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娘从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运气好的话, 她就不会在幼年被拐,被卖入青楼,拼命学习琴棋书画以求给自己增加价值的同?时, 也期盼如话本中的传奇一般,红拂女遇上李靖, 梁红玉遇上韩世忠……可现实很快教?会她做人,打马游街的状元郎有妻有子, 探花郎目下?无尘, 破瓜日妈妈高悬的牌子被个脑满肠肥的富商拍下?,噩梦一般的日子她是?咬着?牙强颜欢笑熬过去,直到在莲花舍表演画舞之技艳惊四座,她才有了选择客人的权利,才有了存下?私产的机会。
寻常客人的缠头?金多是?交于妈妈, 可若是?私下?里?给的赏银或礼物自己收下?的, 妈妈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 知趣的花娘会给妈妈分润以免东家追究,毕竟她们的卖身契都在主家手中, 生死来?去都不由己。
当红的花娘身价极高, 动辄万金不易,也很少有人愿赎。然而女子红颜易逝,男子最?贪新欢, 哪个花魁都不可能永远鳌头?独占,花期一过,身价便一路下?跌, 若不想最?后沦落得老?来?无人问津身后无人供奉香火,就得早早给自己寻个出路。
手头?有点钱,能自赎其身的, 大多会寻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远嫁,便是?如此,也终日惶惶担心被人发现身份,若能拿捏得住尚好,拿捏不住的,最?后也未必有什么好结果。
杜兰娘看上李行?古,一则是?因为他?相貌俊朗“痴心”不二?,二?则就是?因为她自己有钱。
她原本还盘算着?,待李嘉中举后,自己拿银子让他?帮忙赎身,两人一同?回李嘉的家乡成亲,他?故里?父老?不知她身份来?历,便可由得她侍奉公?婆教?养子女,待日后他?外放为官,她亦可如红拂红玉,一展所学,助其成名?,也不负她这十来?年的苦读。
可没想到那厮竟是?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不说,竟然把算盘打到了她头?上。
若非方探花一语戳破,她尚自沉迷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之中,自以为将?李嘉迷得颠三倒四,险些荒废了学业,可没想到那人竟是?在诓骗自己,前方分明是?泥沼陷
阱,哪里?有什么锦绣前程。
尽管如此,她依然不敢相信,方探花递来?的绳子,真的是?救她,还是?另有所图。
她犹豫着?,迟疑着?,章玉郎却有些急了。
“兰娘,难道你还想着?那位李公?子?放榜这么多天了,他?可有来?找过你?可曾跟你说过未中举的事儿?说是?要替你赎身,那银子是?他?出还是?你出?”
实话最?为伤人,杜兰娘苍白的脸上也微微泛起了一抹羞红,若是?不被人戳破真相,她还真的险些做着?美梦跟人走了,“李公?子昨日派人捎信给奴家,说是?在考场发病未能考完,这几日休养好身子,就来?替奴家赎身,一同?回乡……”
她轻咬贝齿,难以启齿地说道:“奴家已将?药钱和赎身银子给了他?,或许……或许明日他?就会来?。”
章玉郎倒吸了一口冷气,“都给他?了?我若是?没记错,你的赎身银……至少要八千两啊!”
八千两,方靖远在心底盘点了下?自己的小金库,略酸。若没有母亲陪嫁的小宅子,官家赏赐的银钱,辛大佬买□□的大手笔……他?基本上可以去吃土,而现在,他?的俸禄加上其他?的收入,还不够兰娘身价的十分之一。
忽然有些明白李嘉的心理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若是?这颜如玉还自带黄金屋,只要带回家就能满足一切需求,还会对他?崇拜敬仰唯命是?从,管吃管住管生孩子,软饭这么好吃这么香,谁还愿意去悬梁刺股寒窗苦读搏命应试拼命出头??
当咸鱼它不香吗?躺赢的人生有何不好?
