,村子里年纪最大的长者为主管,剩下的几户最殷实家庭的主人为副主管,所有的绅士贤达共有二十一人列为管理者。
所有具体的事务,诸如打墓箍墓,搭棚借桌椅板凳,淘粮食磨面垒灶等项杂事,都由林水原上的人承担,栾平安的二姐在祠堂里接待了所有前来吊丧的原上百姓,表现出来少见的宽厚和随和,对他们提出的葬礼的各项义程全部接受,只是稍微申述了一点:“你们按你们的规矩做,族里人嘛,还按族里的规矩行事。”
她转过身就指使陪坐在一边的长工去敲锣,又对原上的乡绅们说。
“我们家生了如此大的灾难,现在家里只剩下仅仅的三个妇道人家。一切相应的事务,我们实在也是超持不起了!所有葬礼全部交给各位叔叔伯伯们管,我们栾家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咣─咣─咣─咣,宏大的锣声在村里刚刚响起,接着就有族人走进祠堂大门,紧接着便见男人们成溜串拥进院子;锣声还在村子最深的南巷嗡嗡回响,族人几乎无一缺空齐集于祠堂里头了,显然大家都已风闻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知道了它的不同寻常的意义。
选拔出的那个主管拄着拐杖,从祠堂大殿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双手把拐杖撑到前头,佝偻着的腰颤抖一下,扬起头来说:“咱们族里族长死了!”
聚集在祠堂庭院里的老少族人一片沉默。主管扬起的脖子上那颗硕大的喉圪塔滞涩地滑动了一下,肿胀的下眼泡上滚下一串热泪。
眼泪从这样的老脸上滚落下来,使在场的族人简直不忍一睹,沉默的庭院里响起一片呜咽。主管的喉咙有点哽咽。
“不只是大族长去了,就连新一任的族长金疙瘩娃娃,还有他们家的四儿子也跟着一起去了。两任族长这么多年为我们原上出了多少的力。大家务必给族长家里把后事……办好……。”
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你说咋办?快安顿人办!”
主管提出两条建议:“用祠堂攒存的官款,给大族长挂一杆白绸蟒纸,一杆黑绸蟒纸。至于两个小辈,继任的族长金疙瘩挂一杆白绸蟒纸,四儿子铜疙瘩挂一杆黑绸蟒纸。
用祠堂官地攒下的粮食招待各方宾客,减除栾家女人们的支应和负担。”
族人一嗡声通过了。谁都能想到两条建议的含议,尤其是后一条,栾家里除了一个长工和三个女眷再没人咧呀!
主管这两条建议情深意义朗深得众望。主管和副主管接着具体分工,他一口气点出十三个族人的名字:“你们十三个人打墓箍墓,一半人先打土墓,另一半人到窑场拉砖。拉多少砖把数儿记清就行了。墓道打成,砖也拉了来,你们再合手把墓箍起来。”
主管又点出十一个人去搭灵棚:“灵棚咋个搭法?你们按最隆重,最阔绰,最尊贵的法子弄。顶迟赶明个早饭时搭好,灵柩晌午就出原上。”
主管又一一点名分派了垒灶台淘麦子磨面的人,连挂蟒纸的木杆栽在何地由谁来栽也指定了。
所有安排竟然一丝不乱井井有条。主管最后转过脸,对待立在旁边的副主管说:“你要把各个场合的事都精心办好,族长一家人实在不容易。”
一切都在悲怆的气氛下紧张地进行着。副主管实际操持着巨细事项;一阵儿到墓地上主持破土仪式,一阵儿又在祠堂前戏楼下和族人议定灵棚的具体方位,不断回答各项活路办事人的问询,不断接待临近村庄的村民和亲戚。
他把各项主要工程的进程主动汇报给原上的所有百姓代表,更不忘给这场不寻常的丧事的主人栾家那个糊涂的老太太说清道明。【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