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捧着一个托盘过来, 托盘上面摆着三个小匣子, 匣子精雕细琢, 烫金的花纹于红木之上, 一派人间富贵景象。
“又是砚儿送来的?”
只看匣子, 崔姨娘就知道是来自何人手笔。
自从袁砚搬到外院去住之后,就时常会有些小玩意儿装在匣子里送过来,这些匣子都是同一批造出来的,模样大都差不多, 只是大小和花纹的差别。
秀梅把匣子碰到小桌上,崔姨娘移开面前的茶盏, 打开一个看了, 贵重的匣子里头装的却是一个草编蚂蚱, 纵然那草编精致, 蚂蚱活灵活现, 但价值的确是相差斐然。
“这可是不怕买椟还珠的。”
崔姨娘脸上露了笑容, 在一旁站着的秀梅也笑了,她如今还没有婚嫁,以后也不准备婚嫁, 跟崔姨娘表过心意之后, 两人之间便真如姐妹一样多了些亲近。
“小少爷的心意才是最贵重的。”
秀梅说这话也不乏让人宽心的意思, 本来就不是亲生的, 骗天骗地,又哪里骗得了自己,崔姨娘偶尔脸上总是会露出那种抑郁之色, 看得秀梅心中也是不好受,要是当初的能活下来就好了,哪怕病弱一些,也不至于… …
“那边儿怎么样了?”崔姨娘放下草编蚂蚱,重新端起茶盏放到唇边浅啜,眉目低垂,似乎毫不在意问题的答案。
秀梅心中一沉,面色不自觉严肃了一些:“姨娘放心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崔姨娘点点头,连着两个“那就好”,压下了心中的激动,等了这么多年,她可不是来内宅装老实人的。
有一点连袁砚都没发现,随着崔姨娘一同在任上的那三个妾侍,如今已经都不在了,其中还有某个怀着孕就意外一尸两命的,便是宅子中原来的妾侍,也有两个的孩子没保住,外头不说,内宅之中,很多人都为此对夫人多了些忌惮。
新补上来的妾侍也是如此,便是老夫人那里,看在儿媳为儿子生了嫡子嫡女的份儿上不好多说什么,心中却也不那么舒坦,说到底,那些妾侍生的,也是她的孙子孙女,就这么被残害了,到底是让人不高兴的。
背过人也免不了唉声叹气两声,便是日常诵经念佛的时候,也常常带上儿媳一起,看着对方那毫无悔色的模样,又是心中叹息。
实际上,夫人有子有女,哪里又要做那么多,这其中,固然有人心怀嫉妒,有人因势利导,还有人顺水摸鱼,但掀起最开头那股风波的还是崔姨娘,从年龄最小的妾侍到如今的老人儿,她这五年的步子一点儿都不大,慢慢地就把一些黑锅扣到了夫人头上。
便是如此还不够,对方的子女可都还好着呐。
袁砚所知的剧情中没有这一段儿几乎与原主无关的内容,他也就没关注过这些,无论是孩子夭折,还是妾侍消失,都不是他一个小孩子该关注的事情,便是再闲的人也不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传到小孩子的耳朵里,生怕哪日小孩子说漏了嘴,就是祸事上头。
没有关注,没有了解,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便带着点儿茫然,大哥哥死在女人床上这种事,可真是… …
“说出去也不嫌丢人,唉,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家大哥哥是个这样的风流人物?”
