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望着她们。
祁言表情微凝, 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转头看了陆知乔一眼,然后对女孩点头, “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面楼梯拐角处。
程苏然转过身来,与祁言面对面, 望进那一双清明锐气的眼睛, 她下意识躲闪了下,生出怯意, 有些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是她敏感的本能, 与面对所有如祁言这般给她相似感觉的人一样,就像在阴暗的角落里生活太久了, 突然失去遮蔽, 直视阳光, 根本无所适从。
见到祁言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与她是相反的人, 如同第一次见到室友丁媛的感觉。
而如今她还得知了祁言与江虞的关系……
程苏然怀着复杂的心思略微打量她, 身材颀长, 瓜子脸,微挑的眼尾像桃花瓣,好看却不俗气,最特别的是那种看起来懒散, 实则从容不迫淡定安然的气质。
显然是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
再想到自己, 她不禁心里泛酸,仅有的一点小骄傲都不复存在了。
“言言姐,我……”
“是关于江虞的事吗?”祁言开门见山道。
程苏然一愣, 垂下头, 心里有点打鼓。
她似乎没有立场和资格多管闲事。人家是正经的前女友, 她只是个小情人,不过胆大包天借了“现女友”的身份,掩人耳目,这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
如果被姐姐知道,她就完蛋了。
“没关系,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祁言看出小姑娘的犹豫,有点好笑,又有点怜惜,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那天晚上撞见的事,乔乔已经跟她说过了。
她无所谓。
程苏然心神微震,抬起了头,脑子里某根神经突地跳了一下。她受不住这种诱惑,一点点都不行。
于是犹豫着开口:“姐姐她是不是怕鬼?”
“不怕啊,”祁言摇头,“她敢一个人去坟地散步。”
“那她怕黑么?”
“这个很难界定,说怕的话,她能独自走夜路,说不怕的话,晚上睡觉又必须开小夜灯,我也不太明白。”
在酒店的夜晚,主卧总是亮着床头灯,入睡前,姐姐会把它调得非常暗,再暗也不关。但有时候,姐姐会拉开窗帘,让外面闪烁的霓虹灯照进来,闹市中取一份寂静。
程苏然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幽闭综合征?”
“我觉得不像,她坐电梯、坐飞机……任何封闭空间都呆过,没出过问题。”祁言也开始回忆,但时间太久了,只记得大概的印象。
“身体情况呢?”
“一直挺健康的,你知道模特要保持身材,去健身房就像吃饭一样平常,虽然她看起来很瘦,但是力气不小。我唯一记得出了状况那次是她有个大秀要走,前一天中午开始不吃东西只喝水,晚上干脆水也不喝,到了早上也是,她说怕水肿影响状态。然后大秀结束她就低血糖去医院了……”
祁言表情淡淡,仿佛在谈论一件陌生人的八卦。
程苏然却听得心揪了起来,忍不住喃喃:“这么辛苦吗……”
“是挺辛苦,”祁言点了点头,无论她有多么讨厌江虞曾经的渣滓行为,也无法否认对方在事业上付出的努力,“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模特圈已经小有名气了,事业上升期,特别忙,一年两季时装周,两季高定秀,然后各种广告、杂志的拍摄,国外放圣诞假,她就在国内工作,国内放春节假,她就在国外忙,休息时间加起来全年不到四十天。”
说着说着,原本围绕今天这件事的话题,渐渐歪向江虞的个人爱好和生活习惯。
“她喜欢吃什么呀?”
“好像是小笼包。”
“最讨厌呢?”
“大蒜?不太记得了。”
江虞喜欢听老歌和纯音乐,包括但不限于伴奏,有时候会去现场听演奏会,喜欢的电影是《香水》……大部分,祁言都记不清了,有些甚至根本不知道。
譬如,家庭。
她只大概晓得江虞跟家里人关系不好,得空的时候从来没回过家,也没给家人打过电话。
问得越多,听得越多,程苏然就越羡慕祁言,心里不知不觉冒出了许多小酸泡泡——她什么都不知道。一面心虚、羞耻于自己假借现女友身份了解情况,一面又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可是,她为什么羡慕祁言……
意识到这点,程苏然莫名有些不安,冥冥之中,她感觉这不是好事,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来。
“小然然,这些东西你一点都不知道?”祁言后知后觉出不对劲。
哪有谈恋爱对彼此一无所知的?
程苏然心一紧,慌了,支支吾吾道:“我们……认识才一个多月……所以……”
“哦,没关系,在一起时间长了就知道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与其从我嘴里说出来,不如你自己亲身体会。喜欢一个人呢,自然而然会想要了解她的全部,恋爱初期互相探索的过程也是很有意思的。”祁言像老师一样,温柔又耐心地教育她。
喜欢一个人……
就会想要了解她的全部。
程苏然内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整个人呆愣住。
难道她喜欢上了江虞?
这个念头冒出来,立刻被否定了。不可能的,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女人,她和姐姐只是包养关系,多了解一点只是为了摸清楚姐姐的脾气,这样才不至于踩到更多的雷,才能懂得怎么讨金主欢心,不是吗?
