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 一行人绕出桃花林,便走到了假山凉亭处,一群文人学子正聚在一起玩曲水流觞, 远远便能听着诵咏之声和着那淙淙流水声。
冷星应声抬眸,透过花木空隙处, 入木便见一张如修竹泉水般的清俊容颜,那人正也看着他们这处, 视线冷冷淡淡的凝在她手中的桃枝上,微微蹙着眉,不知看了多久。
但美人蹙眉, 那也是美人!
冷星目露惊叹, 原来烟灰色的长袍竟这样好看,原来烟灰色的长袍和雾粉色的荷包配在一块,是如此的温柔,原来男子佩戴粉色的珍珠也丝毫不会显得女气。
冷星一下子觉得迎面吹来的微风都变得轻柔起来,那微风吹拂起她鬓角的发丝, 一丝一缕,挠在她的脸颊,更酥痒在她的心尖。
“是你?又遇到你啦,好巧。”冷星扬起笑颜,快步走出花丛, 三两步便走到了美人面前。
美人似是被她的热情吓着了, 瞳孔微张, 表情怔愣的看着她。
三阿哥捂脸,他仿佛看到了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这人就是他和二姐在寺庙遇见的那人,是他二姐垂涎的美色。
隆科多鼓着眼睛,皱着眉嘟囔了几句, 一肚子不适意。
四阿哥和七阿哥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丧失了表情。
心裕咂舌不已,法保笑呵呵的替冷星回转道:“公主这也,这也不算什么,这就是,就是真性情嘛。”
“你们在玩什么呀?”他们那边还在各自平复着心情,冷星已经凑到了美人身边坐下,扬起笑脸软软的问道。
“公主,给二公主请安。”有见过冷星的,连忙起身给冷星行礼问安,连带着所有人都起身给冷星见礼。
冷星摆了摆手,让众人不用拘谨客气,又问:“你们在玩什么呀,我能和你们一块玩吗?”
好不容易开解好自己走过来的三阿哥闻言,又想掩面捂脸了,她知不知道面前这群人是干什么的,知不知道她自己肚子里几点墨水,就她这样的,她还想和他们一起玩?她还想学着那些个文人墨客靠着文采风流游戏花丛不成!
“二姐,”三阿哥想劝劝她。
那坐在冷星身边的少年却是微微转眉,温润的笑着回道:“在玩联句,公主要一起玩吗?”
冷星眨了眨眼,联句是什么?怎么玩?
冷星不懂,但又不愿意在美人面前露怯,便转头看向自己那个据说文采学问不错的三弟。
三阿哥闷了一口气,走到冷星的另一侧坐下,小声解释道:“联句就是一人一句或一人两句,共作一诗,联结成篇,是宴饮时酬酢游戏之作。”*
冷星眨了眨眼,游戏之作,那就说明不怎么讲究韵律格式了?
“好呀。”冷星转头看着美人笑盈盈的应下。
三阿哥不敢置信,二姐竟如此没有自知之明!
那美人听得低低的轻笑了两声,低沉清润的笑声好似一匹上好的丝绸,柔滑的缠绕在冷星的心间,舒服悦耳得令人喟叹。
冷星听得浑身轻飘飘软乎乎起来,直到听见美人说:“那便请公主起首句。”这才落了地。
首句啊。
冷星的眼神开始乱瞄,三阿哥气她色迷心窍,重色轻弟,闷闷的不吭声。
四阿哥和七阿哥年纪尚幼,倒是有心帮忙,但确实能力不足,至于隆科多和心裕法保几个,干脆就是没这个能力。
冷星瞄到不远处的桃花林,日落晚霞中的桃花开得温柔又多情,冷星瞧着,鼻尖也好似闻到了一股若有还无的馥郁芳香,但,好似不是来源于手里的桃花枝,而是这边这个容貌嗓音,处处都合她心意的男美人。
冷星眨了眨眼,还真瞧着美人,张嘴起了个首句,“春来桃花开得好,桃花树下美人香。”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密密麻麻的爬上了三阿哥的四肢百骸,叫三阿哥瞠目结舌,木愣愣的失去了反应,他呆呆的看着冷星。
此时,掩面已经无法形容他内心的绝望和羞耻,他恨不得以头抢桌,立时死过去了才好。
这胡诌的什么乱七八糟,连个平仄韵脚都没有!还什么‘美人香’,油腔滑调的,赤·裸·裸的轻浮调戏之词、香·艳旖旎之语!
