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教授, 已经麻烦您够多了，剩下的事情，我能自己解决的。”
面前并不茁壮, 甚至较同龄人瘦弱很多的少年眼神清澈语气坚定。反而让提出可以为三个孩子无条件提供食宿的郁星有些愣住。
不过只有片刻, 郁星便朗笑颔首, 只是再用力去揉了揉小少年的寸头，亲昵又温暖。
晌午骄阳正盛，金灿灿的光线被冀大校医室古旧的木窗框分割，落在地上仿佛无数根水稻扎入试验田。
考虑到于川可能饿了, 郁星便想先叫斯考特看着昏倒的同学，他带着小少年先去食堂吃上一顿饭。
岂料揽着于川单薄肩背刚走到门口，便被帅气小同学的手机铃声给止住了脚步。
斯考特做事向来一丝不苟, 本来正专心无比地盯着即将滴尽的药瓶准备换药，被铃声震了一抖，拿起手机后却一时不知该接起还是该挂断, 只能抬头看着郁星求助。
因为小同学还在昏迷中, 本来是不该动他东西的, 但看着屏幕上不停闪烁的【导师-李辛】，郁星还是决定代为接起, 怕耽误什么急事。
却万万没有料到，这方世界的手机，在某时某刻，竟可以被称为魔鬼的传声筒。
男人粗犷的声音只瞬间便打破了一室的和谐静谧，甚至不待郁星说一个喂字，对面便已然开始了自己的叱骂。
“你他妈的许夺，我让你送文件你哪去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真以为你在劳动仲裁的事我不知道？
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白日做梦, 合同在那摆着，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动！
不说话是？那行，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儿。我知道你家好像出事了，今天叫你来就是给你个机会，给我下个跪叫声爸爸，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你那几千块钱，备不住我一时心软施舍给你点儿。但是现在，你听好了。
既然你是真的不想毕业了，那我也就先在这恭喜你，一定让你得偿所愿！”
充满狠戾的话语如连发炮弹，直把小病房内有意识的几人轰得外焦里嫩，也让星域内的轻易不出现的守一罕见地在郁星执行任务中主动发言。
“先生，此人身上的债力极多，几乎千倍于谢远山，是否要顺带解决，在世界中实现交割？”
这个征求几乎是在片刻间便得到了郁星的颔首，“即使不为了交割债力，我也是见不得有人这么糟践学生的，此人，不配为师。”
视线扫扫见过许多场面，却唯独被这一番话中信息炸裂到无语的斯考特，再揽一揽手下虽听不太懂，但真切感知到许多恶意的于川僵硬的肩膀。
郁星干脆利落地，用漂亮纤细的指头按下了挂断键。这种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精神污染，那为什么还要听呢？反正，他应该很快就不会出现在学校里了。只是…
“小同学，醒了？”不知何时醒来的许夺面色依旧惨白，强忍着难堪向问话的教授点头应答，连声音都干涩无比。
郁星的声音叫醒了发愣忘了换药瓶的斯考特，不过片刻，许夺手背的针管处已然开始回血。
在接下来的一番手忙脚乱后，本要去吃饭的郁星带着于川又回到床边坐了下来，温声询问起眼神狼狈而充满闪躲的青年。
*
“小西，鸡蛋有点多了，再去拿一个西红柿来。”
于川换回了裂缝的破拖鞋，一手扶着把看起来底部焦黑有些年岁的铁锅，一手举着锅铲将微微翻炒后的蛋扒拉进一边的盘子里。只有闲着的嘴还能去支使孙西去做他的第三只手。
哪料到第三只手今日并不十分受用，颠颠地从床下的果蔬袋子里捧来了个苹果，还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般递了上来。
“你给我好好看看！你手里的是什么？”
放下铁锅的手臂虽然略有些僵硬，但拍脑门却从来不在话下。
只是这样却也不能惊醒孙西，虽然去换了正确的，但黑瘦少年梦游般的来回还是将一脸看热闹的于川和小全都逗笑了。
“你给我，醒醒！”不得已上了杀伤力极大的脑瓜崩，丢了魂儿般的孙西才被疼得嗷嗷跳动，彻底清醒。
