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千钧恍恍惚惚地走了?, 岳璃跟方靖远出城的时候还有些担心。
“他这样回去,不要紧吧?”
“你还担心他?”方靖远嗤笑了?一声,瞥了?她一眼, 说道:“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离家出走, 女扮男装, 还干了?些啥?等会见了?你爹娘会不会先被罚跪个三天三夜的, 要不要我帮你求情?”
岳璃头?皮发麻了?一下, 有些犹豫,“你……帮我求情, 怕是也?免不了?受罚。没事, 我受得起。”
“是吗?”方靖远有些意外,这孩子还真乖, “圣人曾说过, 小杖则受, 大杖则走,可别?傻站着挨打。再说, 当初让你女扮男装的是他们把?既然?教你去承担男儿家的责任, 那?你也?没做错什么, 不用怕。”
“嗯,不怕。”岳璃应了?一声,有他的安慰, 不管回去要面对阿爹时要受多重的惩罚,她此刻都觉得心里暖暖的。似乎,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要受罚时,告诉她,别?怕。
等到了?方家别?院时, 已是入夜时分,这院子自打方靖远从方家收回来之后,就交给?了?辛弃疾的手下。
他是懒得管事的人,而辛弃疾带人从北方南归时,除了?随他征战至今的手下外,还有不少难民?和仆侍家眷,陆陆续续的都南下临安与?他们会合,所以他才会大手笔买了?那?些产业来安置这些人。
方靖远正好也?需要人手,就把地方借给?他们,让他们打理之余,也?帮他做一些在城里不方便做的实验工具。
所以辛弃疾的手下悄悄地接回岳家人,自然?就安排在这里等候皇帝召见。
到了?门?口,岳璃想到一门?之隔就是分别?经年的亲人,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站在门?口不敢推门?而入。
“进吧,都到这里了?,难不成还退回去?”方靖远推了?她一把,顺手敲了?下门?,门?房辛小六一看到是他,立刻拉开?大门?,拎着灯笼冲里面吆喝了?一声“方探花来喽!”一嗓子就把院里的人都喊了?过来。
方靖远有些不满地说道:“跟你们说多少次了?,别?叫我方探花,探花探花的,听着感觉别?扭。”
他才不是个看脸的人,从来自认平平无奇,更希望别?人看重的是他的能力。可偏偏到了?这里,世人第一眼看的都是他的脸不说,这个探花的头?衔,简直就像是给?他打上了?小白脸的标签,着实让他不胜其扰。
那?些临安小娘子喜欢的模样,其实并不是他所愿,他更希望自己能显得阳刚男儿气一些,所以出门?都从不打伞乘轿,特地晒着太阳想要变黑点,可没想到,有种肤色是天生的,跟着霍千钧和岳璃在武学校场上把那?些武学生操练了?半个月,别?人都黑了?好几个色度,他却依然?在阳光下白得发亮。
没能达到晒黑的目的,他就更加不喜欢被人称作探花郎了?。
或许对别?人来说是个美誉,对他而言,却成了?提醒他失败的结果。
辛小六有点懵,岳璃倒是知道他为自己晒不黑的事苦恼已久,忍住笑说道:“博士如今在武学任职,你们以后都称博士便可。”
“哦,博士。”辛小六虽不懂为何方大人不愿被称作探花郎,反倒要人叫他“博士”,但见称呼一改,他终于点头?,也?松了?口气,暗暗决定要提醒所有人以后注意,千万别?再方博士面前叫他探花郎。
哪怕,私下里大家依旧喜爱探花郎这个美誉,谁让他们这位探花郎,是所有人有生以来见过最?漂亮最?精致的人儿呢!
方靖远不知他们阴奉阳违的心思,一进门?,就看到里面房中走出的几人,不由愣住了?。
为首的是个黧黑的中年汉子,和一个中年女子一左一右,扶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三人身后跟着几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个个身材高大,只是又黑又瘦,如竹竿一般,警觉地望着外面,唯有一个豆蔻少女,看到他和岳璃时,露出惊喜之色,若不是被几位兄长拦住,就差点跑了?过来。
“大……大哥!”
方靖远心底一笑,知道他们还没打算在他面前暴露岳璃的身份,也?不拆穿,当即朝着那?汉子拱手一礼,说道:“在下方靖远,原在御史?台供职,现?为武学博士,不知阁下可是岳二爷?”
