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盏身子不能动，只能瞪着他。</p>
白黎之很想她。</p>
想她的笑，想她眼中的狡黠，更想她张牙舞爪怒怼自己的模样。</p>
时盏识海丹田都在疼，可身上一丝丝力气都没有。</p>
她闭着眼，企图暗中偷袭，可没想到，疼痛让她根本无法运转灵力。</p>
而此时，白黎之已经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味道。</p>
时盏躲不开，侧过头，贝齿紧咬，眼睫轻颤。</p>
这幅样子无端让白黎之来气。</p>
之前在客栈她乖巧温顺，可不是现在这样的。</p>
偏偏此刻小女人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无比，他也舍不得再欺负她。</p>
“哎，都说女人最善变........”</p>
白黎之幽叹一声，只能将时盏捞起来抱在怀里。</p>
二人悉悉索索的面对面倚靠，灵舟在空中摇摇晃晃。</p>
时盏神识丹田还是一片混乱，没办法，为了摆脱白黎之，她只好趁机吸取他身上的灵力。</p>
天谴不天谴的，来了再说吧。</p>
“你喜欢我吗?”</p>
白黎之脑袋靠在时盏的肩头，望着远处急速闪过的云朵，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p>
“我以后日夜陪在你身边，好不好？”</p>
时盏扣着他宽阔的肩，悄无声息的吸取灵力，嘴里依旧不忘讽刺他：“白黎之，你以为你是谁？你伤害了我，还要我对你心存喜欢……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p>
白黎之再次被呛，脸色苍白如纸：“要怎样，你才肯喜欢我？”</p>
他知道，他做错了事。</p>
他破坏了她的复仇，揭开了她的疮疤。</p>
他可以弥补，用余生去弥补。</p>
时盏真不晓得他哪来的脸问这个问题，她心中有恨，粗鲁的扯开他的衣领，然后一口狠狠咬住他的肩膀。</p>
她恨他。</p>
就是恨他。</p>
牙齿咬开皮肉，鲜血顺着肩头流下。</p>
白黎之吃痛，可那痛是时盏给的。</p>
“白黎之，我不会喜欢你……永远都不会！”时盏恨不能咬掉他肩上的肉。</p>
远远看去，二人搂抱的姿势，缱绻无比。</p>
实际上却是仇敌拼杀，非要争个你死我活。</p>
白黎之忽视肩头的痛，只越搂越紧，生怕她跑了。</p>
时盏腰上被勒的生疼：“放我回去！”</p>
“回哪儿？青剑宗？”</p>
白黎之轻笑一声，手指轻绕她一缕乌发，“沈枭对你恨之入骨，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p>
“我的灵宠还在青剑宗。”</p>
时盏对青剑宗没有任何留恋，但青青还在后山等她！</p>
白黎之“唔”了一声，“那只喷火壁虎？”他随口道，“我带你离开之时，看见游月明将它带走了。”</p>
时盏神色犹豫，不知他所言真假。</p>
白黎之猜她不信任自己，心下不乐，说出的话弥漫着酸味：“游月明对你处处维护，不用担心他苛待你的灵兽。”</p>
时盏怎么不担心？</p>
她现在不信任任何人。</p>
她愁眉深锁，白黎之莫名心疼，本想再说些好听的哄哄她，神识忽然感觉危险逼近。</p>
白黎之沉下脸，连忙站起来，匆忙之间还不忘定了时盏的身，撂下一句“等我回来”，持笛冲出灵舟。</p>
时盏想走却走不了，她觉得丹田处的疼痛越来越古怪了，好像有团黑气要将她的金丹笼罩……</p>
白黎之悬身而立，看着东边急速飞来的一道蓝光，目光微闪。</p>
蓝光在他三十尺外停下，显露身影。</p>
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穿着一身黑底蓝边的劲装，腰瘦腿长。</p>
他脸上尤带着伤，整理着左手腕上的箭袖，出言不逊，“早就看出你古里古怪，原来是邪魔歪道啊！交出时盏，留你一具全尸！”</p>
白黎之认得他。</p>
余安州。</p>
时盏悲惨的记忆里，他可是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啊！</p>
