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黎之说完,毒姥愣着没接话。
他怕毒姥反悔,带着几分轻视的意味,挑眉问:“毒姥难道想自食其言?”
毒姥怎么可能让他这等蝼蚁小瞧,她冷哼一声:“放心好了,本姥一言九鼎。”
白黎之笑道:“毒姥,并非小人不愿相信,只是为了安心落意,还请您立个心魔血誓。”
“宋据,你不要得寸进尺!”毒姥朝他厉目而视。
白黎之忍受着她的威压,忙低下头:“毒姥莫生气,您乃当世前辈大能,既然您不敢立下心魔血誓……小人怎会不知好歹呢?”
毒姥来了脾气,咬牙道:“谁说我不敢!”
这个宋据,两天内就会死在她的百毒之下。届时,她再向魔君告密,就不算出尔反尔。
让时盏晚死两天,并非等不得。
她咬破指尖,立下血誓,随着天幕一阵滚雷,白黎之心头大石落地。
毒姥这些年问过无数人愿不愿意做她药人,每个人都吓得肝胆俱裂。面前的宋据却十分淡定,她不禁纳闷儿,“宋据,你就这么喜欢时盏?不惜献出生命?”
白黎之微微蹙眉。
喜欢?
好像也没到那个地步。
时盏眼里有光,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拥有的光。他这样做,只是不想看到她眼中的光熄灭。
再者,他也有他的谋算在里面。
做毒姥的药人,是他必走的一步险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赌得越大,赢得越多。
白黎之拿定注意,从容一笑:“说不定两天过去,毒姥您舍不得杀我。”
毒姥都被他逗笑了。
她缓缓来至白黎之跟前,蛇头杖上盘踞的毒蛇好似活了,扬起三角脑袋,在白黎之耳廓嘶嘶吐信。
她伸出满布老斑如枯枝般的手,“啪”地一下握住他手腕。
白黎之脸色微僵。
“我还以为你真临危不惧呢。”毒姥捕捉到他一闪而过的悸怕,阴森森地笑了,“走,随我去刑房。”
在白黎之拖延时间的同时,时盏拿到蕴魂灯,马上去找越北。
越北今天终于不用坐在皇极阵盘里了。
他兴高采烈,正准备抱着时盏亲亲,就被时盏按着双肩,一脸正色道:“越北,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或许要晚些才能回来。”
越北眸光润润,“又要走吗?”
“嗯。”时盏垫脚吻了下他嘴角,许诺,“一年之内,我定带你离开无念宫。要是无聊,就去找宋据。”
越北粲笑:“好,我等时时回来。”
时盏走后不久,司徒南便醒了。
他本该陷入昏睡十二个时辰,但附魂链将他的魔骨和元神摩擦生疼,疼得他有些熬不住,从沉睡的状态苏醒。
手腕上还缠着时盏给他绑的黄色缎带。
司徒南拧起剑眉,轻轻挣开,正想将这些带子扔了,但脑海里想到时盏妩媚地神态,又有些舍不得。
她喜欢绑他,那就留着下次玩儿。
司徒南将缎带收了起来。
他扶额,刚才还没有尝出个味儿,他怎么就睡过去了?想来想去,怀疑是因为附魂链。
时盏给他留了枚留影石,说时间紧迫,她去为他寻紫阳珠。
司徒南将留影石握在手里,内心好气:刚回来又要走,她就这么想离开无念宫?
不过,等黛瑛回来复命,时盏就算想走也不愿意走了……
思及此,司徒南心情才舒畅了些。
比起时盏的离开,他这会儿更关心另一件事。
时盏教过他认字,都是些一二三四五。时盏不问,他都没发现,时隔几天,他竟然又不认识那些简单的字了。
这怎么可能?
他被老魔君传授了极意冥录,自打记事起,便被称为天纵奇才,于炼器上的天赋更是无人可比。如此卓越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认识字?
司徒南不信邪。
他随手抓来一个魔修,将那魔修吓得哇哇大哭,“魔君!不要杀我、我……我只是个过路的!”