岳飞长子岳云已随他牺牲在风波亭中,眼下这人眉眼与?岳璃
相似,只是久经沧桑,眉间竖纹深重,眼神深不可测,照着年纪算来当是岳飞次子岳雷。
“正是。”岳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拱手还礼,“久闻探花之名,犬子得探花郎照拂,尚未言谢,如今又在此叨扰,大恩大德,日后必当相报。”
好吧,那?边说了?辛小六不能叫探花,这边岳雷依然?叫的是方探花,方靖远也?没了?脾气,只得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请他们进厅堂一叙,免得在外面久站辛苦。
岳璃从见到阿爹开?始,发现?岳雷根本?连瞅都没瞅她一眼,只是跟方靖远说话,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愈发紧张起来,几个弟弟妹妹一个劲冲她使眼色,她也?没敢离开?半步,老老实实地站在阿爹面前等偶发落。
方靖远并非那?种心思缜密之人,说话亦是开?门?见山,直接就告诉了?岳雷眼下朝中的局势,坦言如今赵昚面临的困境。
大宋经过这几十年休养生息以来,总算缓过劲了?,江南繁华原本?就远胜北方,临安在吸收了?大量北方士子和贵族的文化财富之后,迅速成为新?的京都,百业兴旺,民?生富庶,方才更引得金人觊觎。
可用钱买来的和平,终究无法掩饰繁荣下的虚弱。
尤其是大宋的军力,从岳家军被解散后,一天不如一条。到去年完颜亮南下之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竟是连个能领军作战的人都无,若不是当时负责犒军的虞允文挺身而出,组织起反抗势力,用霹雳炮吓退了?金兵,生生拦住了?完颜亮南下步伐,宋军当真是空有神兵利器都不得用,白白浪费了?那?些领先时代的武器。
国?无良将,赵昚空有北伐复国?之志,却也?无可奈何。
为岳元帅平反昭雪,赦免召回岳家人,是为了?聚拢人心,也?是为了?重建一支强兵,实现?收复故土的梦想。
岳雷听他说得慷慨激昂,却一直沉默着不做声,眼神时不时地游离到低着头?的岳璃身上,等方靖远说得口干舌燥之时,忽然?开?口问?道:“听说阿璃去武学,是方探花保举的?”
“是!”方靖远并未回避他询问?的眼神,格外干脆“纯洁”地回答
:“以阿璃的实力,若是不经武举而去从军,且不说战事如何,单是如今前方边军面临的局面,内忧外患,比岳元帅当初不知难了?多少倍,纵使她本?人有天生神力,在千军万马之中,亦不过沧海一粟。”
“强如李元霸、高宠之流,亦曾因一时大意而葬身阵前,岳二爷应该比我更清楚,阿璃的本?事,若是就这样埋没了?,无论是对她本?人,对岳家,乃至对我大宋,都是一桩憾事。”
岳雷静静地听着,最?后喟然?一叹,看看身后的儿女们,苦笑着说道:“精忠报国?,本?是岳家家训。雷霆雨露,皆为天恩,岳家如今得圣上平反昭雪,已是感激涕零,本?当以身报国?,何惧生死。只可惜……当初我们在被流放岭南之时,那?奸贼唯恐不能斩草除根,命人追杀之余,还让人对我们下了?毒。”
“至今,二房四子经、纬、纲、纪,自出生之日起,便已经脉全废,根本?不能习武,更何谈报效国?家?”
他说得心痛之际,伸出手来,让方靖远看到他双手手腕上的两道伤疤,时隔二十年,依然?如丑陋的蜈蚣般盘踞在手臂上,让一双手变得枯萎干瘦,别?说再拿刀拿剑,只怕就连拿起一支笔都很难。
那?四个男孩的表情同样痛苦,身为岳家男儿,却从一出生就被人废了?习武的可能,世人愈是敬仰他们的先祖,对他们的期望值越高,对他们而言就越残酷,越痛苦。
“那?岳璃呢?”方靖远有些意外,忍不住追问?,为何岳璃成为例外。
岳雷看了?眼女儿,眼中闪过一抹愧疚之色,“岳家只有二娘三娘,阿璃……是在岭南捡到的孤儿,并未记在我名下。”
方靖远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虽然?后世传说岳家人弃武从文,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岳飞父子蒙冤屈死的缘故,可真相竟远超过他能想象的残酷。
难怪,岳家子女中,唯有岳璃敢女扮男装混迹军中,是因为她当初身为女子,逃过了?一劫,不曾像其他岳家男儿一样被废除武功。可为了?保护岳家上下,她却不得不一直隐藏自己的女儿家身份,对外只是个孤儿,甚至连族谱都没有她的名字。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她犹如孤魂野鬼,生无所依,死无所归,可她依然?愿为了?家人,拼命一搏。
方靖远斟酌了?一息,回味下他说的话,似乎有点疑问?,“阿璃在岳二爷家中,原本?是长女?”