反正都有十娘负责貌美如花还负责赚钱养家,他?只需要一边哄着?她给她所要的“爱”,一边忽悠她让她以为这世上只有他?肯“爱”她,将?她的自信和人格打压打碎,让她彻底成为他?的奴隶,待价值压榨殆尽后,在这个时代,还可以转手卖给别人……
无本万利,足以让人践踏王法罔顾人命,更何况区区一个“情?”字。
北宋真宗年间曾有过两位宰相争着?求娶一位寡妇,是?因为她长得真倾国倾城吗?无非为她有钱而已。就连名?传
后世大名?鼎鼎的女词人李清照,丧夫二?嫁时还被人骗财骗色兼家暴,最?后告官几乎同?归于尽才得脱身。
所谓情?义无价,不过是?因为没人开价,或者开的价不够高。
“你猜,他?明日会不会来?替你赎身?”方靖远问道,“你……还打算跟他?走吗?”
章玉郎看看方靖远,再看看杜兰娘,也不禁有些犹豫了,“他?若是?来?了,说不定真的对你有心,或许以后你就有依靠了……跟他?走也无妨吧?”
万一……那位李公?子只是?读书的能力不够,人品差点,但?对兰娘是?真心的呢?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越是?他?们这样身处欢场中人,见多了挂在嘴上的恩爱,就越是?看重这近乎虚无缥缈的真情?。
杜兰娘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了一下?,“若不曾听探花郎一席话,或许我真的就跟他?走了。只是?……”她抬眼望着?方靖远,眼底有小小的火簇燃起,带着?几分期盼和向往,“不知探花郎所言的另一条路,通往何处?”
“当然是?……”霍千钧刚要开口说是?方家,就被方靖远一把拉住,抢先说道:“当然是?你自立门户,以兰娘之才,难道甘愿埋没于后院之中,沉沦在家务宅门是?非里??”
杜兰娘的眼神暗了暗,却并未失望,“难道探花郎以为,奴家有何才能,足以不仰仗他?人,便可自立于世?”
方靖远指了指霍千钧的后背,说道:“方才我正是?看了九郎身上的刺青,方知娘子有一手好丹青。后来?又闻得玉郎说娘子书画双绝,以画入舞,堪称莲花舍一绝,既然有此才艺,何必以色侍人?与其将?自己的终身寄托在他?人身上,不如自立自强,说不好听的,但?是?娘子的画,赚得银子就远超在下?俸禄所得,何愁生计无依?”
章玉郎却苦笑了一下?,说道:“探花郎出身名?门望族,怕是?不懂民间疾苦,兰娘若无依无靠,纵使能赚再多银子,亦如幼童抱金过市,是?祸不是?福,以她自身之力,根本保不住啊!”
呃,是?他?想当然了,今时不同?往日,这是?礼教?森严的古代社会,而不是?开
放自主的21世纪,方靖远立刻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偏差,也明白了为何杜兰娘听到他?肯指点另一条路时眼神重点期盼,只是?尽管世人对纳妾之事并无苛责,他?亦不愿在自己的小家庭里?安置一枚不□□。
哪怕作为单身狗的他?还没正经谈过恋爱,亦不愿与人分享,将?心比心,自是?宁可被世人当成不解风情?的呆头?鹅,也不想闹出什么婚外情?和“红颜知己”来?。
略加思?索,方靖远便说道:“先前我所说的,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
他?还没说完,霍千钧已经跳了出来?,义愤填膺地说道:“怕什么,兰娘你若是?愿自立门户,小爷我给你撑着?!要是?敢有人来?打你的主意,看我不捶扁他?的狗头?!”
章玉郎嗤笑一声,说道:“你要是?敢为兰娘出头?,只怕回家就要被霍老?太君打断腿了吧!”