白黎之眯了眯眼，手腕一转，墨玉笛横在指间，“狂妄竖子，大言不惭！”</p>
他二人修为皆在金丹中期，但余安州此前跟瞿如打了一场，灵气损耗，相较之下，白黎之胜券在握。</p>
余安州神识一扫，确定时盏在那灵舟里。</p>
他往前一踏，便要追去。</p>
白黎之手中墨玉笛悄然化作一道黑光气流，从背后偷袭。</p>
余安州慢了半拍，强猛的气流冲击在余安州身上，他立刻被生生推出数丈。余安州血气翻涌，足下踩着树冠，堪堪稳住身形。</p>
他抬袖擦干嘴角血迹，眼神凶狠，呲着虎牙冷冷一笑，“再来！”</p>
话音甫落，他身子一动，如矫健的猎豹向前冲去，右手一翻，掌心出现一柄薄刃尖匕，蓦然向白黎之刺去。</p>
他速度极快，白黎之无暇吹笛，只能以笛作刀。</p>
刃笛相接，发出“铮！”的一声。</p>
白黎之脸色微微一变，只感觉一股庞大的力量涌进他臂，震得他右骨剧痛。</p>
他倒是小瞧了余安州。</p>
白黎之不再轻敌，使出十成功力。</p>
二人灵力相拼，一声巨响过后，震荡波纹四散开来。距离最近的一座山峰，在这波纹之下顿时坍塌。</p>
白黎之倒退几步，立于一座山巅，故意阴阳怪气的刺他，“余安州，你怎么有脸来找时盏？是谁为了讨林菀欢心，把她容貌毁去？是谁让她饱受磨难，痛苦不堪？”</p>
余安州心头震了震。</p>
他咬牙道：“我没做过那些事！”</p>
白黎之嗤笑，“这辈子没做过，上辈子呢？上上辈子呢？”</p>
修真界里，每隔千万年，总会出现那么几个夺舍重生的人，虽然概率极少，仍然存在。</p>
余安州心乱如麻。</p>
他知道，他没有划破时盏的脸。</p>
可时盏的记忆清清楚时的告诉他，他做了。</p>
他为了林菀，将她百般折磨。</p>
初见时盏的那晚，他不正怀抱着杀意而来吗？幸亏她机智，蒙混过关，否则……</p>
余安州不敢再想象。</p>
他当时虽饶了她，可依旧羞辱了她，甚至，亲手喂她吃下了赤松蛊。</p>
余安州太阳穴突突直跳。</p>
他都做了什么蠢事？</p>
“怎么？知道错了？晚了！”白黎之还在用言语捅他心窝，“她不会原谅你的。”</p>
像是被人猛然撕下伪善的面具，余安州恼羞成怒。</p>
他咬紧牙关，抬手射出腕间的袖箭，“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p>
时盏身在灵舟之中，强忍着剧痛，听见外面地动山摇。</p>
她知道追来的人是余安州后，反而暗暗高兴。</p>
打！</p>
使劲儿打！</p>
打得两败俱伤，全都死光最好！</p>
白黎之身体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下一刻，就已经出现在了余安州的面前，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冷笑。</p>
“现在逃还来得及。”</p>
余安州匕首在掌心翻飞，干脆利落，果决狠辣，没有丝毫的犹豫，直刺白黎之的面门，“只有你这种獐头鼠目的小人，才会天天想着想逃！”</p>
话不投机，两人又打成一团。</p>
余安州此前跟瞿如交手，受了内伤。</p>
白黎之走邪修路子，身法鬼魅，手段阴毒。</p>
余安州一个不慎便着了他的道，被墨玉笛洞穿了肩胛骨。</p>
“怎么？认不认输？”</p>
白黎之灵力锁着他，右手转动墨玉笛，故意搅烂他的血肉。</p>
“你就这点本事...........”</p>
余安州面无血色，眼中却闪着蓬勃战意。</p>
他好像不知道痛，根本不管肩胛骨上的伤势，体内真气尽数向着掌心涌去，蓦然一掌拍出。</p>
“嘭！”</p>
凌厉的掌风袭来，白黎之被震得后退两步。他还没稳住身形，余安州再次猛攻出第二掌、第三掌。</p>
墨玉笛还卡在他肩胛骨上，随着余安州每个动作，牵扯伤口，鲜血飞溅。</p>
血溅到少年苍白的脸上，红的刺目。</p>
白黎之还从来没遇见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他狼狈闪避，沉着脸怒骂：“哪里来的疯狗！”</p>
余安州拽着墨玉笛尾端，咬紧牙关，将其从肩胛骨上拔了出来。</p>
二话不说，继续出掌。</p>
余安州发起疯来，瞿如都不敢跟他硬碰。</p>