“她……你说什么?”岳雷震惊地望着方靖远,先前虽知道他一直热心帮着岳璃,原本?还有些怀疑,可看到真人后,小方探花“弱不禁风小白脸”的印象对上,还有他看向岳璃时毫无杂质的眼神,压根没想到他早就知道岳璃是女子。
在他看来,明知岳璃是女主还敢保荐给?皇帝,让她去参加武举,这不是疯了?吗?
面前的人,看着并不像个疯子啊!
方靖远抬了?抬眉,反问?道:“难不成,二爷要告诉我,阿璃……是你养子?”
“呃……”本?来是打算这么说的,这也?是岳璃在岭南时一直用着的身份,岳二娘是闺中女子,一直称病未嫁,谁也?不会把病恹恹的岳家女和配军中那?个黑瘦怪力的小子联系在一起。可岳雷看到方靖远的眼神,知道这么说根本?瞒不过他,不禁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女扮男装……乃是欺君之罪……”
言下之意,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岳家刚刚平反,着实经不起新?的罪名。
“欺君?”方靖远笑道:“你以为我会欺瞒皇上?在武举中作弊?那?岂不是要连累与?她同保之人?岳二爷,你也?忒小瞧我和官家了?。这事儿,官家早已知晓,甚至还特地去看过阿璃,不信你可以问?她。”
二十年的流放和配军监管生涯,早已磨砺去岳雷的大半锋芒,闻言更是一惊,“官家?官家知道……还见过阿璃?阿璃!”
岳璃急忙上前,单膝跪地,“阿爹!”
岳雷面沉如水,定定地望着她,“你可知自己犯了?多少错?”
岳璃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脑中不知为何闪过先前方靖远说的话,当即答道:“孩儿身为岳家子,一心报国?,并无过错!”
“你——”岳雷气结,抬起手来,却见她仰着头?毫不闪避退让的模样,这一巴掌又打不下去了?,“你私自离开?,可知你阿娘为你如何担心?你身为女儿家,
借住在外,若让别?人知道,名声还要吗?”
不等岳璃开?口,方靖远就已经开?口说道:“岳二爷此言差矣,只要自己立得住,身正何惧影斜?他人毁誉于我何加?更何况,阿璃入武学之事,得官家恩准,正是要以她为鉴,准天下有能之士,皆可来投。”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论男女。若阿璃能夺得武举魁首,有何不可?穆桂英梁红玉亦是本?朝女将,沙场之上,远胜男儿,谁敢说她们一个不字?”
他还没说,梁红玉因家世败落,曾被发配为营妓,也?正因为如此才结识了?韩世忠,连这样的出身,最?后也?被封为一品夫人,护国?将军,那?些曾经嘲笑过她,耻于与?她为伍的夫人们,后来又如何了?呢?
