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盏选择冒充凡人,面对余安州,就有些进退维谷。
余安州以为她失去记忆,手把手的教她修炼口诀,以及如何引气入体。
时盏哪敢在他面前暴露修为,只能装笨蛋,不停地摇头:记不住、学不会、看不懂、我不行。
余安州被她气得够呛。
他是修炼奇才,什么东西一点就通,可失忆后的时盏反反复复教她百遍,她都无法正确一次。
余安州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驽钝的人。
“你把我刚才教你的口诀背一遍。”
时盏颔首,坐在凳子上清咳两声:“肝为阳,其气旺,阳升以入阳位,春分之比也……”
“错了,漏掉了一句,你仔细想想。”
时盏尝试着问:“肺为阴?”
“不是。”
“夏至阳而阴生之比也?”
“不是。”
时盏不开口了。
她目光沮丧的落在地面,绕着手指小声说:“公子,我实在是对修炼没有天赋,你若想收徒传功,还是另找他人。”
两日光景,时盏始终没想明白余安州干嘛非要教她修炼。
岂料,余安州闻言,竟蹲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的脸,一字字道:“时盏,你不能放弃修炼。凡人,在浮光界是最低贱的存在。我还有很多事,不能一直耗在这里,今后……今后我也不能一直保护你了。你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知道吗?”
余安州向来嚣张,做事不管后果。时盏何曾见过他这般谆谆教诲的严肃神色,不禁怔忪。
“你要去哪里?”她脱口问。
余安州握紧了拳,“我与林霄风不共戴天。他杀我父母、堂兄、族人……我怎能龟缩一隅,东躲西蔵?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时盏心头凛然。
林霄风怎么和余安州扯上关系了?
再者,林霄风乃林氏家主,修为在分神中期,他余安州即便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时盏正在琢磨其中关窍,灶上的瓦罐咕噜噜煮开了。
余安州忙去给时盏盛汤过来,端着瓷碗吹了又吹:“来,吃饭。”
碗里不是恶心的灵果炒鱼,而是用泉水小火慢炖出来的灵禽肉。汤汁色泽清亮,浮着油珠,香气四溢。
余安州人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做菜技术短短两天突飞猛进。
时盏不好口腹,也必须得称赞一句他的厨艺。
在余安州的监督下,她小口小口喝完了汤汁。
余安州又教了一遍时盏引气入体的口诀,时盏还是老样子,磕磕巴巴背三句错两句。
许是被折腾的没有耐心,余安州盯着她神色变幻良久,转身掩上房门。
逼仄的茅草屋顿时光线阴暗。
时盏眨了下眼睛,“公子,你想干什么?”
余安州开始解自己的腰带,他道:“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有阴阳共济……我帮你引气入体。”
是了,阴阳互修就是凭借其中一方的强悍修为,简单粗暴的将另一方带入炼气期入门。
可她完全不需要啊!
时盏干笑,装作懵懂无知:“什么是阴阳共济?”
余安州却不打算跟她解释,少年人血气方刚,他猛然欺近时盏,将她娇小的身躯箍在怀里,右手去脱她的衣裳。
时盏哪知他动作这么迅速,大脑慢了半拍就被他占到便宜,顿时恼羞成怒,顾不得继续伪装白痴凡女,大喊:“住手!”
她摁住余安州作乱的手,眸色阴冷,正欲一掌拍死他,余安州却突然怔住,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他背靠在墙上,缓缓蹲下,额前的两缕头发遮住了恍惚的眼神,“对不起........”
“我刚才没问过你的意愿。”
“我又冲动了。”
时盏没想到他竟然蹲在墙角自我反省。
这还是她认识的余安州吗?
