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盏将人带到了自己的小木屋。
低矮的木屋,她一个人住还算宽阔,可这会儿钻进来三个不速之客,顿时有些逼仄憋闷。
四人围着方桌坐下,彼此静默谁也不吭声。
气氛一顿沉闷,最后还是阿五长袖善舞,率先打破寂静。
他和善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阿五。”
接着指向旁边抱刀的女修,“她叫黛瑛。”
黛瑛没看时盏,她从进屋,视线一直黏在那盆灵鱼身上。
阿五又指着越北,道:“这你应该认识了,他是我们的首领,越北。”
时盏欺负了人,被当街逮住追上门算账,心底窘迫无奈。
她不知说什么,干脆当锯嘴葫芦,一声不吭。
越北坐在她对面。
他人高腿长,两条腿只能大马金刀的岔着。
时盏扫了眼他坐姿,他好像察觉什么,连忙挺直脊梁,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并拢双腿。
时盏:“……”
隔着小桌子,越北清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难掩雀跃的神采。
时盏如坐针毡,盘算着这伙人是不是想勒索。
如果勒索的话,她应该给多少灵石才合适?
“道友你看,我们首领他想留下来跟着你。”
阿五看了眼越北,掏出一把灵石,堆在桌上,斟酌着问:“你能不能将他收了?”
时盏差点被桌上的上品灵石晃花眼!
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阿五见她犹豫,还以为嫌钱不够,戳了戳黛瑛肩膀。
黛瑛“哦”了声,将腰间的储物袋直接递给时盏。
没办法,来时路上越北就说了,找到时盏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否则他就死给他们看。
越北脑筋轴,阿五和黛瑛怕他一时想不开,真的去找根绳子上吊,私底下商量,只要找到人,务必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越北留在她身边。
时盏缓了缓情绪,目光看向越北,冷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越北微微蹙额,似是不解:“我是你的人了,当然要跟着你啊。”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垂眼,微微红了耳根。
时盏强忍着心中别扭,说:“我跟你解释过了,上次是意外。我不喜欢有人跟着我,我习惯独来独往。”
越北着急地抬头,“我不会打扰你的!”
时盏审视着越北,分明是个英俊清秀的金丹修士,可总觉得他奇奇怪怪。
她沉思片刻,问阿五:“你刚才叫他首领,你们是什么人?”
阿五盘算应该怎么编造他们无念宫刺客的身份,正在打腹稿,就听旁边的黛瑛冷冰冰回道:“我们是无念宫的人。”
她怕时盏不明白,还将九环刀“啪”的搁桌上,“没错!我们就是世人闻风丧胆的魔修!”
语毕,黛瑛继续看灵鱼。
阿五扶额。
他从指缝里偷觑时盏的表情,对方显然很震惊。
时盏转过头来,看向阿五,询问道:“你们无念宫人手不足吗?”
阿五愕然,“为何有此一问?”
“好像……好像都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阿五语塞。
他清咳了两声,将话题绕了回来,“这位道友,所以你能收留我们首领吗?你放心,他保证不会惹麻烦的。”
越北可是魔君最信任的属下。只要是他经办的事,认真细致,从不马虎。
时盏眼睛盯着桌上丰厚的灵石,估算了一下跟对方打起来的胜算,最终做出让步。
“他可以留下来。”时盏抬眼,“但我要观察他一段时间,若影响我修炼,我会立刻将他赶走。”
“好好好!就这样说定了!”阿五松了口气,拉着黛瑛起身告辞,“我们还有要事去办,就不打扰道友了。”
两人离开,木屋里顿时恢复静谧。
越北拘谨地坐在桌边,双手搁膝上,欢快地叩着指尖,望着时盏笑意盈盈。
越北留了下来。
果然如阿五所说,他不会惹麻烦。
时盏告诫他保持距离,他便离她十步之遥,日日像条尾巴似的,缀在时盏身后。
人瞧着挺憨,但时盏没有完全相信。
万一越北是故意装傻充愣呢?谁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时盏为此,还特地试探了他几次。
比如说要修炼,让他在门口护法,实际上偷偷观察他会不会暗中下毒手;又故意支使他给木屋修葺房顶,但不准使用法术。
越北全程笑眯眯的,时盏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句反驳的话都不会说。
时盏摸了摸下巴,突然心思活络开来。
管他是不是心怀鬼胎,既然他肯帮自己做事,倒不如好好利用利用.........
思及此,时盏眼神一转。
她喊:“越北!”
越北“哒哒哒”的一路小跑过来,往她跟前一戳,“时时,有什么吩咐?”
时盏抗议过他唤自己“时时”,总觉得直接叫她姓氏很奇怪,但越北改不过来。
他可怜兮兮地告诉时盏,名字太拗口的话,他容易记不住。
久而久之,时盏也就随他便了。
时盏递给他一捆渔网,指了指一望无际的海面道:“从今天开始,你来帮我捕捞灵鱼。只要你当天能够捞足三百只,我便让你靠近一步。”
“好啊!”