岳雷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说几句,方靖远就一套套道理下来,反而堵得他说不出话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内室中忽地传出几声咳嗽声,一把苍老的妇人声音跟着传出来,“雷儿,你带探花郎进来,为娘跟他说几句话。”
“是!”岳雷急忙起身,领着方靖远进了?里面的套房。这处别?院方靖远虽然?不曾来过,但也?知道地方不算大,岳雷一家人将最?好的主房留给?李夫人,正是一里一外的套间,方便岳雷的夫人赵氏和女儿三娘岳络照顾老夫人。
李夫人如今已年过花甲,经历丈夫和长子被冤杀,自己和儿孙二十载流放离散之后,身体更是虚弱不堪,此番千里迢迢赶回临安,几乎到了?强弩之末,若非辛弃疾的人一路安排有大夫照料着,怕是根本?坚持不到此时。
饶是如此,银发满头?的老妇人清瘦的面容上仍有种坚韧不拔的精神,让方靖远看了?都不自觉地心生敬意,忙上前行?礼。
“方元泽见过李夫人,夫人还请多多休养,若有需要之处,尽管吩咐人告知元泽便可。”
“我等得探花郎诸多照顾,能有今日,已是庆幸,只是老身有一事相问?,还请探花郎实言相告。”
李夫人目光矍铄,看到方靖远的第一眼颇为惊艳,想不出他这般清雅秀逸俊美绝伦得恍如谪仙般的人物,说话怎会那?般直白犀利,惊世骇俗,但
见他在自己的视线下毫无知觉的模样,又不禁暗暗感叹,原本?猜测他收留阿璃,并为她诸般打算,还向皇上求得特赦接回他们全家人,以为他对阿璃另眼相看,少不了?有些情谊,可现?在看来……压根没有。
方靖远哪里想到自己说出知道岳璃身份时,人家看他的眼光就当准女婿考虑了?,依然?耿直地说道:“夫人尽管问?,元泽但有所知,知无不言。”
岳雷听出了?母亲的意思,拉着妻子赵氏退到房门?口,把几个儿女都挡在门?外,让他们自去找岳璃说话,免得听到里面一些不方便让他们听到的话语,引得岳璃不安。
李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方靖远一番,方才问?道:“探花郎如今家中几人,可有娶亲生子?”
“元泽自幼养在祖父膝下,父母已故,如今离族独居,家中仅我一人。”方靖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心底隐隐升起几分不安,依旧用对付赵昚的借口答道:“如今天下未定,战乱未平,故土未复,元泽岂敢只顾小家,而枉顾君恩?正如昔日骠骑将军所言,金贼不灭,何以为家?”
李夫人摇摇头?,眼中闪过几分笑意,忽地问?道:“既然?探花郎无意成亲,那?不知你心目中,可有合适的儿郎,配得上我家阿璃?”
“啊?!”方靖远一愣,他防备的是自己被拉郎配,可没想到,会有人让他来乱点鸳鸯谱,“这……”
他脑中闪过几个相熟的男子,辛弃疾……倒是与?岳璃相配,可他记得这位大佬不光有妻有妾,还有不少的红颜知己,怎么也?不可能和阿璃在一起。至于其他人……霍千钧那?个蠢货就算了?,今日刚得知岳璃是女子时,吓得简直落荒而逃,根本?配不上阿璃。
李夫人缓缓说道:“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璃昔日以男儿身份从军倒也?罢了?,如今有劳方探花帮她在官家面前求得恩准,得以以女子身份参加武举会试,是她本?人之幸事,亦是天下女子之幸。”
“只是,探花郎可曾想过,若是在阿璃成名之前尚无婚配,他日一朝成名,怕是再无人敢娶她归家啊!”
第一次见面就被人拉着做媒,方靖远有点懵,若
是对着霍千钧和岳二爷,哪怕对着皇帝赵昚他都敢直言不讳,可对着面前这位岳元帅的夫人,岳璃的祖母,经历生死流放无数坎坷依然?坚韧地活着的老人,他却不敢肆意说话。
老人比他见识过更多人心,想得更多更广,或许会保守一些,却也?是为了?保护她所爱的孩子。
因为有些话,有些事,她先不说出来,做好准备,那?就会被别?人说出来,以更加尖锐的话语和更加残酷的形式,加诸于岳璃的身上。到那?时,就算她想护着她,都有心无力。
方靖远无言以对,因为他知道,老夫人说的是事实。
就算是穆桂英和梁红玉,甚至是唐代的红拂女,都是在嫁人之后,领军挂帅,出征沙场。
在这个时代,对已婚妇人和未婚女子的要求是截然?不同的。虽然?礼教已开?始严苛,但还容得下妇人再嫁,保有自己的私产,甚至还能立女户招赘,自己开?店做生意,哪怕当垆卖酒,当街卖羹食花草都不算少见。
但这些是妇人可以做的事,若是在婚前“抛头?露面”,就容易招来非议,就算自己不在意,也?难免会影响到择偶范围。
虽然?,他并不觉得岳璃愿意做一个困守后宅的妇人,但对老夫人的问?题,他依旧客客气气地答道:“所谓甲之蜜糖,乙之□□,老夫人或许觉得女子理当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元泽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觉得,你们当初既然?未曾将岳璃当成女儿家教养,如今却要她恪守那?些女子规范,以为给?她找个好夫婿便是对她好,或许你们觉得这样是对她负责,把她交给?别?人,你们也?可以从当初的愧疚中解脱出来。可老夫人您真的以为,岳璃当了?快二十年的岳家子,还能回去守着一方院子做个后宅中相夫教子的小娘子吗?”