司徒南眼眸微寒,翻开一本书,随便指了一个笔画简单的字,冷声问:“这个字念什么?”
那个魔修哭哭啼啼回答:“念‘一’,‘一’二三的那个‘一’。”
司徒南努力记了下来,抬脚将那魔修踹走。
后来无念宫流传谣言,魔君会随机抽取倒霉蛋考问天文地理,答不出来就要被捏死,造成无念宫魔修心惊胆战,也不去斗殴夺宝了,个个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读。
司徒南并不知道自己的小举动改变了魔宫上下风气。
他坐回宝座,翻开书页,眼前又变得模模糊糊混乱不堪。
哪个字是“一”?
果然无论如何也记不住。
司徒南合上书页,心头一沉,皱眉深思了许久。
他想到什么,右手虚空一划,祭出一面宽阔的长方大镜子。
此乃问天镜,可以照出人的三魂七魄。
司徒南指尖弹出一道法决,片刻后,问天镜亮起了刺目的白光。白光中,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淡绿色的魂魄在体内缭绕。
虽然微乎其微,但司徒南还是看清楚了。
淡绿色的魂魄缺了一个角!
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察觉。
司徒南脸色倏然凝重,他抬手抚着光可鉴人的镜面,重新照了几次,终于确定了一个事实。
修为巅峰的隰海魔君,像是被谁给悄悄偷走了一丝魂。
司徒南如遭雷击,面对问天镜,怔然立在空旷的大殿上。
越北的魂魄在他这里,那他的魂魄……
又在谁手中?
*
时盏正马不停蹄地回到昆仑墟。
风长天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取回了东西,有些讶异,问道:“司徒南没有发现什么?”
“万无一失。”时盏离开前,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
风长天轻轻颔首。
此前时盏心急火燎地离开,他就有些担心,怕到了无念宫,司徒南对她不利,但目前看样子没出什么问题。
风长天来到西峰山巅的莲池,开始施法。
浩大的阵法笼罩莲池,漫天光晕,明明灭灭。
时盏在旁一瞬不瞬地望着,紧张却不担心,因为她相信风长天。
三个时辰之后,风长天左手托起蕴魂灯,右手执判官笔凌空绘出一段法咒,一张红符“啪”地贴在魂灯,燃成灰烬。
蕴魂灯飘至雪莲上空,缭绕着黑气与圣洁的光芒交汇、融合。
分明是在冰天雪地,风长天额上却浸出了一层薄汗。少间,他才转身,对时盏道:“好了。”
时盏欣喜极了,她翘首观望莲池,只见莲心光芒凝聚成了一团纯白,仿佛叆叇浓稠。
“对了,风前辈。”时盏将那卷兽皮书掏出来递给他,“这是我从蕴魂灯里找到的。”
她告诉风长天,自己翻阅里面文字时,神魂受到了影响,觉得此物不详。
风长天翻开书卷认真看了一会儿,神色从容,没有像时盏一样耳畔响起杂乱的声音。但是……他脸色微微一红,有些惭愧,“里面的文字,我也不认识。”
时盏出乎意料。
连风长天都不认识,这天下间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认识的人了。
时盏问:“会不会和蕴魂灯有什么关系?”
“或许。”风长天目光看向蕴魂灯,淡声道:“蕴魂灯被供奉了万年,虽无器灵,却能生人躯壳。在无念宫建立前,它便已经存在了。”
“没人知道蕴魂灯的来源?”
