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皇帝下诏,让吏曹尽快安排孝廉们的官职,务必要在年前完成。
这下子太尉府忙碌起来,两百多个人呐,关键是时间还这么短,要想顺利完成任务,可见压力有多大。
翰林苑和侍中,以及传统的郎官,都是好去处,各曹也需要大量的文吏。
当然,也有许多人去了地方,好一点的做个县长,或者太守属下郎官,差一点的就做个县丞、县尉之类的。
东汉时期县一级的长官分为两种,万户及以上的县,为县令,轶千石,级别很高了。
陈寔和岑晊就是县令,而万户一下的县,为县长,轶六百石,县丞和县尉轶四百石。
总的来说,这一批人的运气算不错的了,没有全部从郎开始实习,基本上都是直接分派了官职。
就在这一片忙碌之中,大汉皇太后,历经四朝皇帝的梁妠,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腊月十九日,太医令宰窦云亲自前来禀报,太后已经昏迷不醒,全靠老参片和银针吊着一口气,请天子示下。
刘志立刻赶往永乐宫,病榻上的梁太后,骨瘦如柴,全不复初见时的端庄高贵。
“太后,陛下看您来了。”
田娥的神色很淡然,毕竟太后病了这么久,她早有心理准备,给刘志见礼之后,便附身在她耳边轻声呼唤。
奇迹发生了,一直呈昏迷状态的梁太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浑浊的瞳孔半晌才聚焦到刘志身上,神情却有些恍惚。
“适才我见到先帝了,他问我,可有把大汉照顾好,我说……不负所托!”
她望着刘志,眼神渐渐变得清明,带了一丝微微的笑意,“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你是个好皇帝。”
三年的帝王生涯,刘志自诩已经越来越心硬,不再是当初那个感性而任性的自己。
此时梁太后一句不负所托,却让他心绪翻涌,其实,他自使自终都不是个有家国大义之人。
从来没有意识地想做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他的所有行为都只是为了自救。
最开始,是因为时刻担心会被梁冀干掉,所以推翻权臣梁冀,就是他唯一的目标
。
紧接着,他发现原来除掉了梁冀,他依然不安全,庞大的世家阶层左右着这个国家,而他不过是被世家绑架的另类傀儡罢了。
尤其是赵戒的叛乱,让刘志更直观的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个无根之萍,随时都有可能被人丢弃。
因此他兢兢业业地投入到改革大业中去,无所不用其极地削弱世家权力…,在此过程中一步步掌控朝廷。
到目前为止,成功还遥不可及,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煽,所有的布置,都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展开连锁反应。
所以,他自认不是个合格的好皇帝,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不管是否间接地产生了有益的影响,但他的初衷,却还是出自私心。
现在,梁太后对他的肯定,让刘志有些恍惚,“谢太后认同。”
“该说的,我以前就已经说过了,只希望天子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看着梁太后希冀的目光,刘志郑重地点头,“太后请放心,我绝不会食言。”
“那我就先谢过了。”
梁太后似乎很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你去吧,我想最后见一见不疑。”
“太后……请一路走好。”
刹那间,他竟然有些词穷,仿佛说什么都不恰当,最后给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转身离去。
外面梁不疑与几个儿女早已静候一旁,神情都十分凝重,见到刘志,赶紧行礼。
“进去吧,太后想见见你们。”
梁冀全家都死了,梁蒙、梁让等等也都伏法,而梁女莹,等待她的注定是古墓青灯,漫漫余生。
现在梁不疑已经是梁氏家族唯一的血脉传承,梁氏也曾经是簪缨大族,钟鸣鼎食之家。
只因为梁冀的胡作非为,却落得如今家族岌岌可危的地步。
当然,刘志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绝不可能同情他们,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此时寝殿中的梁太后,早已油尽灯枯,气若游丝地嘱咐着跪伏在地上的家人。
“我死之后,你们要尽量低调,耕读传家,宁做田舍翁,莫为堂上卿。”
“谨遵太后教诲,不疑当铭记于心,不敢稍忘!”