“早知如此,当初你们又何必教她一身功夫?哦,是因为那?是岳家男儿都中毒不能习武,只有她这个岳家女儿天生神力,可以继承岳家兵法武功,既可以保护你们,还可以去军中赚得粮饷来养家糊口,对不对?”
“现?在,你们得官家平反昭雪,回到临安有吃有住,岳二爷想必能有个不错的差事,老夫
人您也?可以恢复诰封,无需再为生计发愁,所以就想着把她找个好人家嫁了?,没了?岳璃,岳二娘也?是名门?贵女,只要嫁了?出去,那?以后她想要如何生活,活的高不高兴,幸不幸福,都与?你们无关?了?,是不是?”
“恕我直言,老夫人,你不觉得,你们这样做,对岳璃太过残忍吗?”
幸好岳二爷堵了?门?,守在门?口,没让岳璃和她的弟妹们靠近,方靖远干脆肆无忌惮地说道:“生儿育女,生不是她想让你们生的,在那?时生在岳家,她不是来享福而是吃苦的。你们本?对她有养育之恩,可偏偏教养的时候都是出于你们自己的私心,既然?都已经把她养成了?这样,现?在又因为环境改变,为了?你们自己和岳家的面子,就想要她再变成另一个模样……你们当她是什么?”
小方飞刀当初能说哭了?杜十娘,扎得她心神俱裂,三观崩塌,这会儿扎起老夫人的心来,也?一样不带心慈手软的。
万幸他此生的家人都已过世,若是听了?他这番“大逆不道”之言,还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
李夫人纵然?见多识广,却也?是头?一回见他这么能说还特别?毒舌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奈地说道:“世道如此,我们又能如何?眼下能做的,也?是我们尽力为她寻个好归宿,岳家其余子弟,也?会全力支持她,做她的依仗,如此,已是我们能为她做得最?好的办法了?……”
“她的依仗,从来不该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方靖远摇头?说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靠自己,才能永远不会失望。老夫人,其实您和岳二爷把岳璃教的很好,她武力过人,却从不欺负弱小,宁可自己饿着肚子几天不吃饭,穿着破鞋子走遍千山万水,也?不曾打着劫富济贫的名义去劫掠他人。”
“不骄不躁,不贪不痴,这样的学生,我只有这么一个。”
“若是真为她好,就让她选择自己的路,无论是披盔戴甲上阵杀敌,还是归于后宅生儿育女,她自己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她现?在才不过双十年华,正是大好时光,
若不趁此时机随性而为,难道到得年老力衰,已无法回头?重来之时,再来后悔么?”
他说得意兴飞扬,双目灼灼,如有万千星光于眼底生辉,让人看得转不开?眼去,就连李夫人这样的人物,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点头?。
“说得不错,既然?如此,”李夫人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阿璃幸得方探花看重,愿以师徒相称,也?是她的幸事。”
“哪里哪里,能有阿璃这样的弟子,是我的荣幸才是。”方靖远满面骄傲,嘴上却还很是谦虚地应下,反正他做这么多事,早就把岳璃当成自己的学生,老夫人肯认,他有什么不好答应的。
不就是收个徒弟正了?名分吗?小事一桩。
李夫人轻咳了?一声,朝着门?口说道:“雷儿,叫阿璃进来。”
“是!”岳雷应了?一声,只叫了?岳璃进来,将经纬纲纪几个小子都堵在了?门?外,见他们兀自不服,忍不住拿了?根竹条抽打着撵他们去抄写四书五经,这些孩子既已不能从武,如今脱了?流配奴籍,便可参加科举,一个个年纪都已不小,再不抓紧更待何时。
岳璃走进房中,看到李夫人似乎精神不错,正朝着自己微笑,尤其是看到方靖远冲自己微笑着比划了?个口型,像是在说“别?怕”二字,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也?定了?几分,只是依旧穿着武学的制服,有些别?扭地拱手行?了?个揖礼,“阿璃见过祖母,祖母万福。”
李夫人伸手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现?在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气色不错,想来最?近过得很是舒心,对不?”