白黎之不知这点，面对愈战愈勇的余安州，施出去的法决失了准头。而余安州一掌刀拍来，正中肋骨，白黎之筋脉寸碎，不禁喷出一大口血。</p>
也不知那掌风是什么功法，白黎之痛得眉头紧皱，连嘴唇都变成乌黑色。</p>
余安州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方才被白黎之阴了，肩胛骨上鲜血喷涌。</p>
但他不能倒下。</p>
他一定要找到时盏……</p>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要亲口对她说..........</p>
眼见余安州往灵舟飞去，白黎之目眦欲裂。</p>
他想阻挠，可身受重伤，连灵力维持都做不到，眼前一黑，摔入群山之中。</p>
灵舟已飞出很远。</p>
余安州堪堪追上，单手撑着船舷，翻身而入。</p>
他捂着被玉笛洞穿的肩头，跌跌撞撞跑进船舱，却见时盏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嘴角、鼻腔都在流血。</p>
“时盏！”</p>
余安州慌了，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邪修给你下毒了？”</p>
余安州浑身血腥味，左颊两道淤痕，马尾也散乱了，额角乱糟糟的垂下两缕发须，遮住了俊俏的眉眼。</p>
时盏看见他，就知道白黎之败了。</p>
她内心无悲无喜。</p>
于她来说，不过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p>
白黎之虽然卑劣，却不会对她下毒。神识的痛时，好像从搜魂后就一直残留在体内，她虚弱道：“不是...........搜魂后，便有道黑气留在我识海中。”</p>
余安州好像猜到了什么，他一把握住时盏脉搏，仔细一探，脸色铁青。</p>
他眸中迸射出愤怒的精光，看向青剑宗的方向，咬牙挫齿，“林、禄、羽！”</p>
林禄羽这个伪君子真小人，搜魂时竟悄悄施了一段暗障术！明知道时盏定然会运转灵力，暗障术被激发，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将金丹腐蚀，从此成为废人。</p>
他将此事告知时盏，时盏却没多大反应。</p>
她似乎是疲倦了，闭了闭眼，“余安州，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p>
余安州身子一僵。</p>
他希望时盏像上次那样，打他，骂他，或者想杀他，惟独不能对他视而不见。</p>
余安州抱着她娇软的身子，往怀里拢了拢，半晌，才鼓足勇气嗫嚅着问：“时盏，我……我是不是伤害过你？在你的记忆中，我是不是真的……真的用匕首……”</p>
他问不下去了。</p>
他知道，他肯定下手了。</p>
否则时盏不会说出那样的话。</p>
余安州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她的皎皎皓腕和纤细的脚腕。</p>
“很痛吧。”</p>
被人钉住手脚，用匕首在脸上划了十七八刀……真的很痛吧？</p>
时盏闻言，睁开眼，眼底沁出水汽，怨恨冰冷。</p>
她说：“余安州，我真想杀了你。”</p>
可她做不到。</p>
她甚至面对林禄羽施下的暗障术束手无策。</p>
听见此话，余安州竟然松了口气。</p>
她还在恨他，在恨就好……</p>
余安州虽然想问她是不是重活了一世，可看着时盏苍白脆弱的脸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p>
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余安州内心迷惘。</p>
半年前，他还觉得自己是被家人抛弃的可怜虫，林菀是他的救赎；现在，他与家人解开误会，林菀也变了，变得不是他心目中的样子。</p>
他所有的偏执乖戾都成了个笑话！</p>
倘若不认识时盏也就罢了，他偏偏认识，还被她吸引的不可自拔。</p>
时盏如同一杯剧毒的鸩酒。</p>
余安州明知不可以饮下，却遏制不住内心的念头，想要接近、触碰、占有。</p>