越北咧嘴一笑,满口应下。
这在他看来,时盏愿意跟他谈条件,就说明她已经在认可自己了!越北干劲儿十足,二话不说便抱着渔网扎入海中,溅起雪白的水花。
时盏冷冷勾唇:哼哼,三百只灵鱼可不是那么好抓的。
她早就打听过了,在隰海渔村,就算最能干的捕鱼高手,一天也只能捕捉五十多条。灵鱼狡猾,不能使用灵力,越北有天大的本事也达不到要求。就算装疯卖傻,她也要让他装不下去!
越北抓灵鱼去了,时盏懒得管他。
她在木屋中布置聚灵阵,抓紧时间修炼。
隰海不比陆上,灵气稀薄,时盏运转《霜仙诀》,灵气游走了全身三十六周天,修为仍是只增长了丁点儿。
这让她非常焦躁。
不知过去了几日,时盏耗尽了从阿五、黛瑛身上得来的灵石。她将变成粉末的灵石残渣扫掉,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正在此时,却听外间潮汐浪涌,发出“噗通”、“噗通”的声响。
时盏皱眉,隔着小窗眺望。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湛蓝的天空和海水融为一体,但见越北扛着那张渔网,反反复复的跳进海中。他每次入海,都沉没很长时间,等拖着渔网上来,里面只有寥寥几只灵鱼。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刺眼,时盏总觉得他肌肤都被海水泡的苍白起皱。
她合上窗,不再看一眼。
是夜。
海上刮起了大风,转瞬暴雨倾至。
海水涨潮,汹涌翻滚,远处传来“隆隆”的响声,分不清是闷雷滚动还是惊涛拍岸。
时盏盘膝吐纳,耳侧却仍听到“噗通、”噗通”“噗通”..........
她心烦意乱。
挨到后半夜,时盏实在被扰得坐不住了。她霍然站起,却听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咚、咚、咚。”
每一下都克制又规律。
时盏神识笼罩,知晓门外是谁。
她冷漠地拉开门,越北站在黑夜的雨幕中,怀里抱着大桶,头上顶着一只五角海星,肩上挂着两根海带,模样委实滑稽。
他看见她,粲然笑了起来。
“时时,你看,下暴雨的时候,灵鱼有好多!”他举起木桶,桶里挤满了红色的灵鱼,活蹦乱跳。
时盏目光顿了顿,“这些天你一直都在捕鱼?”
其实不必问,她也知道定是如此。
越北闻言,垂头丧气失落至极,“我没有抓够三百条,只抓到一百五十条.........”
他站在暴雨中,刘海湿漉漉的黏在发带上,雨水冲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我……”越北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藏在乱发下的眼睛,熠熠地望着时盏,“我……我可以靠近你半步吗?”
时盏怔愣了片刻。
她漠然转身,坐回凳子,望着桌上的一盏灯火。
暴雨滂沱,电闪雷鸣,腥冷的海风将昏黄油灯吹得摇摇欲灭。
越北见她走了,讷讷地抱着一大桶灵鱼,不知所措。
他正想着要不要在门外蹲一宿,就听屋中的女子恶声恶气道:“你就这么喜欢淋雨吗?还不快点进来!”
越北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眼神倏然一亮,抱着大桶迈步进屋。
“搁那儿。”
时盏随手指了个角落,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不冷不热:“我让你进来,是怕你笨手笨脚把灵鱼给弄死了。”
越北转身放下木桶,甩了甩刘海上的水渍,晶莹的水渍顺着他俊秀的轮廓线条流淌。
他认真解释:“只要我整晚给桶注入灵力,鱼就不会死。”
时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谈谈。
她指了指凳子:“你坐下。”
越北拉开凳子,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
“越北。”时盏十分疑惑,“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这些天,你难道不辛苦吗?”
她自己都不记得,这些天她阴阳怪气讽刺了他多少次、吼了他多少声、命令他做了多少事。
越北似懂非懂。
时盏叹气,换了个方式问他:“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想尽办法接近她,总要有个目的。
越北愣了愣。
他后知后觉扯下肩上缠绕的海带,团成一团,攥在手心。
“我说过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啊........”
时盏皱眉,“胡说八道!我什么都没有,你跟着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越北想不通,魔君从来没教过他这些,他只怔怔地问:“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好处?上次我们在树林里已经有了肌肤相亲,而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想一直跟着你。”
就这么简单纯粹。
时盏看着越北,突然有点懂他的意思了。
她救了他,所以就要永远在一起。
这是什么逻辑!
可越北他就是这么个逻辑!
时盏顿生一种无力感,她摇了摇头,语气复杂:“你是真的傻还是装傻?”
“我不傻。”越北竟然沉了脸,“我是魔君最得力的部下。”
时盏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就是你们魔君傻!”