岳璃不知她为何这么问?,犹豫着点点头?,说道:“阿璃在武学中一心学习,吃住不愁,如今再看到祖母和阿爹阿娘带弟妹们回来,再无心事,自然?舒心。”
李夫人发觉她说话时不自觉地望向方靖远,像是在看着他的脸色说话,不觉好笑,道:“方才祖母跟方探花商议你的婚事……”
“婚事?!”岳璃吓了?一跳,猛然?抬头?,“祖母,国?仇未报,阿璃尚不愿成亲。”
“啧,还真是师徒,话都说得一模一样的。”
李夫人笑道:“既然?你不愿成亲,我方才也?答应了?你的老师,让你按自己的心愿过活,成亲与?否,再无人逼你。”
“祖母!”岳璃一怔,愕然?地望着李夫人,她没想到祖母竟然?会如此大度,平素家中虽然?阿爹动手施行?家法最?多,可人人最?怕的还是祖母,她原以为自己如此离经叛道,定然?会惹怒祖母,可没想到……
“傻孩子,祖母也?罢,爹娘也?罢,无非是想你以后能过得好一些。”李夫人心疼地看着她,说道:“早年苦了?你,让你为岳家付出良多。如今,既然?有你老师替你撑着,那?便随着你的性子,想成亲便成亲,想考什么武举当什么将军,也?由得你去,若有人说三道四的,便如从前一般,拿锤子堵住他们的臭嘴便是!”
岳璃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力点点头?,“好!”
好吧,方靖远算是明白,李夫人也?并非那?种顽固不化之人,当年岳飞父子身子,女儿银瓶愤然?投井自尽,其余诸子尚未成年,她独立撑着这个家,带着孩子流放二十年,若没有强大的心智和坚韧的品行?,哪里能撑得下来。
当严则严,当放手时亦放手,不惧将来,不畏人言,这样的长辈,才真正值得人尊重。
眼见孙女终于笑逐颜开?,李夫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回头?,对方靖远说道:“方探花虽然?年轻,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他说了?要照顾好你,那?我们把你交给?他,也?可以安心了?。”
“咳咳,”方靖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老夫人,元泽其实今年亦不过二十……只比阿璃大一点点,所谓师生只是在武学中的称呼,万万当不起如此重则。”
李夫人的脸色一板,沉声说道:“方才若不是你一力承担,愿以师徒相待,老身又岂能放心让阿璃跟你去武学?方探花莫非以为老身年纪大了?老糊涂,在糊弄老身么?”
“元泽不敢!”方靖远暗暗叫苦,但见岳璃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正巴巴地看着自己,想到自己先前放出的大话,最?终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来,“承蒙不弃,若老夫人不嫌元泽才疏学浅,阿璃这个弟子,元
泽收下便是。”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夫人双目神光奕奕,哪里还像个花甲老人,拍拍岳璃的手,朗声说道:“待明日见过官家后,再正正经经给?你摆个谢师宴,以后无论你是否成亲,如何从军,都交给?你师父说了?算。我和你爹娘,也?算是放下一块心事了?!”
“啊——”方靖远目瞪口呆,抬起手来想要阻止,却又发现?自己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老夫人,你这是来真的吗?这是你亲孙女吗?你就这样把个大活人交给?我?还要包教包会包就业包嫁人……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把这么个大麻烦揽上身来的?
回想想从一进门?开?始到现?在的情形,方靖远不由沉默了?,绝望了?。
似乎,好像,也?许,可能,大概……套路过无数人的方博士,这次被人给?套路了?……
人老成精,实不欺我也?!
这时的方靖远,还不曾想过,因为这一时之气得来的师徒之名,以后还会给?他带来无穷烦恼。
只是在提起李夫人的时候,他就悻悻然?地一肚子气。
“哈哈哈哈,说得好!”赵昚听得格外快意,忍不住笑道:“人家李夫人也?没说错啊,你既然?不让人家爹娘祖母管,自己带出来的徒弟,当然?要自己管。”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方靖远瞪着他,感觉自己拳头?硬了?,这要不是在大宋,这厮要不是皇帝,就这样的竹马,他能撂倒一摞!