风长天轻一摇头,“神魔大战后,浮光界失踪了许多文明,这书和灯,说不定就是与那个时期有关。”
万年前的神魔大战,浮光界无人不知,像是小时候大人都会讲的传说故事。
自盘古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便说世有三千界,浮光界乃其中之一。世间万物,有阴有阳,有善有恶,恶滋生成了天魔,善成为了天神。神魔不两立,于万年前展开了一场大战,就在浮光界暗水渊周围打了整整三年,尸横遍野,生灵涂炭。最终,神魔同归于尽,浮光界肃清,百年之后,重新催生灵气,孕育出新的天地。
关于那场大战,一般出现在说书人口中。时盏乍然找到与其相关的东西,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风长天将书卷收拢,沉声道:“里面记载的文字,我会试着破译。”
说不定能凭此推演出浮光界的万年之劫。
时盏正要接话,身后莲池传来一道熟悉清亮的嗓音,急急忙忙地唤她:“时盏!时盏!”
她回头,只见雪莲里那团白光忽闪忽闪,喜不自禁地上前两步,“余安州?你能听见我说话了?”
“我不止能听见,我还看得见。”余安州拳头大的元神在雪莲里撞来撞去,上蹿下跳,“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啊?我怎么出不去?还有,你……旁边那个狗男人是谁?”
风长天微微挑眉。
时盏由喜转怒,横眉瞪眼,屈指弹了下雪莲花瓣,斥责道:“不许对风前辈不敬!”
余安州好歹恢复意识了。
时盏坐在莲池边,给他讲述他自爆元神后发生的事。
得知刚才那个“狗男人”竟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昆仑老祖,昆仑老祖为了救他,还付出许多心血,取出自己的仙骨布阵,余安州顿时心虚又羞惭。
他元神躲在层叠花瓣里,小声朝风长天致歉。
“无妨。”风长天俊颜冷清,“你如今苏醒,说明元神已经恢复。有蕴魂灯加持,不日后就能凝出肉身。”
余安州和时盏闻言皆喜。
余安州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这朵莲花了,他记挂着之前的事,追问:“时盏,寂幻妖僧没有伤害你?”
“没有。”
他自爆元神,寂幻逃命都来不及,哪有心思管她。
时盏想到他当日的义无反顾,眼睛又酸酸涩涩起来,问出了那个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余安州,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想护你周全啊。”
那种危急关头,谁想得到那么多。
时盏盯着雪莲,又问:“为什么往自己身体里放赤松蛊?”
余安州理直气壮地说:“你受过的痛苦,我也要感受。”
就像他划烂自己的脸,取出自己的肋骨,是赎罪,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惩处。
时盏叹息一声,“余安州,我希望你能懂得自爱,而不是为了旁人,不管不顾摧残自己。你爹娘堂兄族人都还活着,他们定不愿看见你这样。那日,若非我救下你一缕元神,你就真的消散于天地了。”她抬起盈盈双目,“我虽活着,却一辈子都在愧疚之中,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你以为我对谁都好吗?我只对你才这样!”
“你不必如此。”
余安州不由急了,元神在莲花里上下跳跃:“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这哪儿跟哪儿啊!
时盏发现他完全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正要解释,又听他可怜兮兮地说:“时盏,你别不要我。你当初亲口说过,我是你的!高阶修士不能随便食言,否则会催生心魔。”
时盏无言以对。
余安州见她不说话,元神忽闪忽闪,把雪莲花瓣给撞得哗啦啦响,“时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风长天原本已经离开莲池。
可昆仑墟是他的,所有动静他都能知晓。
在余安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不自觉顿住步伐,立在茫茫风雪中,右手指腹紧张地摩挲起来。
“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嘛!”
余安州不停追问,终于,风长天听见时盏既无奈又失笑地说:“好啦好啦,喜欢。我喜欢你还不行吗?”
风长天心中突然涌出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情绪,陌生极了,苦涩极了,夹杂着失望和淡淡的妒忌。
怎么会这样?
他抬手轻轻捂着胸口,孤寂立在冰天雪地里,黯然神伤。
时盏说她喜欢下雪。
只要时盏在昆仑墟,昆仑墟的天就没有晴朗过,永远都飘着细雪纷纷。
可此时,雪却停了。
正在堆雪人的阿竹高兴万分,他抬头望天,感慨道:“师尊终于不下雪了!”
