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歌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她一片一片的问着自己。
这只是一个梦,梦过了就好了……
别怕,为兄在这里……
几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一处宫殿中,瞪着大大的眼睛凝望着自己,那神色比此时的自己还要惊恐。
“轰动……”
又是一声巨响,女孩将自己的头迈进被褥里,身体因为害怕微微发抖。这时,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子脱着长袍轻轻推开门,将女孩抱在怀中,伸手为女孩理顺额前的发丝。
“珏儿不怕,外面只是一个梦,梦过了就好了!”
女子带着安抚的声音传过来,她似乎不再那么害怕了,是梦吗?梦里的那两个人为何这般真实啊?
渐渐地,她忘了外面的闪电雷声,似乎是自己的灵魂已离开了,游离到梦中那所宫殿,廊上有个清丽的身影,她弹奏着一曲很悲凉的曲子。
一排排宫柱,一层层帷幕,宽大的宫殿似乎隐藏着数不尽的凄凉……
走了好久,她总是在这莫大的宫殿中独自徘徊,潜意识中似乎在找这某个人,深宫的黑暗越来越浓,廊外的藤蔓上,出现了一只白色的猫,猫的眼睛是蓝色的,像大海那样的寂静!
平安,平安。
“以后平安替母妃伴随在珏儿身边,珏儿一定要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却再看不到小女孩,仿佛是在对自己说的!
不过一瞬间,平安便不见了,女人也不见了,空旷的宫殿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她的上空旋转起来,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
“喵……”
是夜里那只猫的掺叫声,她随即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
“丫头!”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她抬头去看,床榻边闻歌担忧的凝望着自己。
刚才那个奇怪的梦,还在脑海里旋转,闻歌拿出丝绢,为她轻轻擦干了汗珠,他的眼中的温柔如比清晨的阳光更能安抚她的心。
外面响起鸡鸣声,现在天色才刚亮起来,见他脸上的倦容,便知道这一夜他一直守在这里。
“闻歌,你累吗?”
闻歌淡笑着摇摇头,目光是温柔的,心中却在酝酿着要如何开口。
“闻歌,昨夜几时回来的?”
“丫头,有一个老人快要离开了……他想见一见他的女儿……”
闻歌握着她的手,视线一直搜索着她脸上的变化。
慕容誓均的时日已不久了,然而这位帝王临终前一直在等待一个女子,这个女子或许是苏沉鱼,或许是纳兰珏。
“离开?”纳兰珏喃喃念道,这个词语在她听来,潜藏着永远。
她亦猜到,闻歌对她说这些话便与自己有关。
“恩,他的女儿也会弹一手好琴,不如丫头代替他女儿弹曲子给他听!好吗?”
抱着琴,她与闻歌并排着走进离院。
前面假山环绕,绿竹丛阴,石桥雄立,杨柳垂溪。这一眼,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府邸。
走过长廊,迈过竹林,离院的后方竟然还有一块如世外仙境的梨院,雪白梨花开得正艳,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梨花的香甜气息,但凡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这美景所感染。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这里似乎在梦里出现过,她脑海里浮现出在梨花树下跳珏的女子。
前面一张木雕椅上,昏昏欲睡的老人被厚厚的锦被包裹着,而他的身后站着五六个看起来下人打扮的男子,正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纳兰珏并没有因为这一院梨花而望了自己的目的,老人不远的梨树下,摆放着黑玉雕刻的石桌,和一根石凳,纳兰珏将琴放上去,发现这里以前一定有人在这弹过琴。
坐下之后的一瞬间,她似乎就进入了自己梦里,梦里的她就坐在这里弹琴。
音起,昏睡中的老人无力的睁开双眸,不远处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迎入他的眼眸,他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似乎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曲子他怕一辈子也忘不了吧?