“官家,那?你打算何时接见岳家人呢?岳雷父子被秦桧那?奸贼害得筋脉尽断,无法从军,还请官家想个办法,妥善安置才是。”他说得咬牙切齿,动不得皇帝,只能转移怒火,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合适的人出气。
“说到此事,唉——”赵昚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地说道:“礼部尚为如何追封岳元帅争议不休,尤其是岳夫人李氏。当年丧夫丧子,孤儿寡母被流放千里之外,尚能抚育子女成才,当为本?朝妇人典范。可礼部有人却说,当年李氏之女岳银瓶尚且因父兄丧亡,不堪受辱,投井自尽,李氏却忍辱偷生,若是能证明这二十年她一直贞静不移,恪守礼教,可修建贞节牌坊
以表其功,若不能证明……”
“啪!”方靖远忍无可忍,手中的朝笏终于被他掰断,竹片裂开?,刺入掌心,瞬间沁出血来。
“什么贞节牌坊,绝不可立!”
赵昚一怔,没想到他会如此动怒,竟然?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也?不由吓了?一跳,急忙说道:“元泽你好生说话,李氏不过是疼爱孙女才将岳璃托付给?你,你平日不是总喜欢带着她,便是定下师徒之名又如何?何必因此迁怒于她?”
方靖远深吸了?口气,说道:“启禀官家,微臣并非因李氏而动怒,是因为那?狗屁不通的贞节牌坊。”
“噗!你且等等再说。”
赵昚忍俊不住,急忙挥手让慕峥摒退左右,免得被人看到小方探花口出污言秽语,被人传了?出去,彻底坏了?他在临安城小娘子心目中的形象。
方靖远不服气地说道:“怕什么,我敢说,就不怕传出去。本?朝自开?国?以来,何曾有过这等狗屁不通的道理。几代太后临朝,抚养皇子成人,恩泽天下士子,如此抛头?露面,是不是照他们的说法,也?不守规矩了??”
赵昚面色冷了?下来,皱起眉来,“元泽慎言,今非昔比,朝臣欲以贞节之事树立表彰,也?是想让天下女子免于受到折辱之苦。君不见靖康之后,多少女子不仅自身受尽折辱,连带家人也?颜面尽失,便是能够苟且偷生,亦生不如死,若是能以此为表,她们知道大义当前,若能舍生取义,尚可替家人博得容易,又何必忍辱偷生,平白多受那?般苦楚?”
“这是什么道理?!因为活着要受苦受难,就不活了??”
方靖远只听得匪夷所思,又忍不住出口反驳,“那?照这样说,这世上还有活人吗?至于那?些女子,若非男子无能,她们岂会落得那?般境地?本?是男子之过,却因她们受辱,便要将污名全都泼在她们头?上,还要她们以死以证清白?”
“这等吃人的贞节牌坊,若是一旦树立起来,皇上,你可想过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们会逼着寡妇去死,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彻底证明清白,这样他们就可以轻轻松松吞并死者财产,甚至那?些女儿家从
此不能再出来经商做工,因为一旦抛头?露面就有失贞洁……枷锁只会越来越紧,从一个牌坊,一个墓碑,从死去的人身上,到活着的人身上……”
“可这世界,本?就是男女共有,阴阳共生,若是将女子统统扼杀在后宅之中,这天下又会变成怎样?”
“而那?些口口声声说着女子当舍生取义的人,难道忘了?君为臣纲,君辱臣死,当初主君蒙难,受尽屈辱之时,他们怎地不去死?”
“真讲春秋大义,舍生取义,那?就先请那?些老大人们,为了?先皇的荣誉和国?之大义,先去死一死,我也?一定会帮他们立个牌坊。”
“如若不然?,自己都舍不得荣华富贵,名声财富,却要口口声声拿着大义礼教去逼别?人舍生取义,他们的脸在哪呢?是不是一个个脸都丢过长江没带回来,忘了?做人还得要张脸才是人呢!”
“放肆!如此狂妄大胆之徒,敢如此误导带坏官家,还不来人将他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爪子都快断了,总算完成跟大家30个jj币的交易,100个是肯定不行的!jj章节限制最多3w字,也就是90个币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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