就这智商也能当刺客首领,无念宫是招不到人!
从来没跟时盏急脸的越北,听到此话立刻反驳:“时时,你不能这样说魔君!魔君对我很好,魔君是世上最好的人。”
时盏无语。
隰海魔君是《林菀修真记》里最大的反派头子,他好不好的,还需要你来推销???
时盏算明白了,越北就是这么个死脑筋。她不想搭理他,冷声道:“我要打坐修炼了,你自便。”
“时时。”越北眨了眨眼,“我能在这里陪你吗?”
“随你。”
时盏不再管他,端正坐回蒲团,双手掐诀,阖上眼睛。
一灯如豆。
屋外狂风骤雨,屋内人影成双。
越北注视着时盏打坐,心中既酸涩又开心。
她真好看..........
哪怕他总是记不住她的样子,但他知道,她非常好看。
光是看着她,便忍不住心头暖暖的,仿佛整个世界都美好了。
越北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同在狭窄的木屋中,她正在沉浸于修炼。
暖黄的火光描摹着她的肌肤,如玉生光。那股若有似无的花香,混合着海风的咸味,丝丝絮絮钻入越北的鼻腔。
越北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时盏的姣好的面孔,他竟看痴了。
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些不合时宜的念头......
越北觉得自己十分下流!
时时多美好的人啊,他怎么可以想这些.........
生怕被时盏发现什么,他垂下头不敢再看,慌慌张张施法将脑海里那些邪恶的念头赶走,然后乖乖坐好,双手忐忑地放至膝盖,等待时盏从冥想的状态中醒来。
翌日,海天湛蓝如洗,时盏准备着手晾晒灵鱼。
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越北今天怪怪的。
平时他总喜欢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今天目光躲闪。
时盏头次见到这种把情绪全部写在脸上的人。
“越北,你昨晚干什么了?”
越北他当然不会告诉时盏,他昨晚对着盘膝而坐的她,偷偷幻想了些不好的东西。
“我在睡觉。”
时盏满头问号:“你一个修士睡什么觉?”
“我是魔修。”越北勉强圆谎,“魔修都要睡觉........”
魔修练的都是些什么功法啊?《智障诀》吗???
时盏有些莫名其妙。
她懒得跟他耗费时间,将装有灵鱼的大桶拿到屋外尝试晾晒。
也不知道渔村其他人是怎么做到的,只要时盏抓起灵鱼,还没来得及给它串绳子,灵鱼便化成海水。
越北站出来请缨:“时时,我知道怎么晒灵鱼,我来!”
时盏求之不得,便从善如流的将灵鱼全扔给他。
时盏想过了,在隰海靠捕捞灵鱼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尝试点别的营生。
隰海灵植匮乏,炼丹被时盏第一个排除;炼器的材料不少,她可以先用凡火凡炉代替,看看能不能炼出一些低阶灵宝。
打定主意,时盏撇下越北去村里收购材料。
她离开了整整一天,暮晚归来,越北还坐在屋前串鱼。
他见到时盏笑容灿烂。
时盏走近,鼻尖立刻辨别出一股血腥味。
她烟眉微蹙,下意识怀疑越北这个魔修杀人了,眼神一冷,便去捉他手腕。
越北忙背过手,神色紧张。
“手拿出来!”
时盏瞪眼,厉声命令。
越北期期艾艾地将双掌摊开。
借着晚霞的光晕,时盏这才看清他掌心皮肉翻卷,鲜血淋淋。她眼神一顿,问:“怎么回事?”
越北嗫嚅,“串鱼的绳子,要沾血才不会让鱼化成水..........”
“你不会用兽血吗?”
“我想快点做好你交代的事情。”越北惭愧地垂下眼帘,“没有想那么多..........”
时盏一时无言。
良久,她才沉声道:“你何必如此。”
越北以为又惹她不高兴了,清澈的眼眸里一片慌乱:“时时,我中意你,所以我想帮助你。”
中意?帮助?
时盏都快忘记多久没听到过这种词了。
她孤孤单单凄凄凉凉半辈子,没曾想,有朝一日还会有人对她说这句话。
时盏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头有点痛。她扶着太阳穴,顺势坐在木屋的台阶上,闭眼缓缓。
身后人接近,越北迟疑着开口:“时时,你不舒服吗?我给你揉揉。”语毕,他将五指插入她的乌发,粗粝的指腹从头皮轻轻顺到发尾。
时盏僵硬了下。
可他按揉的力道不轻不重,实在太惬意了。
夕阳沉入海面,云絮在空中飘动,暮晚的海风扑面而来,仿佛一切烦恼与疲惫都在此刻置之度外。
越北见时盏没吼他离开,拢着她如锦缎的长发,内心欣喜万分。他压制不住弯起的嘴角,小声地请求道:“时时,从今往后,我来照顾你........”
时盏闭着眼的睫毛轻轻一颤,心头感觉复杂难言,说不清也道不明。【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