时盏尚在震惊中,余安州忽地皱起眉头,脸色一下变得发青。他手紧紧地攥着衣襟,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抽搐,脖颈额角血管浮现,咬紧牙关,嘴角肌肉都在颤抖。
“喂,你怎么了?”时盏没有靠近。
余安州困难地抬起头,马尾长发凌乱的贴在疤痕上,一双眼睛好似浸出了血,红的可怕。
时盏后退两步。
余安州疼痛难忍,低吼着打砸茅草屋里的一切,他冲到湖边,双手疯狂抓烂脖颈胸膛,抓出一片鲜血淋漓。最后实在是忍不了,一头冲进湖里。他胡乱地在湖中发狂嘶吼,乱窜的灵气掀起滚滚巨浪。
过得片刻,余安州逐渐趋于平静,他拖着一身水渍,踉踉跄跄从湖里走出,一头栽倒在茂盛的苇草中。
时盏犹豫少顷,还是走了过去。
余安州脸被湖水泡的发白,薄唇毫无血色。
时盏抬手拂去黏在他脸上的杂草,推了推他,冷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余安州半昏半醒,颤巍巍地抬手,握住她手腕,含含糊糊道:“你感受过的痛苦……我也可以感受……”
“你在胡说什么?”
时盏盯他脸好一会儿,到底是分出神识。岂知这一看,令她目瞪口呆:“赤松蛊!”
余安州体内,全是赤松蛊。
一只,两只,三只……几十只密密麻麻的依附在他骨骼上,每月发作,蚀骨之痛,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众所周知,赤松蛊乃余氏独门毒蛊,他身为余家人,怎会满身蛊虫不得解?
时盏联想到他刚才呢喃的那句话:她所感受的痛苦,他也要感受。
莫非,蛊是余安州自己下的?这些年来,他都在自我折磨?
他俊脸变得就像一张雪白的纸,时盏目光复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疯子,真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完全不可理喻!
她不能再跟这个疯子玩下去了。
趁余安州昏睡不醒,时盏将他随手丢进草屋,转身离开。
时盏来到秭归城前的密林,又找到了两只巡山小狐妖。
但这次的小狐妖聪明了,觉得没有哪个凡人女子会傻到往秭归城撞。它们想到此前惨死在箭矢下的同类,怀疑时盏是诱饵,死活不肯捉她。
时盏气结,干脆露出本来面目,法力锁定小狐妖,凶狠威胁:“快点!抓我献给城主!”
小狐妖瑟瑟发抖:“不抓可以吗.........”
“不行!”
两只小狐妖战战兢兢将时盏捆了,押入秭归城。
城中倒是热闹,商铺住宅应有尽有。那铺子门口挂着风干的人腿、人手,还有许多凡人孩童赤身被锁在竹笼里,明码标价。一路行来,全是精怪,要么人身兽脸,要么人脸兽身。
时盏怒从心起。
比起隰海无念宫,这秭归城才是罪恶滔天。可惜司徒南只知道炼器,不擅交际,他若像狐妖城主谄媚三大世家,浮光界第一恶名怎会落他头上。
时盏被押至城主府,一个长着银狐脸的女人甩着尾巴走了出来。
银狐妖挑起时盏的下巴观看,旋即点头:“甚好。”
它声音尖细,叮嘱时盏,“凡人,见到城主,你千万不能这样哭了,扫兴得很。”
趁那银狐妖不注意,时盏立即催动符箓,将之前押送的那两只小狐妖灭口。
时盏装作害怕,抬袖拭泪,“狐妖大人,放了我。”
“我也想放了你,可是……”银狐妖声音阴测地笑了起来,“可是城主饿了。”
城主要干净貌美的凡人女子,取了她们的触子血,再将她们一点点吃掉。
前几日就该吃掉她们的,只可惜被几个修士坏了好事。
银狐妖它们想去找人修报仇,但城主说了,不能和人修起冲突。秭归城能安安稳稳苟存到现在,正是因为城主偏安一隅,打点好一切,与人修井水不犯河水。
时盏被五花大绑,不停地哭。
银狐妖将她带去城主的主殿,命令两个狐妖侍女:“给她沐浴更衣,城主稍后便至。”
银狐妖离开了。
时盏装哭装得有点累,眼看两个狐妖侍女走来,她正欲再嚎两嗓子,就听其中一个狐妖侍女悄声道:“时姑娘,别怕,是我。”
时盏辨认出她的音色:“惜蓉姑娘?”