梁不疑看着垂死的长姊,悲从中来,强忍着泪意回答。
“好,很好
。”
太后说完这句话,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忽然睁大了眼睛,望着榻前欣喜地笑道。
“父亲,父亲大人是来接女儿了么?”
梁不疑等人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忽听得田娥沉声道。
“皇太后……崩了。”
众人一愣,却见床榻上的梁太后已经闭上了眼睛,一支枯瘦如柴的手无力地垂在锦被上。
“太后!”
梁不疑等人全都痛哭失声,俯身叩头,“恭送太后!”
殿内哀声四起,早已得到消息的司空袁汤,亦跪在殿外叩头恭送。
人生无常,还不及等到华发满头,而她却已先行而去。
只是他却没时间沉湎于悲痛,作为朝廷司空,需负责在皇太后崩后,具牲礼告谥于祖庙。
整个大汉朝廷都因为皇太后的崩逝,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长乐太仆州辅、少府房植、大长秋纪清等人,按制主持丧事,三公九卿与所有两千石京官,皆白衣布绩,临殿哭丧。
太常及宗正等随即谒见刘志,商量皇太后谥号。
顺帝既然谥号孝顺帝,作为他的皇后,梁妠自然也顺理成章地继承了这个“顺”字。
刘志轻轻叹了口气,“谥号顺烈皇后吧。”
烈,秉德尊业曰烈。
此“烈”字属于上谥,是对梁太后一生的最高褒奖,即便是刘志,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功业德行。
刘志向天下人明确传达了一个意向,将梁太后与梁冀彻底切割开来,也给梁不疑留下了一条生路。
梁太后生前便已决定与汉顺帝合葬宪陵,这一点刘志也不会去改变,即刻下诏准备丧仪。
汉朝以孝治天下,皇太后崩殂礼仪,仅仅逊于皇帝,亦是十分隆重,作为继承了汉顺帝大统的刘志,也必须披麻戴孝为她哭灵三日。
是日,派竹使符告郡国二千石官员以及各诸侯王,竹使符到,所有人皆需伏哭尽哀。
皇太后丧仪到底不如皇帝那么隆重,又考虑到马上就要过年了,只能尽快办理。
太史令算过吉凶,将发丧日定在了七日之后。
在此期间,京师停止一切宴乐,百姓皆着白衣以祭。
梁太后久病,因此一切丧服、明器等等早已准备妥当,所以即使日子短暂,
也不至于会有所短缺。
大殿上,刘志率百官哭临,身后是皇太妃郾明,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以皇帝生母的身份,站在众人面前。
但此刻,太后已逝,自然无人再有微词,就连大腹便便的贵人梁猛,也没有偷懒,依然循礼制上殿祭拜。
不过刘志考虑到她是双身子,特别下诏许她只用每日早晚各哭灵半个时辰,以全礼仪。
恰好被刘志接过来过年的马氏夫人与平原王刘硕,以及长社公主三人,正好以出席葬礼的名义,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人前。
此时此刻,大家都无暇顾及平原王违制进京的事情了。
就在一片哀伤忙碌之中,有个人却被彻底的遗忘了,那就是太后亲妹,当今皇后梁女莹。
虽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实情,但她还是从蛛丝马迹中猜了出来。
无缘无故地,送来的饮食便成了素食,隔着门缝,她发现了宫婢们身上的丧服。
刘志身强力壮,不可能突然就崩殂了,而梁太后的身体怎么样,她心中有数。
能拖到现在,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按照之前孙干的说法,早在两个月前就应该崩了。
然而她却丝毫悲伤的感觉也没有,长期的怨恨早已让她心态彻底扭曲。
“哈哈哈……死了好,死啦一了百了,什么都解脱了。”
这一刻,她的怨恨无处承载,涌起一股深深的迷茫,从尊贵无比的皇后,落得如今凄凉孤独的境况,她……还有任何未来可期吗?