哪知话音甫落,噼里啪啦地冰雹就砸了下来。
阿竹被砸了个满头包,一边找地方躲避,一边哇哇大哭,“师尊!你究竟怎么了!”
时盏待在阵法里,不知外面天气的变化。
她想了很久,觉得自己应该喜欢余安州。
不仅仅是因为余安州为她做了许多事,更是一种与他交流时来自心底的喜悦。既然注定不能辜负,倒不如敞开心胸,尝试接受。
雪莲里元神高兴地想蹦三丈高。
他说:“时盏,我现在真想紧紧抱着你!”
时盏不禁莞尔,抬手拨弄他雪白的花瓣,“先老实养着。”她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余安州,但有件事我要给你说清楚。我心里,不可能只有你一人。”
“啊?”余安州的元神一下就暗了两个度,“你心里还有谁?不会是姓游的那只花孔雀!”
时盏刚想否认,脑子里却浮现何竞当初指责她的话。
这十年她在外奔波,游月明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勤勤恳恳地在家带孩子。而且游月明奋不顾身帮她引开了南宫轩,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时盏迟疑了一会儿,才沉声道:“以后你自然会见到他,到时候,你须多让着他一些。”
余安州性子跳脱,万一欺负越北怎么办。
余安州看她这幅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酸不得了,却又怕时盏被他惹烦,一生气不要他那就糟了。他闷闷地开口:“好嘛,知道了。”
时盏又陪余安州说了会儿话。
说起往事,把余安州给说得直想躲进雪莲蕊里。
“那是我少不更事的冲动行为,你别反复提起了。”他停了一下,又说:“时盏,以后那些不好的回忆,我们都不要提了……好不好?”
时盏单手撑着下巴,微笑说:“嗯,都不提。”
余安州元神刚刚恢复,还有些虚弱,时盏便叮嘱他在雪莲中好好蕴养。余安州刚开始嚷着求她别走,可后来声音渐弱,慢慢陷入了昏睡。
时盏笑着摇头叹气,举步离开。
她去问问风长天有关兽皮书的事,以及,想向他讨要伏羲玉。
正道人士准备围剿无念魔宫,她必须在这之前带越北离开。这一世虽然有很多事情都改变了,但不知道林城子会不会像原书里那样,联合风长天杀死司徒南。
平心而论,司徒南这些年对她不错,时盏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她希望自己能劝住风长天。
只要风长天不与林城子联手,那些正道喽啰就不足为惧,司徒南也可以继续窝在他的魔宫,安安稳稳当魔君。
然而,来到草庐,时盏没看见风长天,反而看到阿竹头上挂着一个大包。
“阿竹,你怎么啦?”
阿竹冲上来抱着她大腿哭,“师尊他莫名其妙的,刚才竟然下冰雹,把我脑袋砸得好痛!”
时盏咂舌:“不可能.......”
她抬头看天,挺晴朗的。
风前辈稳重包容,怎么可能欺负小朋友,一定是阿竹产幻。
时盏才不信。
她往棋盘前一坐,顺手抓了把窗沿上的雪,边捏雪人边等着风长天回来。
风长天此时站在星辰残阵之下。
银河如练,缥缈辉映,无数璀璨的星斗不停变换闪烁。
风长天望着银河,心里却总是想起时盏和余安州。
有情人互相道了欢喜,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他没有继续窃听他们谈话。
帘窥壁听,成何体统。
而且……
他也不想听。
风长天叹了口气,忽见星辰幻阵里的危月燕、鬼金羊、壁水貐星宿产生变化,这预示他的宿命之劫都出现了波动。他目光一凝,立刻掏出玄武龟甲,将十二枚铜钱放于其中,合掌摇晃。
六次之后,铜钱躺在卦盘里,昭示着他的宿命之劫。
“震为雷,五行属木。双钱,双木。”风长天拾起铜钱,捏在指端,喃喃自语,“双木为林,林为丛木……”
须臾,他猛地握紧了手中玄武龟甲,他震惊地望着天幕银河。【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