“还有我!还有我!”另一名狐妖侍女取下脸上的伪装狐头,露出俏生生的鹅蛋脸,正是林逸芙。
“你们怎么在这里?”
时盏看到这两人,一时间脑袋都大了一圈,预感自己的计划又要被打乱了。
林惜蓉柔声解释。
原来,余安州将她掳走后,她们一直担心她的安危,但余安州乃出窍期的前辈,她们二人不敢靠近,正着急,就看见时盏被两只狐妖给劫进了秭归城。
两姐妹听说狐妖城主茹毛饮血、滥杀凡人,结伴想要斩杀狐妖城主,为民除害。时盏被抓,她们干脆混进城中,想办法营救。
时盏看着二女,轻轻叹了口气。
“狐妖城主乃出窍中期的修为,你们两个区区元婴,怎么敢的?”
林逸芙拍拍胸口:“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狐妖城主受林氏庇护,就算她们此次没有成功,那狐妖也不敢对她二人怎样。
林惜蓉却惊诧至极,“时姑娘,你、你怎知我二人修为高低?”
她们虽莽撞,但行侠好义,时盏不打算继续隐瞒,她打了个响指,纤细的指尖窜出一道淡淡的灵力,肃容道:“我也是修士,目的和你们一样。”
她那缕灵力十分精纯,林逸芙和林惜蓉甚至能感受到上面传来的威压。
林逸芙一拍大腿,喜笑颜开:“太好了!时道友,我们三人合力,一起除掉这只为患人间的狐妖!”
时盏抬手从储物袋里取出阵旗,分别交与二人,“附耳过来,听我详说。”
狐妖城主正在前殿会客。
丝竹声声,灯火煌煌。
狐妖城主长着一张白毛狐狸脸,身穿锦袍,毛发偏粗,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但他言谈举止,与人神色一模一样。
他端起案几上的夜光杯,笑道:“来,林掌事,这一杯我敬你。”
“多谢城主。”
林禄羽坐在左下首,轻抚山羊胡,举杯遥敬。
狐妖城主搁下酒杯,意有所指道:“林掌事,近些年来秭归城周边的凡人都跑了不少,税收不好,您看这灵石,能否从每年两万减到……”
“城主。”林禄羽挑起眉梢,语调不阴不阳,“并非在下不愿通融,但这事儿是上面决定的。禄羽一介家奴,说不上话呀!”
狐妖城主眯眼看着他,这个林禄羽,年年都用这套说辞来搪塞!
正生着气,银狐妖躬身在他耳畔低语。
一听有凡人女子,狐妖城主的怒气总算平息了一点。
他年纪大了,修为不容易精进,必须享用年轻女子才能暂时延缓衰老。
狐妖城主看林禄羽不顺眼,起身道:“林掌事,我有点私事,暂时失陪。”他对银狐妖吩咐,“去,好好伺候林掌事。”
银狐妖应诺,身姿袅袅地跪在林禄羽身边,妩媚地端起酒杯,“林掌事,请吃酒。”
林禄羽早年嫌弃这些狐妖都长着兽脸,可这些狐妖身材比人好了不少,亲热起来别有滋味。他淫邪一笑,抬手将那狐妖搂抱入怀........
再说狐妖城主风风火火赶至寝殿,就看见那凡女已经沐浴更衣完毕,穿着一身火红嫁衣,坐在寝殿的床边小声哭泣。
寝殿里灯火通明,布置着红色纱帐与水晶珠帘,随风轻轻飘摇。
凡女虽背对着他,体态娇盈,细看诸处美好。
狐妖城主伸出舌头,舔舐尖利的兽齿,搓了搓手:“美人儿........”
“妖怪呀——”
时盏扭头,做作地握拳尖叫。
狐妖城主来到她身边,长长的鼻尖四处闻闻嗅嗅,忽地变了脸色,朝时盏尖嚎:“你不是触子!”
时盏冷笑:“老骚狐狸还想要黄花大闺女,你怎么不去做梦!”