霍九郎再混再霸王,在勾栏之中仍是?个不沾惹花花草草的义气男儿,霍家的家教?虽然到现在已经不剩下?什么了,但?也容不得他?纳个妓子回府或是?在外面置办外室,反倒是?探花郎身无牵挂,明明是?个好去处,偏偏他?甩手甩得干净,那一个朋友,就不知是?他?自己,还是?真的另有其人。
杜兰娘朝着?霍千钧福了一福,无论如何,他?能有这个心,她亦当领情?,“多谢九爷厚爱,只是?奴家相信,探花郎既然说了,定然能帮奴家找到个好去处。”
霍千钧先是?受了她这一礼,但?听她依然想着?方靖远,不服气地冷哼道:“他?还有什么朋友我不认得的?我也是?他?的朋友……方元泽,莫不是?你自己想要金屋藏娇?还找什么借口?”
“在下?绝无此意,”方靖远干咳了两声,说道:“我的确有个朋友在临安城里?刚盘下?了一些产业,其中一家是?在御街口的茶楼,若是?我估计的不错,他?是?打算做个适合文人雅聚之所,正缺人手,兰娘若是?有意,我愿保荐你前去工作,在那儿,定然无人敢打你的主意。”
他?在那里?有入股,辛弃疾又是?个在官家那挂了号的猛人,人身安全这一点,他?还是?能
给杜兰娘保证了的。
只不过兰娘才是?第一例,若有第二?个乃至十个百个如此遭遇的女子,想让她们独立生活,还得找官家要个方略才行?,否则再繁华的临安城,少了这些多才多艺的女子,岂不是?枉担了人间天堂的美誉?
“多谢探花郎好意,兰娘心领了。”杜兰娘明白了他?的意思?,虽有失望,但?更加敬重他?的为人,毕竟,他?的提议是?完全基于将?她当成一个普通人,给予的是?工作而不是?包养,在他?眼中,她是?个有才华有能力的女子,并非一个出卖色艺的妓子。
仅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事,只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一点儿不甘。
“奴家尚要等?李公?子回来?,替奴家赎身……只是?奴家有个不情?之请,请九爷和探花郎相助……”
“兰娘!”章玉郎一听她居然拒绝方靖远,顿时就急了,可听杜兰娘再说了几句话,不由转怒为喜,最?后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好!好!好!那我届时也不去别处,一并去瞧瞧你这出大戏!”
有了章玉郎和杜兰娘这两员大将?,方靖远的计划也算成了一半,想着?杜兰娘的嘱托,也顾不上再看莲花舍的演出,就辞别了霍千钧和章玉郎先行?回府,不想霍千钧得知他?要回府去见“另一个朋友”,连兰娘的事也不管了,非要跟着?他?回家不可。
带着?这么一个巨型人形挂件回家,刚走进他?家所在的巷子,还没进门,方靖远就差点以为走错门了。
巷子里?堵了五六辆马车,将?整条小巷塞得满满当当,而他?家门里?门外则有数十个穿着?褐衣短打的彪形大汉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其中一人老?远看到他?,就高呼一声“方大人回来?啦!”
那些人齐刷刷地放下?手中的东西,站直身子冲着?他?大喝一声:“见过方大人!”
声如雷霆,气若猛虎,震得方靖远耳朵疼,就连跟着?他?的霍千钧都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吗?被人堵上门来??要不要我去叫些人来?压阵,替你把他?们打出去?”
“不必!”方靖远哭笑不得
地说道:“他?们应该是?我那个朋友带来?的人,你不是?想见见人吗?一起进来?吧!”
带着?霍千钧跨过门口大大小小的箱子,刚一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辛弃疾风风火火的声音。
“赶紧再去换些银钱来?,东西不够路上可以买,要是?钱不凑手那边没得银庄换钱怎么办?”
“什么?装不下??装不下?就把吃食搬下?来?,带够路上两三天吃的就行?……这点事儿还要我吩咐,要尔等?何用?!”