其实,有时候她也想过去死,自我了断,免得终日沉浸在幽愤中痛苦煎熬。
一日日,永远看不到希望。
可她却又没有勇气去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哪怕活的痛苦无比,那也比死了强。
到了腊月二十五,刘志率百官和宗室送灵入宪陵。
当日虽阴云密布,北风怒号,所幸还没有下雪,浩浩荡荡的送灵队伍,按照规定的时辰赶到了顺帝陵寝。
陵墓的羡道早已提前开通,刘志亲谒便房,由太常导至羡道,将手中王杖递与中常侍唐衡。
然后走至灵柩前,最后一次伏棺而哭,过于华丽的棺椁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一切只是一场祭奠仪式而已。
直到太常高声道,“止。”
刘志这才止住了哭声,依然由太常引导出羡道,中常侍唐衡复授王杖。
至此,他作为皇帝在丧仪中的任务便彻底完成了。
登车前,刘志忍不住驻足回首,眼前这座宏伟的陵墓,埋葬着一对帝后,无论生前如何风光,如今也不过是座静默的陵园。
两千年后,这般宏伟的建筑依然消失于历史的长河中,只剩地底下的墓穴,等待着有朝一日,被一群考古学家们打开尘封的记忆。
车马粼粼,刘志闭目端坐马车中,巍峨的宪陵渐渐远去,直至再也不见。
此时另一支队伍却被留在了皇陵,一部分是准备封羡道的工匠,以及主持礼仪的官员。
还有一部分,都是太后生前近身伺候的宫婢和内侍们,按照规矩,他们将从此常住荒凉偏僻的陵园,为太后守灵。
跪在最前面的是梁太后的贴身女官田娥,只见她面容平静无波,就仿佛日常伺候主子的每一天般淡然。
在他们身后的一辆马车上,是被人五花大绑,嘴里塞了绫巾的皇后梁女莹,正绝望地扭着身体,汹涌的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得五彩斑斓。
曾经,她被幽禁长秋宫,可心中却依然斗志昂扬,哪怕被发配芳林园,她怨天尤人,却依然充满了希望。
甚至后来,宫变失败之后,再次被幽禁,只要不被废黜,从此报了得过且过的念头,日子久了,也渐渐没那么难熬了。
可此刻,她是真真正正的彻底绝望了,荒墓中的日子,就如一眼古井,一眼就能望到头。
“刘志,你好狠,你好狠呐!”
梁女莹心底无声的呐喊,“我以残生咒你和那贱人不得好死!”
只可惜,已经越走越远的刘志,根本听不到她的诅咒,即使听到,估计也会嗤之以鼻吧。
这世上,若随便一人就能诅咒于他,那还谈什么真龙天子,皇天庇佑。
回到宫中,刘志给众臣放了几天假,这些天皇太后的丧礼把大家都给整苦了。
有些老臣年纪大了,本就身体不好,再操劳下去,估计要受不住,于是宣布年前不再召开朝会。
等到新年元日,举行大朝贺时,再入宫举行新年祭典,参加元旦宴会。
刘志这些天也乏了,回宫休息了一天
,第二日一早就去了永安宫。
马氏夫人也暂住在那里,刘志过去的时候,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言笑晏晏,十分和乐。
刘志看到母亲脸上舒展的笑容,不由也跟着微微一笑,看来他这次违反祖制宣平原王进京,是做对了。
身为皇帝,若是连自己的母亲都照顾不好,一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的话,那当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当皇帝,不就是图个尊荣无限,为所欲为吗?
虽然现在他早已知道,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重,身为皇帝,一样不能任性妄为。
但至少在这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上,他还是可以做主的,至于那些个不就谏言规劝的臣子们。
他偶尔任性一回,只要不是太过分,一个个还能把他怎么样不成。
“你们在谈什么?”
听到刘志的声音,众人急忙矮身行礼。
“我们呀,在说先帝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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