“二姐!”三阿哥悲愤了。
四阿哥和七阿哥微张着嘴,呆愣着一动不动。
隆科多噗的一声喷了酒,心裕和法保对视一眼,满心感叹,他们还真不如二公主会玩敢玩。
满亭的书生文人也惊住了,他们不知冷星的性情,也不知冷星这首句确实发自真心,这美人更是指向明确,只道二公主这一句实在有歧义又很有些暧昧,但,应该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
二公主,应该只是以花喻自己,在自夸。
但哪怕他们误解为冷星是在自夸,众文人书生也觉得一阵怪异,怎么能如此不自谦的自己夸自己,还夸得……如此没有文采,真是叫人连闭着眼都昧不下良心吹捧夸赞。
张廷玉微微敛眸,桃花树下美人香,方才桃花树下……她同法保那纨绔子言笑晏晏,折花赠花,彼此之间的柔情蜜意确实比花气还要香甜而叫人迷醉。
张廷玉眉梢泛着冷意,只微微笑着,并不替冷星开口解围,总之依着顺序,下一个该对冷星下句的是三阿哥。
冷星因着被三阿哥唤了一声,便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他。
面对自家二姐单纯疑问且带着点催促的眼神,三阿哥愤然而哑然失语了,到了这会,她竟还没有察觉出不对!
三阿哥闷着气和冷星僵持住了。
然而张廷玉不解围,在场多的是伶俐人,自然不能叫二公主和三阿哥就这样陷入尴尬。
再说,二公主这首句也确实叫人为难。
李光地的次子李锺侨呵呵笑着,干脆略过冷星出的首句不做评价,只笑着另出了一个主意,“这联句,次次宴会总是这么个玩法,春花秋月,夏蝉冬雪,一年四季的景色都被前人咏了个干净,咱们再对也没有意思,不如来作回文。”
熊赐履的次子熊志契立马笑而抚掌应道:“这个好,回文诗反复成章,钩心斗角,最是精妙有趣不过。”
冷星眨了眨眼,所以回文诗又是什么?
三阿哥怕了她又出奇句,连忙凑到她耳边小声解释道:“回文诗,顾名思义,就是能够回还往复,正读倒读皆成章句的词句。”*
冷星点了点头,这样啊,那这个还真有点难。
冷星有些苦恼的皱起了小眉头,三阿哥悄悄松了口气,他就盼着她知难而退呢,有事便说事,一个姑娘家、尊贵的大清公主就别在这儿,别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着谈诗论赋的幌子,同人家风花雪月、挑逗暧昧了。
“公主可有了好词句?”张廷玉笑容温雅,嗓音温润,却一点也不体贴的又将话头抛到了冷星身上。
冷星转头看向张廷玉,美人如玉,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好女孩怎么能在美人面前说不行呢!
冷星瞧着张廷玉,点了点头,如诵咏般一字一句道:“你是年少的欢喜。”
张廷玉一愣,此句回文便是,喜欢的少年是你!
年少的欢喜……
喜欢的少年……
她这心一直是同他一样的么。
张廷玉心尖一颤,喜意和羞意一点点在心间化开,悄悄红了耳尖,手又不自觉的摩挲起坠在荷包上的粉色珍珠来。
三阿哥胸口一窒,她还真给他想出来!可她这,还不如刚才的联句呢!
四阿哥垂着头,完全没有情绪了,七阿哥极其缓慢的咽了口口水。
隆科多的手一抖,洒了大半杯酒,瞧了瞧冷星又瞧了瞧张廷玉,咧了咧嘴,抖了抖身子,满脸满身的肉麻加无语。
心裕和法保就,只剩下发自内心的佩服赞叹了。
在场的文人学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一回,这一句,直白得不能再直白,明确得不能再明确,再不能错解了,二公主此番还真是为着美人来的,方才那首句,也果真是那个意思。
美人香,在场的少年郎们此时回想起来,都不禁悄悄红了脸颊,这也太香·艳露骨了,哪能这么形容一个男子。
众人看了看冷星,又看了看张廷玉,不过片刻,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胡乱的找着借口,这人说要更衣,那人说坐得乏了,想起身走走,便有人连忙道,我也正想去,一起一起,不过一会,亭子里便只剩下了张廷玉和冷星等人。
见众人都明了且识趣的散了,三阿哥绝望的伏倒在石桌上,无语凝噎,无话可说,这事,他二姐调戏良家妇男这事实锤了,再也无法回转了。
而隆科多见人都散了,也不忍了,将手中的酒杯砰的一声立到桌上,便酸道:“你和他这么要好,还拉着我来做什么中人?小时候便是这样,张廷玉往你眼前一站,你便瞧不见我了。”
冷星没管隆科多的酸言酸语,只瞧着张廷玉顾自惊喜道:“原来你就是小玉玉啊!”
原来?
张廷玉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沉了下去,好一个原来,原来她早就忘了他!【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