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参律院。
韦端看着张贴在参律院当中的陇右陇西新政体制度就觉得胸腹之间郁闷非常就像是被谁塞进去了一块石头一样膈应得难受几乎要吐血了。
韦端维持着脸上略微有些僵硬的笑容然后时不时的微微朝着向他行礼的人回应但是心中却只有苦楚。
韦端想要大吼一声『这些律令都不是我制定的!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个事情!你们有问题去找骠骑!找骠骑!别来找我!』
可惜韦端不敢。
因为韦端他是参律院院正。
既然骠骑将军斐潜下令在参律院内张榜公布那么就意味着这个事情是交到了韦端手里韦端就必须把这个事情做好来否则他担任这个职位还有什么意义?
尤其是看见了新政当中的那些相关于职位薪酬岗位职责的内容更像是一声声的警告若是消极怠工可能转眼之间就被撤职了……
更何况盯着他这个位置的人可是有不老少啊!
门庭两侧远处写着『参律院』的旗帜高高飘扬着似乎代表这一种荣耀和责任就像是韦端现在即便多么难受也必须要承担下来因为如果暴露出来了他并没有参与到高层决策之中那么长安士族子弟会怎么看?
参律院结果并没有『参律』亦或只是用来背锅的那么其他的人会对于参律院的这个院正会怎么想?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可惜韦端又必须将其讲完讲好。
公布出来的新政之处满满的围着一圈的人时不时有各种声音或大或小的传递了出来而这些人还仅仅是一般的中低层的官吏像是种劼这样的中高层的官吏则是拿了手抄版在自己的厅房官廨之中慢慢的查看逐字逐句的斟酌。
虽然对于韦端来说参律院院正的位置就像是一双水晶鞋子看起来晶莹剔透雍容华贵但是其实小了一号穿上去不仅别扭而且还疼但问题是这鞋子现在穿在韦端的脚上却看在了别人的眼里。
万一我穿这鞋子会合适呢?这么漂亮这么华丽这么有品位有档次的鞋子人生不能穿一次便是名媛又如何?即便只是暂时穿穿能合影留念证明穿过了也是好的啊……
于是乎接二连三的就有了一些意见提了出来。
韦端高坐在参律院的堂上然后有小吏拱手而拜『启禀院正这天下各郡各县有大小厚薄丰瘠之分亦有边陲内地山林海河之别然这薪俸皆为一律恐有失公允是也……』
韦端似乎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说道:『汝言甚至有理不若便有汝领头就此问写一策论来阐述一二并附建言三日之后来交罢!』
小吏愣了一下然后眨巴两下眼吞了口唾沫领命而去。
又是有人来拜『院正明鉴这职薪责禄之间比例当为几何?若是职薪过高责禄过低便是弃责禄又是如何?若是责禄过重职薪太低若是因一时疏忽而不达者岂足奉养家中老幼乎?』
韦端又是点头『汝所言甚是!汝既有思当有论之亦写一策论来试言当如何之三日内交来!』
几次之后参律院当中的这些大小官吏便是都学乖了纷纷表示没有意见一切都很好没问题。
没问题?!
这如何能行?
众人没有问题就代表着韦端有问题了然后韦端自然不可能端着这些问题顶到自个儿的脑门之上琢磨了许久便是下令让参律院之内大大小小的官吏分成了两个小组一个小组分头去外面收集各种意见另外一个小组则是解决这些收集而来的问题……
然后就好玩了。
负责收集的小组因为不需要自己解决所以便是奇奇怪怪各种问题也不管怎样反正收集回来了再说……
然后负责解决这些问题的小组哭爹喊娘咬牙切齿的绞尽脑汁进行设想和建议……
五天之后韦端拿到了第一轮的意见和解决建议之后便是宣布两个小组互换位置先前收集问题的小组现在负责解决问题而之前解决问题的小组则是可以再出去收集第二轮的意见。
顿时欢喜的欢喜悲伤的悲伤目瞪口呆和跃跃欲试相映成趣。
两轮之后诸如此类的项目许多细则也在这样的反复研讨当中被制定了出来明确了下来而韦端忽然之间在主持这些项目的时候多了几分的感悟。
似乎这样才算是参律院的院正应该做的事情?