“诶呀！你们太坏了！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机智地躲开正拿着菜刀切西红柿的于川，孙西挑了个软而好捏的小全，将三人间唯一的一张小胖脸挤出各式各样的表情。
“我不该激动吗？这不是很正常吗！反而是你们俩，像没事人似的才奇怪好！”
“上学啊哥！那可是上学！你怎么一点开心样都没有！真的是，都不知道到底是谁不正常了！”
将切块后的第二个西红柿与第一个混合，倒入锅里慢慢用木铲翻炒出汁。
于川留给孙西一个宠辱不惊的背影，但被蒸气熏到微红的一张面孔上，早便挂上了从前没有过的温暖微笑。
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像梦一样，但回到小阁楼路上那硌脚的沙砾却又每个深夜都在提醒他，不是梦。
他一切的好运气，都从那天坐上斯考特的车去见郁星开始。
教授温和又高大，是他所有想象中最美好的样子。
他不那么强壮，但有双满含力量的大手，在触碰他额头时带着小心翼翼的怜惜。
他温柔，在询问他身世和背景时迂回不已，生怕伤害他。
如果可以，于川真的很想像从未见过郁星时的梦中呢喃般，大方地叫上几句爸爸，但，唯有这一点不行，即使教授允许，他自己也不允许。
那个不幸的孩子，失去了这个优秀的爸爸如此多年，他先遇到教授已经比那孩子要幸运了。
设身处地，他绝不允许自己去做一个小偷。
但，教授实在太好了。
那天后的半个多月，教授为他们三个辞掉了网的工作，办理入学的事。带他们去购置衣物和生活用品，替他们三个小黑户解决了无数的麻烦。
于川最后的坚守，也就只剩下坚持住在阁楼里，执意不搬去郁星提供的采光良好的小公寓。
不是不向往，但，就到这，就已经够了。
男人的悉心照料和面面俱到，已经开始让陪了自家教授近十年的斯考特都啧啧称奇，最后找到了理由，大概是他跟教授孩子的年龄一样。
已经够了。看过了男人办公桌上与幼子灿笑着的合影，参观了公寓邻间罗列满满的未拆封男孩儿玩具，他不能再靠近一点了。
他已经嗅到了家的味道，再靠近，他怕自己会生出难抑的渴望。
而这些，对于那个与父亲离散多年至今下落不明的孩子，并不公平。
“诶！哥！糊了糊了！想啥呢你，快关火！”
天窗外的夜空朗朗，星云分明。
三个小孩坐在桌边热闹地吃上了晚饭之时，偶然也抬头望向星月的许夺正坐在寝室外阳台的桌前神情恍惚。
研究生的宿舍待遇本来不错，但许夺却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入住，命运般地在大四后又拥有了五个室友。
“发啥呆呢老许！”
来自室友的一个大脖溜子*将出神的许夺激得清醒过来，却并不答话，而是瞪着好看的凤眼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
“啥玩意啊，给我也看看。”
室友见许夺并不遮掩躲藏，便也顺理成章地低下了头将视线落在了那方将许夺眼睛映出了光亮的屏幕上。
结果一见之下，目瞪口呆，马上来了几句国粹。
“诶我天，老许！你出息了！仲裁还真赢了！太牛*了太牛*了！真他娘的绝！值得庆祝！明晚我请客！咱们杨国福见！”
大力地拍一拍许夺僵直许久的脊背，只穿着一条短裤的青年人转身便欢腾地将新获知的好消息挨个传达。
“我天啊！你们绝对想不到！老许的卖命钱仲裁赢了！回来了我靠！”
“真的假的！”
“天啊这可真是大好事！我请客！今晚吃烧烤去不？”
“你今晚上请烧烤，我明天请串串！”
“诶！那可不行，我跟老许先约好了，明晚上去吃杨国福~诶嘿~”
“你快上一边去，拿那便宜喽嗖的东西糊弄谁呢！滚犊子，我请串串，就这么定了！”
.......
群情雀跃，只有一个东北人却混出了各种味道东北话的宿舍里瞬间嬉闹不已。
但大家却都默契地，没有去打扰那个重新望着夜空发上了呆的人。
只因他们都知道，能有这样的结果，这一路上，真的太苦了。
从研一初次相遇时的意气风发，到如今的满目颓唐。
一直没被压弯脊梁就已经够值得敬佩了，又何况还能反咬下来一口肉？他们为他激动着，欢欣着，只因为甚至他一路的不易。
而夜空下眼眸再次跃起光芒的许夺，最后却是真的难忍。所有委屈一起迸发，糅合在一起的钢刀终于停止搅动肺腑。
难以抑制地，青年低下头来掩面而泣，压抑着的声音逐渐变做嚎啕。
从相信到不信，再从不信到信，真的太苦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