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王玉真,你何敢血口喷人!”尹氏忽然暴怒。 “如若不是,你可详情回禀,陛下难不成还能冤了你?”王皇后似乎很乐意看见她这个样子。 尹氏语塞,并非是她不能说,而是确不知道从何说起。支支吾吾起来,皇帝更是疑心。 “尹夫人,朕看在你我二人多年的情分上,倘若你说实话,便饶你一死,你仍是英和宫的夫人,朕也可保你满门的性命。”皇帝终于开口。 这几句话如果是旁人说倒还能信几分,可是从皇帝口里说出来,尹氏根本不信。她心里明白,今日便是她命绝之时。虽已向死,却仍贪生。若是死了,尹氏的罪名何以洗脱,青史之上何以留名? 念及此处,她哀戚戚道:“本庆六年元月新正,毓缕楼前,兄长带我观灯,有一架鱼龙入海,华丽非常,在灯下我初见陛下,时潜龙在邸,你还是隆明王,本庆七年仲夏,嘉应太后为我约定婚姻,那年我十七,不过三年,我便嫁入王府,侍候左右,而那时,就连如今皇后也未曾入府——”言及此时,她忽然一哽,元可以顺着往下说去,勾起皇帝的怜悯,饶恕于她,再作后算。然而,她忽然明白过来,这许多年,皇帝何曾念过旧情,何曾因为这些小女子的心思牵绊,他本就多疑,本就无情,本就狠绝,此时再说这些,未免让在场的人都嘲讽于她了。 可是,皇帝此时确实心动了。 王皇后闻听她开始回忆旧事,生怕皇帝回心转意,即刻道:“陛下,尹氏的废话太多了,搅扰圣听……” 皇帝摆手打断了她,却是沉默不语。王皇后只能作罢。 尹氏呆愣了一阵儿,蓦然话锋转道:“无非是我父早亡,家族弱落,她们王家又是权臣,陛下才偏信于她,自有业以来,这前朝、后宫,多少事,多少人,没有王玉真的掺和,能死这么多人?齐宁元年,王玉真献计,您杀了弟弟钧阳王,齐宁三年,长门宫外杀了刘贤妃,牵连刘氏一门,齐宁五年,攒言平阴侯造反,您又杀了平阴侯,光复元年,株连陆氏,肃清六县文党,因冤而死的儒生也有五百多人,今年,先是尤济事,再是我兄长,陛下,在您眼里,可还有一个忠臣?” 这许多旧事翻出,令在场浑然一惊,皇帝更是怒不可遏,一时间只想扼死这胡言乱语的妇人。王皇后眼神中透露出不可思议,这尹南天向来软弱,此番作为,实在一反常态。 “竟是疯了。”她喃喃吐出这四个字。 赵惜宁回身看了一眼帝后,遂转回身子,劝告道:“夫人,不要再说了。” “哼,怎么,你们赵氏一门难道没有被这两个人祸害?你难道心里不想问问,你那姐姐,是怎么死的?”尹氏眼神猛地锁住皇帝。 “尹南天!你再敢胡言乱语半句,就地杖杀!”王皇后暴怒起身,指着尹氏愤愤道。 尹氏豁然大笑,赵惜宁在一旁呆怔着,脑子里都是自己阿姊死去时那痛苦的面容。 “臣妾,万死可以。”尹氏笑着叩头。 她枯木一般的面容,唇是缟素之色,眼却是冰凌之芒,刺穿了在场的每个人。许多被人闭口不提,不敢直言的往事,她恨恨道来,历历分说。这天底下难不成没人知道这些事情吗?不,许多人都知道,但是没有人说。是大家畏惧皇帝吗?不,其实打心里,没有人畏惧皇帝,大家畏惧的,是自己的习惯。 所有人都习惯了,向这皇权闭嘴、低头。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赐死。” 黄鸟飞走的枝头上,日光洒落,青叶深深,暮春景色当真令人爱怜。玉怀璧抬头看了看窗外天上的流云,惠风和畅,扫却了她满面的倦容。这几日她正在家中忙着罗明的事儿,许多事她都亲历亲为,便如煎药、喂药绝不假手于人,且暂停了去演武堂的每日课练,全心全意地照顾着罗明。 罗沉也是如此,每日下了天青影,从不多留一会儿,催促着车轿回到家中,往往就在罗明房里坐到夜里,一手看着书,一边看着熟睡的罗明。 这几日罗明总是要睡七八个时辰,夜间才醒来一会儿,醒了之后,罗沉便要和他说上一会儿话。 “公子们先歇一歇吧,夫人安睡前给明哥儿留了一盅保蚕汤,也知道大公子最近学业劳神,给您备下了风驰固神丸。”小晴端着洒金梅枝漆朱盘呈上来一盅汤和一钵药。一一为两个人摆放在面前的小几上,便又出去了。 