霍千钧一眼就看到了方靖远那个巴掌大的院子里?鹤立鸡群般的高大汉子,差点把眼珠子给瞪了出来?,一把拉住方靖远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你……你说的朋友,是?辛弃疾?独闯金兵万人大营杀人无数的辛幼安?”
传言果然越来?越夸张,方靖远拨拉开他?的手,免得被他?扭断了,淡定地说道:“是?幼安兄没错,但?他?不是?独闯金兵大营,还带了五十个好汉……”
“好汉!果然不愧是?敢杀金狗的好汉!”霍千钧被他?甩开手,不但?没恼,反而彻底丢下?他?,大步朝辛弃疾走去,拱手一礼,高声道:“在下?霍千钧,久仰辛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过奖!”辛弃疾懵头?懵脑地受他?一拜,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方靖远,“这位是?……”
“钧容直霍千钧,我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方靖远干脆地说明他?的身份,接着?把辛弃疾拉进书房,三言两语说了下?自己打算干的事儿,听得辛弃疾眉飞色舞,大呼痛快之余,又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可惜我奉皇命得先去西南传旨接回岳家人,否则这个热闹我一定得掺一脚……”
“等?等?!辛大人你说你奉旨去接回岳家人?是?哪个岳家人?不会是?岳元帅的家眷吧?”
霍千钧听着?听着?,突然插话打断,感觉两人的话中信息量有点大,自家这个兄弟几日不见还真是?要刮目相看,认识了如此英雄好汉不说,居然连这么大的事儿,连他?这个临安小霸王都不知道。
“正是?。”辛弃疾警觉地朝外看了眼,低声叮嘱道:“念在你是?
元泽的朋友,方才不曾避讳,但?在人接回来?之前,切切不可外传!”
“我懂得,只是?不知辛大人何时准备出发?带多少人同?去?”霍千钧两眼放光,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跟上去,“可否……带我随行??”
“不行?!”不等?辛弃疾开口,方靖远就先替他?一口回绝,“辛兄领的是?剿匪的差事,他?要办的是?正事,离京尚无人在意,你若是?跟了去,岂不引人瞩目?若是?招来?麻烦,坏了皇上的大事,你可担当得起?”
更何况,霍九郎是?霍家长房嫡脉的唯一嫡子,老?祖宗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才会向上皇讨了个钧容直的门面差事给他?,既好看拿得出手又没什么危险,可若是?跟着?辛弃疾出门,那是?成天的刀光剑影,风里?来?雨里?去的,就他?这样的,能不能帮上忙还两说,若是?再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给辛弃疾添乱?
霍千钧一听就恼了,“我担着?又何妨?你以为我怕那些乱匪不成,我好歹也是?殿前司的御前侍卫……”
“谢谢,钧容直是?殿前司里?玩乐队的,可不是?打仗的。”方靖远面无表情?地说道:“就凭你那几下?花拳绣腿,除非你能在这次武举会试里?拿个名?次,名?正言顺地从军,否则就甭想着?跟去添乱了!”
“会试?要开武举了?”又是?一个重磅消息,砸得霍千钧眼冒金星,拉着?方靖远急忙问道:“真的假的?不会是?逗我玩吧?”
“假的,我还是?考官!信不?”方靖远把他?推出书房去,“想报名?就先回去读读兵书,省得到时候考试时一笔字写得跟狗爬一样鬼都认不出来?,到时候别跟人说你认识我啊!”
“嘿嘿,我偏说!”
霍千钧已经乐呵得像条傻狗,安上条尾巴能摇出花,插上翅膀能飞上天。
“武举会试是?吧,我也能考个武状元探花什么的,到时候打马游街,肯定比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威风!到时候……哈哈哈……”
他?已经开始畅想满城的小娘子追着?看他?的英姿,朝他?掷来?漫天鲜花和鲜果……他?到底该接哪家娘子的荷包呢?