他抬起她苍白的脸，去吻她的脸。</p>
“时盏……对不起。”</p>
余安州冰冷的薄唇辗转过她的额、眉眼、鼻尖。</p>
时盏被白黎之施下的定身术还没有解开，她只能睁大了眼，看着满脸血污的余安州，在她脸上胡来。</p>
凭什么啊？凭什么伤害了她还敢理直气壮的来求她原谅！</p>
时盏恨不能掐着他的脖子，抓烂他的脸！</p>
许是被气很了，被暗障术侵蚀的身体到了强弩之末，时盏喉间一甜，吐出血来。</p>
余安州唇瓣碰到她腥甜的血，眉宇间兵荒马乱。</p>
他抱着时盏，握着她虚弱的脉搏，心疼的无以复加。</p>
时盏想运转灵力驱逐那团黑雾，可灵力闭锁，怎么都办不到。</p>
她眼角流下两滴泪，浸入鬓发间，苦笑道：“我这次……是又要死了吧？”</p>
“不会的，不会的。”</p>
余安州手指颤抖地去抹她嘴角的鲜血，心如刀绞。</p>
恰时，他猛然想起一事，星眸一亮，欣喜若狂，“时盏，你不是会互修之术吗？”他抓起她的手，“来啊！你快快吸我的灵力！”</p>
上一次，余安州血气亏空，好久都没恢复过来。</p>
可他不介意。</p>
他心甘情愿的被她利用。</p>
哪怕这一次，她把他弄成废人，也没有关系。</p>
他欠她的。</p>
时盏没想到余安州会主动提出这种要求。</p>
她自小在青剑宗，修得是正道，哪怕上辈子被逼到山穷水尽，也没有改投魔道。</p>
爹娘在世的时候，曾在她耳边谆谆教诲：人生在世，要行的端做的正，无愧于天，不委于已，不畏于言。若是心有邪念，怀不测、图侥幸、贪小利、必为人所不齿。</p>
时盏一直牢记于心，以至于到死她也无愧于心，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p>
这一世心怀仇恨，时盏也没跟着白黎之做邪修，便是《霜仙诀》中的采补互修之术，她也是恨极了，才会对余安州使用。</p>
“采我吧，好不好？”</p>
余安州虔诚地跪在时盏身边。</p>
他不知时盏在想什么，他只希望，她别吐血了，能快点好起来。</p>
时盏瞥他，心底仍是满腔恨意。</p>
可恨他无济于事，倒不如试一试，怎么把命给留下来。</p>
时盏不说话，余安州便当她同意了。</p>
时盏因为定身术，只能保持姿势不变。三指宽的腰带，松松系在腰间，她静静伫立，纤秀的身影如一朵水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p>
余安州心里却莫名紧张。</p>
他壮着胆，伸出右手，指尖却在碰到她的指尖时，微微颤抖。</p>
他立刻去看时盏的脸，怕看到她一如既往的讥诮。</p>
好在没有。</p>
时盏垂着眼帘，睫毛阴影覆了下来，遮掩了所有神情，只是她脸上泛青，嘴唇十分苍白。</p>
余安州眼睛气红了。</p>
他霍然起身，厉声问道：“是不是那个邪修？他给你下毒了？”</p>
他怒不可遏，恨得立刻回头找到白黎之，将他抽筋扒皮碎尸万段！</p>
时盏居高临下的扫他怒容，自嘲一笑：“他欺负我？你的所作所为，和他有什么区别？”</p>
余安州被她噎得说不出话。</p>
他气愤白黎之伤害了时盏，又恼他无法取得时盏原谅，像只焦躁的小兽，用力捶了下船舱。</p>
时盏冷眼看着他幼稚的行为，只觉得可笑。</p>
可余安州忍着肩胛骨被穿透的伤痛，双臂紧拥着自己时，她从心底自我厌弃。</p>
厌弃被自己怨恨的人搂在怀里，厌弃自己不争气的样子，厌弃自己一次又一次被仇人所救。</p>
时盏闭了闭眼，尝试运转《霜仙诀》，从任脉吸取余安州的灵力。</p>
余安州心里酸涩甜蜜。</p>
终于可以稍微补偿她一点了。</p>
不对他横眉冷对，不对他嘲弄讽刺。</p>
但他也清楚，这一切都是暂时的。</p>
他贪恋在她身边的每一秒，哪怕她在掠夺他的灵力。</p>
“对不起........”余安州伏在她耳畔，低低的说。</p>
时盏的内心不屑一顾。</p>
余安州轻轻掰开她的唇瓣，往她喉间顶送了一粒微涩的丹药。</p>
时盏绷紧了身子，以为又是什么蛊虫，就听余安州含糊不清地解释，“别怕，赤松蛊的解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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