罗沉看了看灯盏之下的两物,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你看,昨儿个是升黄柴明汤,前日是养荣灵引汤,凡所名贵药品,那都是给你准备妥当,一应俱全,再看看我,固神丸,外头不知道的,许是以为你是亲生的,不过也好,我吃灵丹,你吃妙药。” 罗明刚刚给他补写完一篇律论,脑袋睡久了总是昏昏沉沉,此刻更是乜呆呆的,提不起精神,上眼皮只差和下睫毛粘起来。罗沉虽然嘴上有些酸,却还是给他打开了小盅,将木勺放了进去,略略搅拌了两圈,只见热气升腾,药香扑鼻。 “只能用牧国祁连山的冬月雪蚕,配以上庸黑水冬眠的雪蛤,破河凿冰,取深至一丈五的为最佳,再佐以鹿茸、白花白及、补骨脂、沙参等,然后以费县龙山最好的黑陶药罐煎熬,方成保蚕盅,固本培元、养神补气,这可是宫里的人才吃的上的。”罗沉将此汤详细解来,才轻轻推到了罗明面前。 “怎么了?又困了?”他一抬眼,看见罗明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禁又起了担心。罗明闻言连忙摆手,却险些一头栽倒睡过去,还好用手肘撑住了桌案。 罗沉发觉不对,赶紧起身去身后扶住了他,忧心忡忡道:“别不是今天的律论写的太多了,累着了吧?”罗明刚想摇头,只觉得脑袋沉重若灌铅入内,竟立时睡去。 “明明?明明?”罗沉看他不再应答,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却是冰凉!他觉得不好,忙扯了嗓子喊道:“小晴!小晴!” 小晴从外面急忙走进来,一眼就看见昏厥过去的罗明,遂知道了事情不好,也不等罗沉再吩咐,立马跑去玉怀璧房中通报。得了消息的夫妇二人几乎是披上衣服就赶到这屋子里来,玉怀璧上前赶紧从罗沉怀里揽过罗明,在额头和手脚上试了试体温,只觉得这孩子额头冰凉,而且汗腻腻的,手脚却热,他肚子上贴了一贴开济膏,此时摸去,竟然摸到了肚皮下有肿硬的结块。 “这是怎么了?你弟弟怎么突然昏倒了?”玉怀璧心里已经慌了,这几日才见好转,难不成是大补的药剂太多,反而伤了身体? 罗保朝在外头安排了罗焦去太医署一趟,他心里也是怕地号保医堂诊治有误,再害了罗明。随后他便走进屋中,愁眉深蹙,两颊色滞,看了好一会儿方才问:“小晴,你这几日一直照顾明儿,可曾有何不妥?” 小晴思来想去,谨慎回道:“家主容禀,二公子近来确实大有好转,每日也都是喝着汤药,一顿不曾落下,只是,奴觉得二公子每日清醒的时辰是越来越短,昨儿个一直到了寅时正刻才觉得发困睡下,今日醒了还不足一个时辰。” 罗保朝一听,面目顿时肃然,嗜睡,此乃是凶症。他只慢慢走到几案前,看了一眼余温犹存的汤盅,迟疑片刻,伸手端了起来,细细抿了一口,清汤入口,一股子微苦酸涩之感充斥口中。 “这是什么?”他疑道。 小晴便答:“是保蚕盅,二公子每日醒来都有药汤滋补,已经连喝了五六日了。” 罗保朝遂放下瓷盅,就地坐下来,看着面前正抱着罗明发愁的玉怀璧,心里顿时也生了无尽的疼惜之意。“夫人,这补药,是你从何处得来的?”他知道保蚕盅是宫内的用物,自然需要提防万一。 玉怀璧立时清醒过来,直直道:“是东宫送来的,我见都是珍补品,也问过保医堂的徐克病,千万明确过了可以吃,我才给明明每日熬炖的——”她立时噤声,“难道说……” 罗保朝闻言摇了摇头,“无论是东宫还是长门宫,绝不会在赏赐的东西上动手脚,不明智。” “那明明的病情为何急转直下?”玉怀璧关心则乱,心里只觉得是王玉真所做。 罗保朝心里自然有疑惑,却还是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我只怕是保医堂诊断有误,刚刚已经让罗焦拿了我的官印去太医署了,明明怎么说也是太子伴读,这样的事情,还是让太医来看一看才好。” 玉怀璧眼眸俶尔一亮,轻声问道:“你是担心保医堂有问题?” “求医问药,应当多问多知,别是明明还有其他隐疾,你我不知,再给耽误了,那是要遗恨终生的。”尽管心里狐疑,罗保朝终归还是没有多说一句。【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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