那年他送心爱的女子去和亲,离别前,女子含泪而作的曲子,名卒泪。
“一朝夕去路兮远,路长心凉卒泪晚。浮云迈过遣大雁,清露不见良人敛。拭泪未止逐日来,又见苍穹独浩瀚。清音?发皆断肠,事过境迁已不还。”
意外的,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均帝竟然在听到女子的琴音之后吟读了这一首诗,这里没人听过这诗,只听明了其中无限的凄凉感。
而弹琴的女子却一怔,琴音随即停了,慢慢回转视线,那位老人的身影进入她的眼眸,是什么在牵引着她的思绪,这一切与她的过去究竟有何关系,她眉头微微皱起来。
闻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如果纳兰珏能够找回她的记忆,以她的心智,两年前一个关于她的阴谋就会随之浮出水面。
那么他又该何去何从?
“珏儿,你终于回来了……”
珏儿,她的梦里也有一个叫珏儿的孩子。
“珏儿,到父皇身边来!”
老人的声音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虚弱。
闻歌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他向纳兰珏点点头,示意她过去,纳兰珏记得这种表情,也记得他说的话,心里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老人伸出手握着她的手,目光里全是慈爱。
“珏儿的手还是这般冰冷,朕让张德送去的绸缎还没送去吗?”
她听得出来老人口中对自己女儿的关爱。
凝望着这个老人,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尽管她知道这位老人说的话是对那个叫珏儿的人说的。
“珏儿不冷!”
她伸手擦去眼角的泪珠,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老人握着她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的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地念道:
“珏儿总是最懂事的……”
“珏儿不会怨恨父皇吧……”
“沉鱼,朕负你……”
“沉鱼……朕也累了!”
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小,他慢慢放开她的手,静静的睡去。恐外面风大,闻歌嘱咐那几个随从将均帝抬进去。
莫晟闻见琴音,从梨花林的另一端慢慢走来,一身淡蓝色华衣在这雪海里一点孤舟,远远看去,他还真以为纳兰珏回来了。走近时,目光里却夹带着失望之色。
纳兰珏这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吧,这不是他和三弟最想看到的事吗?
走近去,她也注意到他,自己眼角还挂着泪痕。一眼便认出了此人就是刚来悸阳时,大街上骑马飞驰的男子。也是她梦里面出现过无数次的男子。
“一年前,有一个女子也时常在这片梨花林中弹琴……”
男子平静地说道,有梨花瓣飘落下来,落在他的青丝之上。纳兰珏扬下头,这几日,脑海中总是不断出现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又听他继续念道:
“而你却不是她……”
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望,心情也一点点下落,她也知道他说的“她”便是那个叫珏儿的女子,可笑那么一刻竟把自己当作了她。
“丫头好羡慕她,她很幸福,有你们这么多人记起!”
丫头?莫晟转过头去,眼前的少女没有纳兰珏倾国倾城的美貌,也没有纳兰珏的聪慧,除了有几分神韵与纳兰珏接近以外,她还很天真,至少说话的语气中还有对梦的渴望。
他浅浅一笑,并不认同她的话,也许,如果是纳兰珏在这里,他似乎无法这样真心的同她说话。
“别人的总是最好的!”
纳兰珏一怔,发呆的看着一片梨花瓣翩翩落入他的手掌,而他的目光也一直飘落了下去。
他在担心里面那位老人吗?
好像人们都有自己所烦恼的事情,闻歌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良久,他沉声道:
“谢谢你!”
然后转身离去,纳兰珏想叫住他,却没有任何理由。
下半夜,大雨倾盆。
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满头大汗,身上的白色轻衫都湿了一大半,刚才的梦却想不起了。
打开闻歌的房间,里面空无一人,她似失了魂般到处去找他,雨雾弥漫着一条黑夜中的街道。
在雨中奔跑,雨点打在她头发、脸上,湿尽了她的衣襟,她不在乎,街上空无一人,有的只是雨落下来的积水沿着街沿从上处往下流淌。
跑了许久,脚上穿的鞋子泡出“咕唧”声,下一个转角,就是离院。或许闻歌就在那里!
到了,她站在雨里,一辆马车停靠在离院门口,有车夫和两个随从冒着雨等随在那里,院门里走出白日里那个与她说话的男子,一个随从立刻上去给他撑着伞。
这时,他抬头,看见站在雨里的丫头。
孤零零的,像个流浪的孩子。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抽动了一下。
莫晟拿过旁边侍从的伞,向大雨中的她跑过来,将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身上,她就像个木偶娃娃一样注视着他。
他脸上没有闻歌那么温柔的笑容,却是一样好看的。
“三……哥!”