这凡女竟敢骂他?
狐妖城主勃然大怒,刚张开獠牙,突然寝殿外连滚带爬闯进一只火狐小妖。
火狐小妖跪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大喊:“城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何事?”
“有个男修闯进城里大开杀戒,说、说让你把时盏交出来,否则,他要屠了我们秭归城!”
狐妖城主:“谁是时盏?”
火狐还没来得及开口,殿外嗖的疾射来一支箭,箭矢声如狼嚎,倏然咬穿它咽喉。
殿门外,余安州冷峻的面庞上溅了几滴殷红的血,逆着光步步走近。
他弯弓搭箭,箭尖直指狐妖城主,灵气汹涌的在弓弦上疯狂流窜。
“交出时盏。”
狐妖城主愤怒又郁闷:“究竟谁他妈是时盏!”
余安州的出现,在时盏意料之外。
他一眼就看见了层层红色纱幔之后的女子,干脆利落地朝狐妖城主射出三箭。
狐妖城主十分气愤。他运转法力,一掌掀翻面前的案几,只听“夺夺夺”三声,箭矢全被他案几挡下。
交上手,互相都试探了深浅。
狐妖城主怒极反笑,厉声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刚出窍也敢来找本城主的晦气?”
余安州不理它,只遥望着时盏,“过来。”
狐妖城主回头一看那凡女,“好啊!原来你就是时盏!”
时盏朝城主摊了摊手:“我说‘我不是’,你也不信。”
“你他妈在耍我?”狐妖城主更气了,张开双臂,只听“砰”一声响,震飞了身上的衣袍,露出八尾狐狸的本体。
“可恶的人修,前些日子坏我娶亲,这会儿还要来抢我女人……”
八尾狐狸在寝殿的阶梯上踱步,竖毛龇牙,“你们必须死!”
语毕,它身上虹光暴涨,先朝余安州发起进攻。
余安州脸色一沉,不再迟疑,悍然出击。同时,他还不忘分出灵力,将时盏保护起来。
时盏藏身于柱后,看着身上萦绕的灵力,短暂怔忪。
余安州手腕一抖,从箭袖里甩出长匕,与狐妖城主近身搏斗。短刃的锋芒抡起一道浑影,那一瞬,似有无数寒光乍现,朝四面八方刺出。
铛!
狐妖城主甩出锋利的尾部,与余安州短兵相接。
余安州境界不如它,但胜在招式巧妙,勉强还能应对。
蓦地,八尾狐妖一声暴喝,猛地张开狐嘴,开始发出尖叫。
尖叫声冲破房顶,直入云霄,漫天密密麻麻的狐影如潮水而出,朝余安州扑去。
成百上千虚影狐狸发出鬼哭狼嚎的尖啸,席卷整座城主府。
出窍期的大能斗法,非死即伤,妖怪精魅纷纷四处躲避。
余安州压住心口翻涌的血气,冷哼一声,箭矢悄然出现掌中,如一头矫健的猎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狐妖城主攻去。
两人在房顶上打斗,余波震荡,瓦片沙砾扑簌簌下掉。
时盏躲在寝殿一角,暗暗盘算:余安州能帮她杀了妖狐最好,杀不了,那她就来当背后黄雀。等两败俱伤,再出来逼问赛息壤的下落。
正如此作想,余安州突然从天而降,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冷声道:“狐妖修为在我之上,你快走!”话刚说出口,“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双耳嗡嗡作响。
“将我秭归城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狐妖城主瞳仁竖成一条细线,五道青光从利爪激射而出。
余安州将时盏牢牢护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双掌翻飞,连打出十二道繁复法术。
狐妖城主看出他对时盏的重视,干脆每招都朝时盏袭击。
余安州处处受掣肘,一个不慎,手中长匕被震飞,右腕骨骼碎裂。狐妖城主趁机张开大口,吐出三道手腕粗的冰箭。
冰箭来势汹汹,余安州举弓扫落两道,最后一道避无可避,他鼓足全身劲气,转身将时盏抱在怀里。【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