分配条款研讨的小组然后定下上缴研讨结果的时间然后综合评定最终确定细则彰显出参律的权柄……
看着一个个的下属毕恭毕敬的送上来各项汇总又体会到了参律的一些真实含义韦端终于是感觉到了一些快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快乐里面却始终有些悲伤的细丝藏在其中盈盈绕绕缠绵不去甚至还有一些荒谬的滑稽感。
就在韦端始终无法参透这个荒谬的滑稽感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的时候在长安城郊的郑玄也最终下定了决心。
庭院之中的树木枝杈上的树叶已经落了一大半了剩下的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郑玄仰头望着那些在树杈上瑟瑟发抖的树叶就像是看见了他自己。
到了这个年龄有些东西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只不过郑玄认为不重要的东西旁人未必会认同就像是太子太傅的职位。
郗虑坐在一旁仪态端正举止优雅。
『鸿豫……』郑玄忽然说道『汝追随于吾亦有近十年了罢……』
郗虑抬头看了郑玄一眼然后点头应是。
郑玄看着郗虑微微叹了一口气『鸿豫……此次朝廷征召为师年迈已实不堪远行……』
郗虑抬起头『啊?』
虽然郗虑没有说一些什么但是声音之中依旧是蕴含了一些掩饰不住的失望。
就像是后世的某飘一样郗虑想要离开长安他不想要继续在长安待下去了。并不是因为长安这边有什么危险也不是在长安之中的生活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在长安这里郗虑并没有获得多少的重视。
郗虑之前的那些名声所有掌握的学识并没有能起到应有的作用当然一般的小官吏郗虑也同样是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的困顿和苦恼使得郗虑对于长安便是一天天的失望。
就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没毕业的时候想要一万然后到了毕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万一甚至是两万分之一……
往前看似乎未来茫茫往后看自己的努力又没有让自己前进多少这种内心当中对于自己的怀疑也容易积累下来最终从中演化滋生出其他的一些什么情绪然后在某些时刻就有可能会爆发出来。
郑玄似乎察觉到了郗虑的心思从身后拿出了一卷书简递给了郗虑。
郗虑下意识的接了过去然后展开一看不由得愣住了然后张口结舌的看着郑玄。
『为师已经向朝堂天使举荐于汝……』郑玄缓缓的说道『今天子征召亦是诚心至意若任天使空手而归未免对于天子不恭……故而为师举荐汝为侍中可直面天子讲经论事亦可展汝之志矣……』
郗虑捏着手中的书简微微有些颤抖然后拜倒在地:『师父……可是可是弟子走后师父这里……』
『无妨……前些时日老夫接到了子尼信件欲来长安……』郑玄笑了笑说道『即便是子尼未至长安之中亦有百医馆……鸿豫就不必担心了……』
郗虑还是有些迟疑或者说表现得有些迟疑。
郑玄微微垂下了眼帘缓缓的说道『鸿豫……骠骑于参律院中公布陇西陇右新政一事汝可知晓否?』
『陇西陇右新政?』郗虑吞了一口唾沫『弟子弟子……略有知晓……』
其实郗虑根本就没有去了解甚至有些抵触这些新政。郗虑觉得就是因为是骠骑的这些新政才导致了郗虑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一个好一些的萝卜坑。郗虑总以为自己的才华满腹经书倒背如流应该是可以轻而易举的登上朝堂中央然后谈笑之间往来皆为鸿儒积攒些名望和人脉之后就应该是三槐有望……
只可惜啊这美妙的梦想的第一步都还没有走好郗虑便是吭哧一声摔得一个屁墩尾椎断裂一直都没能爬起来。郗虑当然不会觉得是自己走路不小心而是在心中不免腹诽骠骑门庭之前竟然有水有冰还有坑这不是骠骑的责任么?
所以对于骠骑的这些政治上的新举措郗虑一直以来都隐隐有些排斥不愿意听不愿意想更不愿意放下自己的架子去好好学一学。就像是一个执拗的小学生觉得某个课目的老师不给他一个笑脸他便是不愿意上这个老师的课一样殊不知这样做最终吃亏的并非是老师而是他自己……
『嗯……』郑玄微笑着『再去看看罢即便是到了天子丹阶之下多少也可以述说一二否则万一天子垂询……』
郗虑目光顿时一凝。
『去罢!三日之后汝便随天使而返罢!老夫年衰难释心伤便不送你了……』郑玄挥了挥手『若将来还有机会你我师徒自有重逢之时……』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两个人都知道或此一别就是永别。
郑玄仰头看天然后闭上了眼。
大汉的那些陈腐郑玄已经看够了也待够了现在唯有长安才是新的郑玄还想要在残生当中看到更多新的东西……
而郗虑还在眷念着旧物。
终究不是同路人。
『师父……』郗虑跪行了两步拜倒在地。
郑玄闭眼摇头不语。
郗虑见已成定局便是叩首大哭。
