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朝中的规矩礼数。每年到了除夕夜,皇帝便在琼华宫里设宴。宴请的不过是朝里命妇重臣,携着家眷去宴中,可赏月夜烟霞,每年都是如此。年年未变过。
暗红绸幔堆围的马车缓缓行驶在途中。除夕那天下了雪,满城安静,天气干冷,街上的人极少,薄雪铺满了长安路,马车从侧面进了宫里。
这宫在上京最中央,亭台楼阁,巨石玉宇,阁楼盘空而立。宫檐上翘着两只凶神恶煞的龙首,更显其威严。雪铺满了城墙,又被宫里人一一清扫,红墙黛瓦,宫廊回环。
宝月同江大夫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前面马车里还有一些同样身份的官家夫人小姐。一时间只能听到马蹄在敲击在地面清脆的响声,并无其它。江宝月虽不是第一次进宫,却也新奇。撩开帘子看那红墙黛瓦,与身着宫装撒扫清理的宫人,倒是比平常人家精致的多。
江夫人无端紧张,端坐于榻子前品茶。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次除夕夜里来琼华阁,并非命妇小姐们私底下相聚那样简单。而是太后还要估摸着给太子殿下选个身份合适的妃子。太子妃一事不算事小,江夫人心底便打了算盘,这若是为宝月谋个太子妃的好前程,那该是多大的荣耀,他们江家也算有了更好的依托。
但江夫人也知晓,这事儿她说了可不算。
思及此处,江夫人抬眼看了宝月一眼,见她正撩开帘子往外看,眼里满是好奇。今个儿江夫人吩咐她打扮好看些,别丢了江家的颜面。宝月当然明白这道理,就穿了淡红纱裙,带着白绒的小坎肩,腰间收着,一眼就能瞧见那抹不盈一握的小腰。
少女的面庞白皙秀丽,眼里含着春日里的融水,眉间点了花瓣。芙蓉面,花月簪,用宝月的话来说,这叫眉间一点朱砂,多有意思。
这样的姑娘,有谁不喜欢,不怜惜三分的。
江夫人思绪万千,看着宝月的眼神里满是慈爱。正想说几句话,忽的,马车缓缓停下了,原来是到了宫里。
有宫里的嬷嬷前来接指,领着这行人有条不紊进了太后殿。进去了才瞧见,皇后也在。
宝月随着众女行了礼,规矩坐在椅子上,才悄摸的打量周围。这太后殿里暖融明亮,处处贵气。红椒墙,藤木椅,窗杦前置金玉翠榻,中间摆着插红梅的瓷瓶。半晌午的微光自窗外透进窗户,珠帘变得稀透,将空间分成里外两片。里头是太后与皇后,外头是静待着的命妇。
暖烟轻袅,太后慈眉善目,旁边的皇后也是珠光贵气,脸上笑容温柔,身上是凤袍即端重,又有几分皇后的威严。到底是宫里养尊处优惯了,一点年龄都不显,品茶时实属优雅金贵。皇后开口,声音也是柔软的:“路上可劳累?先喝些热茶暖暖身子罢。”
命妇低声答谢,一一行了礼。这朝上是男人们的政事,后宫便是女人们的闲事了。宫里嫔妃并不算多,只有皇后,几位贵妃,皇帝前几年取消了选秀大典,因此后宫清冷,皇后与太后也乐意让些宫外亲近的命妇入宫里。
皇后颔首,道:“天气冷,各家各户的晚上时都注意着些,不仅只暖和,也要盼着别走水失火。除夕到了,皇上赏的例银也会按时派发到你们府上。一年来,不容易,也算是皇上与本宫的一片心意。”
宝月同别人一齐跪下,行礼扣安:“民女/民妇多谢圣上与皇后太后挂怀。”
太后笑了,一眼瞧见躲在后面位置的宝月,见她笑得乖巧漂亮,也有几分印象。便笑道:“一转眼未见,宝月都成了大姑娘了。上一次见你,还躲在你母亲怀里不敢出来。哀家听闻,前些日子可是生病了现在好些了?”