嘴里突然喊了出来,莫晟一愣,她叫他“三哥?”
“丫头……丫头……”
她淋了许久的雨,脑袋开始发昏,双脚失去了知觉,慢慢的闭上眼睛,耳边这个她以为是三哥的男子在不停的叫着自己。
第二日傍晚,她才从昏迷中渐渐醒了过来。
这里是哪里?
一个摆设很上层的厢房,门内是四扇木屏风,屏风上画着青山绿水。梁、柱、墙板上有漆画和木雕,很讲究!
很渴,想喝水。她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开始回想她脑子里能搜索到的全部记忆。
那场雨……
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小心翼翼的说道:
“姑娘终于醒了!”
于是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见她蛮客气的又多看了几眼,然后摇摇头,纳兰珏咳嗽了两声,不解的问道:
“你为何这样看我?”
丫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叹道:
“小月只是不明白,殿下为何会因为姑娘而冷落了太子妃!”
“我睡了多久了?”
说话间,纳兰珏已走下床来,小月急忙拿来一件米白色丝绸长衫,给她穿上,嘴里念道:
“一天一夜,大夫说你这会儿就会醒,还说得真准,殿下吩咐小月一步也不能离开!”
殿下,太子妃?那个梨花林里的蓝衣男子就是这个“殿下”吧!叫自己珏儿的老人是他的父亲,潜意识里已猜到他们不凡的身份,没有任何惊讶。脸上淡淡的!
推门出来,小月扶着她。
外面是一个院子,东西各有一道花墙,中间是月牙门儿。
此时,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在三个丫鬟的跟随下走了进来,纳兰珏一眼便望见了她,而她也同样看到了纳兰珏,只是那目光带着不善和敌意。
她走到纳兰珏身边,上下打量着纳兰珏,身后几个宫女也用同样轻蔑的目光,纳兰珏感觉到小月扶她的手在颤抖,于是轻轻甩开来。
又猜到身前这个华袍女子就是她之前说的太子妃,对方这样盯着自己,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她本来应该害怕的,不过却没有。
太子前几日都未回宫,昨夜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带了个女子回来,还因为这个女子一夜未睡,一直守着她待烧全退了才离开。
锦惜听闻这个女子便是那个与纳兰珏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没看之前她还提心吊胆的,这一看她倒是放心了,长得这么平凡不说,更没有纳兰珏的气质和神气,在柳锦眼里,她忌惮的纳兰珏,无论长相和心智都是眼前这丫头无法比拟的。
冷媚一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
“丫头!”
纳兰珏正视着她,她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蛋,而且五官还很精致妖媚,想到她便是那个男子的夫人,比起自己的平凡,心中有些失落。
随即她这种莫名的失落,更让她打心底里产生了一种罪恶感。
纳兰珏告诉自己,自己没有什么好羡慕她的,她有闻歌。
锦惜冷冷一笑,带着嘲弄的意思。
“丫头?你连个姓氏都没有?”
这话一出口,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宫女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越是这样,纳兰珏却越觉得没什么,她知道以前的她是有名字,只不过她喜欢闻歌叫自己“丫头”其他人的眼光和看法她并不在乎。
于是她平视着她,不出声。
锦惜一看,心中顿时火冒三丈,她这个人最恨的就是别人一幅自视清高的样子,特别是她讨厌的人。
她冷哼了一声,心中念道:
哼,本来可以不与你计较,谁让你挂了个纳兰珏的影子到这里?
“就你这姿色也别妄想着殿下能垂青你,这太子宫中每一个侧妃的姿色都比你要漂亮好几倍……所以啊!你还是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明白吗?”
几个宫女挑衅的笑着,谁都知道太子妃柳锦惜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且不说这个平凡的“丫头”就连以前太子最宠的侧妃袁曲怜,也不是太子妃的对手,因为一句话,就被关了个禁闭,现在还在北边小院里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