郑玄见郗虑叩首有声嚎啕落泪最终自己也不免有些动情正待再行宽慰的时候便是见到郗虑抬起头来带着串串的泪珠说道:『弟子今将远别师父不知何时方能再见师父亲颜……不知师父可否赐弟子些藏书随行……弟子弟子见书便是如见师父是也……』
『……』郑玄沉默了一会儿『罢了鸿豫可自取就是……』
郗虑低下头恭恭敬敬的再次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对着郑玄再三叩拜……
郑玄闭上了眼只是在听到郗虑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才微微叹息了一声就像是庭院之中的落叶飘然而下落地无声。
在郑玄和郗虑告别的时候刘祯也在准备着返程的相关事项。
刘祯这一段时间在长安之中也并非天天缩在驿馆之中。
对于郑玄不愿意去许县其实刘祯也是早有了一些计较。
如果说郑玄愿意去许县恐怕是很早的时候就给与答复了而一直以来郑玄不做声显然就是有了一定的顾虑亦或是一直在考虑什么事项而这些事项之中不管具体究竟是什么对于刘祯来说都是劣势的。
因为刘祯能给的条件都定死了不像是一般的外事活动还能谈个有来有回一旦郑玄有什么新的要求刘祯也不可能替天子做主给与什么更优惠的条件简单来说就是一锤子买卖成不成就这一下连商讨的余地都没有。
因此最后郑玄提出让其弟子郗虑代替自己去许县并且授予郗虑一个侍中的名头刘祯基本上也就只能答应下来毕竟有一个人陪着回去总比自己两手空空而归多少好看一些至于侍中的职位么刘祯认为问题不大反正是一个虚衔而已。就算是这个『侍中』最终没能落到郗虑头上刘祯也只要将人骗呃带到许县就算是任务完成了顶多说一声很遗憾很抱歉然后或许和郗虑有些交恶而已……
作为亲身经历过动乱和家族崩落的刘祯对于当权者有一种近乎于偏执的鄙视他鄙视曹操也鄙视斐潜认为是曹操和斐潜这样的人这样的野心家才导致了大汉王朝的崩坏因此刘祯到了长安之后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宣读征召郑玄的命令然后就等着看斐潜的好戏甚至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预备好了要和斐潜怎么争辩用各种典故和文采用各类犀利的语句讥讽打击斐潜。
没错刘祯的辩才是具备相当的水准的。在历史上他不仅是正面的怼过曹操也怼过曹丕而且他不像是祢衡那样撒泼打滚而是有理有据的雄辩让曹操和曹丕都不得不低头认输。
只是很可惜就像是积蓄了全身的力量然后一拳打在了空处一样。
斐潜竟然丝毫没有挽留郑玄的意思甚至连表面上的文章都懒得做这让刘祯惊诧莫名难道说斐潜根本就不在意郑玄的名头亦或是有信心郑玄根本不会走?
见了郑玄一面之后刘祯就发现在他理解的亦或是在许县之中形成的对于斐潜对于长安以及对于这里一切的东西似乎都有一些偏差。就像是看着水里的鱼鱼的实际位置和所看到的位置其实并不一致。
在许县之中常常听到的是骠骑将军不过如此骠骑新政不堪一击骠骑为人刚愎自用骠骑属下嚣张跋扈……
听得多了也就渐渐的信了。
毕竟一个巴掌呃群众呃那啥啥刘祯以为骠骑就是如此罢结果发现并不是许县之中所传说的那样。
刘祯和之前来长安的郭嘉曹真等人不同刘祯所观察的视线更低一些或者说是更市井一点。
简单来说就是吃。
在长安吃得东西确实很多……
除了之前就已经是传到了许县的炊饼和肉包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不同的吃食着实令刘祯流连忘返甚至觉得如果能将长安的这些食物种类都带去许县或许又是大功一件。
可是很快的刘祯就发现这个想法并不怎么现实。
因为刘祯发现要有这么多的吃食的花样就必须要有充足的粮食……
米也好麦也好还有一些其他的什么粮食都是如此首先必须保证有最基础的数量了才能谈得上其他的花样否则连吃都不够吃百姓又怎么会有兴趣用粮食来做这个或是做那个呢?
毕竟不是所有的吃食都是炊饼和包子一样是从死面改成了发酵面……
一开始刘祯以为是因为斐潜较早的推广屯田的原因所以才有了更多的粮食只要冀州豫州的秩序彻底恢复耕作面积跟上来之后粮食产量必然会超过斐潜但是很快的刘祯就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因为刘祯意识到冀州和豫州虽然说土地可能比长安三辅河东北地要更多一些但是冀州和豫州也有自己的问题就是人口多。即便是粮食的总产量可能会赶上斐潜这一边但是那么多的人口平摊之后就未必有多少的数量了。
另外一个原因刘祯并不知道。
当然大汉当下的很多人也不会知道只有在获取一定的牛羊油脂补充之后长安三辅的这些人才摆脱了一些对于碳水化合物的纯粹的依赖……
于是乎刘祯只是感慨冀州豫州的不容易然后下定决心回去了之后要对天子和曹操进行谏言全力进行农桑生产促进粮食产量但是刘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有些事情上好意不一定就能有好结果就像是好人未必有好报一样……【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