送走了霍
家狗子,方靖远终于松了口气,又跟辛弃疾求了阙词《水龙吟》,看到他?提笔写下?的“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注1),就当即喝了声彩,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准备等?到章玉郎的《说岳》初稿出来?,正好用作卷首语。
他?改变了辛弃疾被南宋官员排斥打压的历史,让他?走上了与那个平行?时空里?截然不同?的路,可以为国为民一展抱负,而他?的才华在那里?,无论什么心境,写出来?的诗词一样足以流传千古。
辛弃疾虽不知他?为何看着?自己写的东西一副百感交集的模样,但?也能看出他?的喜爱之情?,不由诗兴大发,连着?写了几首诗,抬头?都写着?赠元泽,搞得方靖远哭笑不得。
不知后世的考生们被逼着?背诵默写这些诗词时,还要分析辛大佬当时的语境心境,想起那个跟他?交好的“元泽”贤弟时,会不会如他?当年一般,腹诽三千遍?
末了,辛弃疾还有些感慨自己不能参加的会试,当初在金国治下?他?已有举人功名?,还借着?应试之名?混入金都搜集了不少金兵的情?报,连当初完颜亮图谋南征的消息和行?军路线都是?他?暗中传回南宋的,但?他?并未参加金国会试去做金人的官,如今回到南宋直接被赵昚赐进士出身,也不必参加大宋的会试,这在旁人看来?无比荣耀的免试直升资格,却让他?颇为遗憾。
“不能应考,就不能打马御街前,唱名?东华门,实乃人生一大憾事啊!”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一说,方靖远忽地想起早年有位出身名?门的学霸,后来?去当了电视节目主持人,嘴上常挂着?的一句台词就是?,“没参加高考,是?我一生的痛!”
(╯‵□′)╯︵┻━┻你们学霸的世界,原来?从古至今都是?一个德行?的!
对此,方靖远只能咬牙切齿地安慰他?,“你的差事办得快点,回来?还能赶上武举会试,我可是?向官家保举你为考官,如此你也算参加过会试之人。可你若是?赶不回来?,那就真没办法了……”
辛弃疾一听就乐了,“那你放心,我一定赶得回来?,到时候不
光我自己回来?,说不定岳元帅的家人里?,还能带回几人参加武举会试,将?门之后,虎父无犬子,定是?来?日国之栋梁!”
“呵呵!”
看到他?满怀憧憬去收徒的模样,方靖远就不打击他?了。
对素来?敬仰的岳元帅家谱,他?还依稀有点记性,因岳飞岳云父子之死,岳家后人几乎都弃武从文,第三代第四代倒是?出了几个文学大家,至于几百年后再有人自称岳家后人重新领兵挂帅,那都与此时的岳家人无关了。
至于《岳家小将?》里?那些岳雷挂帅,领着?岳家众小将?门大杀四方,直捣黄龙府的故事,不过是?后人的yy传奇,并非正史,可见在众人心中,岳家军自此消亡,终究是?让人意难平,心不甘,而已。
“阿——阿嚏!”岳璃连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暗暗嘟囔了一句,“莫非是?阿爹还在怪我偷了他?的印信北上从军?反正族谱上也没我的名?儿,还不让人自谋出路了吗?”
抬头?朝前方隐约可见的城池轮廓看了眼,不禁有些咋舌,“都说江南富庶繁华,果然名?不虚传,比南荒边城真是?大多了啊!”
只可惜,他?带的银钱这一路上早花得七七八八,又不愿在客栈睡大通铺闻人的脚臭,任他?有天大本事,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也只能在柴房寻个地落脚,帮着?劈柴喂马抵算房钱,还能管两顿稀粥果腹,勉强能撑些日子。就等?着?寻个机会去报名?从军,以后就吃军粮睡军营,不用再担心明日的吃住问题了。
“滚滚滚,我管你以后还有没有钱,现在你连房钱都交不起,还有脸赊账?当初你被赶出贡院,我就该把你赶出客栈去,平白坏了我们客栈的名?声,污了这好端端的地方……还有脸说自己是?才子,狗屁的才子!”