想着,程苏然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小然然?”祁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程苏然回过神,扬起不太自然的笑容,说:“言言姐,我知道了,谢谢你,但是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呀。”
“好,放心。”
观察室里,田琳正数落江虞。
“你干嘛要这么折腾自己?说不放心人家小朋友,结果把自己弄进医院了,可笑吗?一次是,两次也是,幸好都没事,真要出了严重问题怎么办?”
“平常教育我,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到了你自己身上怎么就不听呢?”
“我知道你想克服,但是总要慢慢来吧?你越莽撞着急越是做无用功,最后还伤害了自己,让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急个半死。你真是……”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眼睛有点红,再也说不出什么,撇开了脸。
江虞垂着头,神情低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半晌,她口中喃喃:“田琳……”
“别叫我。”
“我又失败了。”
“……”
田琳又转回来。
江虞抬起头,迷离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颓然,而后冲她笑了笑,说:“没关系,继续努力。”
儿时记忆在她心上化作阴影,她与之斗争了十几年,屡战屡败,每次重新站起来都像脱了一层皮,那滋味不亚于回到十八岁的地狱。
她也可以不去管,任由它生长,但她偏偏不服,在与自己较劲这件事上十几年如一日,到后来竟然渐渐上了瘾。
就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对象,让她肆无忌惮地挥洒戾气与恨意——她自己。
折磨自己可以带来快|感。
田琳看着她笑,顿时心酸又无奈,伸手抱住她,“努力可以,但是不要再用这种方式了。”
“嗯。”
“回去我给你找个心理医生。”
“不用。”
“你看你这是想努力克服的样子吗?”田琳又皱起眉。
江虞垂眸不语。
“那去做个全身检查总可以吧?”
“我身体很好。”
“江虞——”
“嗯?”
两人抬眼对视。
没两秒,江虞挪开了目光,转移话题:“小朋友呢?她刚才还没说几句话,你就来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别又变成小哭包了。”
说完看向紧闭的房门。
“虞姐……”田琳表情严肃地看着她,“你不觉得最近自己有点反常吗?”
“怎么反常?”
“该被哄的人是你。”
“我不喜欢被人哄。”
“……”
江虞淡淡一笑,拍了拍田琳的手,起身下床,“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回去吧。”
她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衣服,仿佛只是来医院参观了一圈。也不等田琳说话,她自顾自打开门走了出去,一刹那,对上了几道担忧的目光。
“姐姐——”程苏然迎上去抱住她。
反应慢了一步的白露:“……”
江虞把女孩搂在怀里,鼻尖嗅到一丝清甜的奶香味,感觉到了安心,“乖,跟姐姐提前回江城好不好?”
“我也回去。”白露抢在程苏然前面说。
程苏然把脸埋在江虞颈窝里,耳朵贴着滚热的温度,轻轻蹭了蹭,许是做了亏心事的缘故,她不敢直视江虞的眼睛,生怕被发现什么,只闷闷地应声:“好。”
下午两点,江虞带着小朋友、田琳和白露坐上了返程的车。
这次,程苏然说什么也不肯让中间的位置,厚着脸皮跟江虞撒娇,白露理亏,倒也没说什么,这一路默默坐在后面。
回去的时间过得比来时快。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金红色,车子驶入市区,江虞睁开了闭着养神的眼睛,对司机说:“先去恒世公寓。”
白露住在那边。
“虞姐,你去哪儿?”白露试探问。
江虞拉开窗帘,眯起眼,淡淡吐出两个字:“回家。”
“那不用送我了,直接去你家。”
“不行。”
“你上次还说让我过去吃饭呢。”
“改天。”江虞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说完,抬了抬手,示意她闭嘴。
白露看了程苏然一眼,没再说话。
到公寓楼,白露下了车,一步三回头朝车里挥手,坐在那一侧的程苏然“唰”地拉上了窗帘,隔绝她的身影。
女孩幼稚的举动落在江虞眼里,实在是可爱极了,她低笑一声,伸手把人搂过来,摁在怀里,无所顾忌地吻住那片唇。
“唔——”
程苏然闭上眼,主动搂住她的脖子,熟练得很。
坐在后面的田琳默默低下头看手机。
绵长而热烈的吻,足足持续了近一分钟,程苏然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小脸涨得通红,终于,江虞松开了她。
“姐姐……”她微张着嘴,沾了水渍的唇滢滢发亮,因充血而泛红,像一颗诱人的果实。
江虞忍不住又低头,轻轻啄了一下,手指拂开她颊边的碎发,柔声说:“先送你回酒店,今晚姐姐就不过去了,要早睡,知道吗?”
“我……”
“嗯?”
“我想去你家。”程苏然眨了眨清亮的黑眸,小声说。
江虞笑容刮了下她的鼻子,“乖,要听话。”
“不可以吗?”
“……”
耳边回荡着白露那句话,程苏然心里闷闷的,冒着酸,见江虞不说话,她鼓起勇气,放软了声音撒娇:“姐姐……让我去好不好?我也想在你家吃饭……”
说着亲了亲她的唇。
江虞眼中的笑容凝固了,凝视着女孩片刻,突然推开她,冷冷地说:“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p>【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