宝月猝不及防被点名,周全回答:“回太后的话,已经好些了,多谢太后挂怀。”
太后点头,眼底满是赞许。一眼便瞧见的,这姑娘生的是明艳,能把一屋子姑娘压下去,就像是宝石与蒙尘的珍珠放在一同的道理。太后心里琢磨,若是太子那个榆木脑袋瞧见了,说不定也有颤动,哪里有人天生不开窍呢。太后便从容一笑:“你们都先去吧,哀家看着天色也晚了,芙楸嬷嬷,叫他们都准备着。”
命妇一齐道谢,有条不紊退下。
太后与皇后压低声音耳语几句,才去了琼华阁。
此时已经近黄昏,慕色沉沉。晚山跌入了斜阳中,天边是由深及浅的紫粉靛蓝。琼华阁位于高处,守着一潭池水,水里有鱼,终年不会结冰。命妇们与小姐们一一坐在席间,中间留出来缝隙,让宫人们走动。皇帝坐在高位,依次挨着太后皇后,与各位贵妃。几位王爷前面空着个位置,想必是太子的位置。
皇帝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头,也是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是朝中事物繁忙,无暇应付这些朝下琐事。太子迟迟未到,应该是不会来了。宝月到有些失望,还以为能见到传说中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太子,现在看来是遇不见了。
她正想着,旁边的宫女依次端上了甜点酒水,与果品仙蔬,十分新奇的样式。
皇后开口:“今日佳节,将你们叫进宫里来,共享珍品之乐,吟赏烟霞,你们也敞开些,别拘束了自己个。”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高阁外落下雪粒子,天刚刚擦黑,宫人便点燃烟花,琼华殿里竹丝之乐,有舞人在殿里翩翩,灯影迢迢,十分热闹。离得近的命妇开始说话,江宝月身边没有年龄合适的人,只能无聊的剥瓜子吃。
过了会儿,帘子被撩开。先走进来个弓着腰的大太监,后来进来个男子。一身黑龙戏珠袍,金丝马面靴,侧脸看的不甚清楚,只是棱角分明。江宝月正发呆,待到那男人转过头与她对上视线,宝月心底才一惊,她见过他!
论长相,太子生的实属是上乘。光是淬了墨似的一双眼眸,淡淡看过去时,令人不由得心惊,更无论线条冷硬的下颚骨角,侧过头时,朦胧灯光下,每一寸都是事迹精心设计过似的白玉。他坐在位置上,先与太后皇后行了礼,殿里逐渐静了下来。
太子站起身来,立于灯下,面色冷白,语气平淡:“本殿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自罚一杯。”
话说完,太子执起白瓷酒杯仰头饮酒,喉.结滚动,头微微扬起。拿着酒杯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的发冷。
大殿寂静无声。
太子将空酒杯放下,露出个笑,随即坐在位置上与一盘藩王交谈,并无其它。殿里依旧安静,没见过太子的使劲偷着瞧,听说过太子事迹的大气不喘,年轻些的小姐微微红着脸,轻声交谈:“没成想太子这样年轻。长相怕是随了皇后。”
江宝月脑子里像是油炸豆子炸开了锅盖,他是太子那天在街上,有些熟悉的身形,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是她瞧错了?这不应该,太子每次出行不是一大帮子跟在身后的宝月有些不安,她会不会被认出来治了罪?
想着,宝月把脑袋埋低,瓜子也不剥了,安静垂头坐着。给她安排的位置现下看着奇怪极了,与太子几乎是相对着的。虽说离了距离,但似乎没几步远。
江宝月沮丧的低下头,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想到太子杀人不眨眼手起刀落脑袋便咕噜到一边了,她更吓得慌,江夫人注意到宝月低了头,关怀着:“月儿,怎么了?是否身子不适?”【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