店家将?一个秀才打扮的男子粗鲁地推出客栈正门,那人脚下?虚浮,被推倒在地上,恼羞成怒地叫道:“你这厮狗眼看人,日后本公?子若是?中举,定要拆了你这客栈!”
“白日做梦!”店家抱肩而立,堵在门口,瞅着?他?冷笑不已,“李公?子你莫非忘了,你的功名?被革,不光你自己,你们李
家三代都不得入试,还想中举?我呸!”
“你——”李嘉悲愤不已,无视周围看客的指指点点和议论,朝着?客栈怒骂道:“朝廷不公?,奸佞当道,我是?被人陷害至此,终有一日,定有人能为我翻案洗冤,届时我重回考场,金榜高中之日,今日之仇,必当十倍奉还!”
岳璃闻言不禁心有戚戚焉,他?到临安才知道如今不光是?江北的金国换了皇帝,就连大宋朝也跟着?换了个皇帝,去年金兵南下?的事已经过去,他?在路上走了大半年,来?得太晚,没赶上征兵,只能再等?机会。
原本想着?,换了个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能有机会替祖上翻案,可现在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满朝文武没几个好东西。
出于同?病相怜之心,岳璃看到有几个目光游离的混子盯上那位李公?子时,就悄悄跟了上去,省得就他?那副弱鸡模样,真被人再打劫一番,不知还能不能留得命在。
不料才走出两条街去,就有辆马车在李公?子身边停下?,岳璃见那马车装饰华丽,用得竟两匹上好的西凉马,心疼宝马之余,也有些担心那病弱书生被奸人所害,刚靠近几步,就听得车里?有人奸笑着?说道:“只要你说服兰娘跟了我家公?子,你的旧账一笔勾销不说,我家公?子还送你纹银千两,足够你还乡做个富家翁,不愁吃喝……”
那李公?子嗫喏地低声答道:“可兰娘的身价银就有八千两,你们只给我一千两……太少了点……”
“呵呵,你还真是?不知足,兰娘的身价银是?你出的吗?是?她自个儿掏尽私房让你替她赎身,只是?她哪里?想到,你如今身无分文还欠一屁股债,连她的身价银都输了进去,若非我家公?子心善替她赎身,指望你?还不是?人财两空?”
“你若嫌少,就还我八千两来?,我自去花楼赎人,到时候,看兰娘还认不认你!”
“别……我跟你去就是?,兰娘……我也是?为她好……”李公?子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苦涩,显然也有些不舍之情?,“我若这样带她归家,定会被父母怨责,连累于她。倒不如让她跟了你家公?子,还能如
昔日一般锦衣玉食,不用跟我受苦……”
“明白就好,我家公?子包下?了西湖画舫,以你之名?约了兰娘,到时候去了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懂吧?”
“懂……”
听到此处,岳璃只觉得满口发咸,竟是?硬生生咬牙切齿地咬出血来?,一双拳头?都跟着?硬了,恨不得立刻就上去锤爆车上那两人的狗头?。
可若是?就这样上去,那位兰娘尚不知被骗,他?还得忍一忍,等?见了人,再拆穿这两人的真面目!
尽管已是?深秋叶落时分,西湖依然美景如画,尤其是?此时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正是?游湖的好天气。
数只画舫停靠在湖畔码头?,迎接着?从城中前来?游玩的男男女女,不管是?乘轿的还是?坐着?马车的,人人都穿着?华丽靡艳,言笑晏晏间,风情?无限,看得岳璃束手束脚,不敢靠上前去,只能遥遥看着?那位李公?子跟着?一个干瘦的男子下?了马车,走上岸边停靠着?的最?华丽的一艘画舫。
他?左右一看,正好有几个脚夫在往船上搬运箱子,急忙凑上前去,混在其中,跟着?扛了个最?大的箱子朝船上走去。那几个脚夫本要问他?来?历,却见他?扛起的是?先前他?们两人都未抬动的箱子,一个个嘴唇掀动了几下?,都没敢吱声,任由他?一起上船。
李嘉一上画舫,就见杜兰娘一身素淡的衣饰,连昔日最?喜欢的钗环佩饰一个都不见,三千青丝只用块帕子包着?,轻轻绾了个妇人的发髻,洗尽铅华之后,哪里?还似春风楼倾倒众生的头?牌花娘,倒让他?心头?的歉疚略略少了点,紧赶了两步迎上前去。
“兰娘!”