袁冼得知内情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八卦的**,跟袁砚说着这些,这几天,袁砚因为这位嫡出大哥哥的丧事,请了假,并未去族学之中,倒是把才交了朋友的袁冼憋得不行,一上门拜访就把袁砚拉到一边儿,避了人偷偷说这些。
袁砚的精神力也是有所耳闻的,但都不如袁冼这故作大人姿态的感慨来得生动,听了之后有些想笑,马上风什么的,的确不是该小孩子知道的事情,难为袁冼说得如此遮掩。
有些赧然,袁砚还不知道怎样答话,就听得袁冼继续说:“那个女的怎么样了,可是也——”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划脖子的姿势,还翻着白眼吐着舌头,颇有两分古灵精怪。
袁砚摇摇头说:“这些事我都不知道的,还要多谢你告诉我。”
对外,还有对内的很多人来说,袁砚这位嫡出大哥哥都是突发疾病死的,自然不会再交代什么女人的下落,但随之而死的忠仆女婢还是有那么几个,谁知道是不是混在其中了。
反正这件事对大家的打击都挺大的,而事情又带着颜色,家中上上下下多少人,想要遮掩也不容易,表面上不提,私底下… …连袁冼这个小孩子都能知道,可见还是没瞒过。
想来家中又要有一番波折了。
袁砚感慨一声,也是无奈何得紧。
抄家灭族这种大事,又不是因为自家而起的,自家作为已经比较远的旁支,纵然有些才干,也管不到永平候头上,且再怎么割舍,这时候也舍不掉永平候跟四皇子的联系,一幕大戏已经快要落幕,又能改什么,又能怎么改。
只看着便是了。
和袁冼多说了一会儿话,两个小孩儿,还瞒八卦的,听着袁冼安慰也很有意思,他并不会那种公式化的“节哀顺变”,反而说一些族中人更离谱的事情,儿子死了,儿媳成了公公小妾什么的,都算得简单了。
这样一个个听下来,给袁砚最多的感慨就是,枝繁叶茂,也多枯枝烂叶,九族俱没,有些人罪不至死,有些人却是死了活该。
背靠着永平候这棵大树久了,很多人都忘了律法是什么了,侵占绝户财,私放高利贷,插手官府办案,霸占军户赏金,侵吞军中粮草,虚报军籍,隐瞒私产,逃避税役… …除此之外的欺男霸女也没少做,明明一个个都是族学教出来的,但显然,大家对律法的认知不深,宛若法盲,一个个只当不造反便没事儿,哪里知道有些事情积得多了,也是要命的。
最后永平候被追查,真正落在明面上的罪名也不是什么站错队,而是这些平时看起来好像可以放一马的罪名。
一族之错,一人之过,唉… …
“等过些日子,你这里完事儿了,就找我去,我最近新识了一个朋友,正要让你知道,也是咱们袁家的人,却是个难得的好手。”
袁冼把胳膊搭在袁砚肩上,因为袁砚个子矮些,他不得不斜落着身子才能完成这个动作,看起来平白多了些痞气。
“好。”袁砚先应了,也没多问是怎样的朋友,想来也是族中那些好武的,三代人下来,袁家的武功着实没落了很多,族中已经少有人喜欢习武,好容易能碰到一个,难怪袁冼如此高兴,等不及赶着丧事过来报喜。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便有下人催促,袁冼这次过来是跟着长辈一起的,如今长辈要离开,他自然也不好多留。
临走的时候又再次跟袁砚约定,生怕袁砚忘了这些,一扭头却做出严肃表情,他实在是哀伤不出来,却又不好笑着走,便只能尽量严肃些,一双眼睛却还弯弯若笑。
跟在袁冼身边儿的小厮五大三粗的,心却细,见状忙提醒:“收着点儿,不然低头看地。”
袁冼忙照做了,眼睫半垂,挡住了眼神儿,的确是好多了。
袁砚在一旁看着也是有趣,瞥一眼自己的小厮,对方以为他有什么要求,忙躬了身,似乎是要听候吩咐,见得袁砚摆手,这才重新拉开距离。
两个小人儿走到前厅,分开到了各自大人身边儿,又被两位大人说了两句,大意是没想到两个孩子这么要好什么的,寒暄两句一收尾,袁冼就跟着他家大人离开了。
袁毅看了一眼袁砚,袁砚在家中排行老六,下头再没了弟弟,可算得是袁毅最小的儿子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可能不关心,只是公事太忙,又有别的分了心,还要端着严父的架子,最后问询得就少了。
难得见面,本想要考较一下,视线掠过白花,到底还是顿住了,这不是个好时机。
“好好学习,莫要懈怠了功课。”最后,袁毅这样说了一句,就让袁砚离开了,没让他小小年龄还在灵堂守着,只怕惊了魂儿。
然而,这个世界哪里有鬼魂呢?最多是人心鬼蜮罢了。
袁砚不怕鬼的离开了,留下的是怕鬼的兄长,家中行二的庶出兄长一向看大哥不顺眼,若不是对方抢了半天出声,他就是家中老大了,嫡出庶出,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分出了两种人生,怎让人甘心。
两个自小就不太对付,互相攀比,互相竞争,两个小男孩儿,也是从斗嘴打架过来的,一点点积下的怨气便是看到另一个死了也不会怎样放下。
袁砚是第二天起来后才听说昨日里灵堂好大一场热闹,老二喝酒守灵不算,还在灵前和丫鬟厮混,他醉醺醺的,直到天明才被人看到,那丫鬟还爆出许多对方昨日的荒唐之言,竟像是要把袁大哥的死栽在这位老二的头上。
情急之下,老二连声否认之余,也说了很多不好听的扎心话,把夫人气晕了过去,便是老爷也怒吼着要打老二,扎扎实实打了几板子,最后还是老夫人出面,把人押去关了祠堂。【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