“公?子!”
杜兰娘激动地抬头?望向他?,双目盈盈含泪,樱唇颤颤哽咽,站在船头?如娇花照水,与那湖光山色相映生辉,真是?美人美景,如诗如画。
李嘉握住她的纤纤玉手,尚未及倾诉满腔爱意和这几日来?所受的苦楚,就听身后之人轻咳了几声,顿时浑身一僵,松开了兰娘的手,小心问道:“今日游湖,别家娘子争奇斗艳,兰娘却为何打扮得如此素净?”
杜兰娘眼波流转,乜了
他?一眼,莞尔一笑道,“奴家毕生积蓄,都予公?子替奴家赎身,如今既然脱籍从良,哪里?还能带那些楼子里?的衣饰出来?。怎地,莫非公?子不喜奴家这般打扮?”
“当然不会,在我眼中,兰娘便如这西湖美景,浓妆淡抹总相宜。”
李嘉的甜言蜜语,开口即来?,哄得兰娘破涕为笑,娇嗔不已。眼见画舫离岸朝湖心缓缓驶去,水面波纹荡漾,倒映的天光云影破碎,游鱼惊散,有佳人相伴,当真逍遥畅意,让他?快活之余,一时间又有些舍不得放手。
“兰娘,先前你说已将?积蓄都给了我,那你日后如何打算?”
杜兰娘美目睁大,一脸无辜地望向他?,“既是?公?子帮奴家赎身,以后奴家自然要跟着?公?子啊!公?子不是?说,有奴家红袖添香为伴,日后定能金榜高中,为奴家争个诰命回来?,也让奴家当一回红拂女……”
“咳咳!”李嘉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头?一回发现说大话真能闪着?舌头?了,满口的血腥味又咸又苦,几乎不敢对上兰娘那双清澈的眸子,生怕被那双明眸看到自己心底的阴暗。
“兰娘,不是?我不想带你回去……只是?当初为了见你,我在楼子里?花光了盘缠,还耽误了考试,若是?被家中父母知晓,怕是?要迁怒于你……”
“都是?奴家不好,累及公?子,”兰娘眼神一黯,泫然若泣,盈盈一拜,“只要公?子愿意,奴家愿为奴为婢,洗衣做饭,终身侍奉公?子和家人……”
“那如何使得!”李嘉急忙扶住她,心疼地望着?她,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双手,唏嘘叹道:“兰娘天生丽质,这双手本就是?弹琴作画之用,岂能洗衣做饭,做哪些粗使杂役之活?你……你这是?要我心疼死吗?”
兰娘的身子僵了一下?,有些撑不住的模样,艰难地问道:“那……公?子打算如何安置奴家?”
“这……”李嘉略有迟疑,就听到船舱内有人轻咳提醒,咬了咬牙,心一横,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有位公?子,久仰兰娘之名?,愿以万金相许,聘兰娘为妾……兰娘若是?跟了他?,便可依旧锦衣玉食,无需操劳。
我也可带着?银子回乡见父母……只是?如此一来?,你我不得不就此一别,情?断于此……我……当真舍不得兰娘……可为了你好,纵有千般不舍,亦是?无奈……”
兰娘愕然地挣脱他?双手,后退了一步,冷笑道:“公?子好算计,如此一来?,公?子当初花在奴家身上的银钱都可拿回来?,奴家归与他?人,便不会拖累公?子,只是?公?子多情?,为奴家着?想至此,似乎忘了一事。”
“何事?”李嘉一怔,见她双手垂下?,似乎护在腰间,心头?一动,“莫非你已有身孕?如何证明那孩子是?我的?”
“呸!”兰娘没想到他?居然无耻至此,气得浑身发颤,“自你入楼以来?,我何曾接过外客,幸好我并无身孕,要是?当真有了你这贱人的血脉,还不如让他?早早转世投胎,免得见了你都恶心!”
李嘉没想到兰娘忽地翻脸无情?,出言不逊,大吃一惊,“兰娘你……竟出言如此粗鄙……不怕被旁人看到?”
“怕什么?”兰娘冷哼一声,道:“怕被你的债主看到了退货?李行?古,你似乎忘了,那赎身银子是?我的,我自赎自身,你既然并未娶我,我也不是?你李家人,你又凭什么卖我?”
“啊?”李嘉目瞪口呆地望着?变脸的兰娘,张口结舌,“可是?……是?我去赎的你……那身契……”
“你赎的我?身契呢?”兰娘斜挑着?眼,一改先前凄婉哀愁的模样,眉眼生煞,反倒多了几分鲜活的颜色,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你拿了我的钱去赎我,还有胆子把我转卖他?人,枉你读了十年书,连契约之法都不懂,那些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你可别污了狗名?,狗尚知忠心报恩,识得主子,哪似这等?无心无情?之人,猪狗不如才是?。”
方靖远从画舫中走出来?,轻摇折扇,风流恣意,笑吟吟地说道:“李公?子,你手中既无身契,又擅自拐卖良家妇女,可知罪否?”
李嘉看看兰娘,再看看跟在方靖远身边的小厮,正是?先前哄他?转卖兰娘之人,脑中一片混乱,不由转身望向兰娘,哀切地说道:“兰娘,是?他
?骗我,他?们哄我说卖你……我是?被人所骗……你相信我,这世上只有我对你是?真心真意……”
兰娘定定地望着?他?,起初面无表情?,等?他?说到最?后,忽地嗤笑一声,“真心真意?你是?真心真意想要我的钱,还是?想要我的人?李行?古,你真当我杜兰娘少了你不成么?”
李嘉被她一双利目刺入心底,不由得恼羞成怒,“你这般残花败柳,一双玉臂万人枕,还以为有哪个男人真肯明媒正娶?本公?子给你几分颜色,你莫要自以为了不起,以色侍人,待日后你人老?珠黄,还有谁人肯要你……”
“噗通——”
他?的话未说完,杜兰娘已忍无可忍,猛然抬起脚来?,一脚踹过去,她平日里?以舞入画,练就一身好舞姿,腿脚有力,并非寻常弱质女子,这一脚下?去,那早已被酒色掏空的李嘉如何抵挡得住,径直后退几步,翻下?画舫,直直跌入湖中。
“唔——救命!救——救我——兰娘——”
杜兰娘站在船舷边,低头?看着?在湖水中挣扎的李嘉,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
“别管他?,淹不死的。”方靖远走到她身边,跟着?朝下?看去,“这种人,就该多灌点水进去,洗洗他?的黑心黑肠……”
“你这趁人之危的鼠辈,我看你也该下?去洗洗——”
一个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忽地从身后传来?,方靖远刚一回头?,一个拳头?就直冲着?他?当胸捶来?,他?只觉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跟着?飞起,背朝着?湖面摔落下?去,临起飞之前,他?连来?人的面容都没看清,就死死地抱紧那只手臂,几乎用上全身力气——
想要我下?去?那就一起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方靖远:不想见,第一次见面媳妇就把我打下水了!
岳璃:想见,从英雄救美变成了英雄捶美……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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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by辛弃疾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w ,请牢记:,【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