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傻子!”
古代货币以贵金属为主, 金银类都是按照重量来衡量价值, 或者说, 基本遵循这个原则, 百金, 真正意义上应该有“百两重”,可是那样重的东西,拿出来用是极为不方便的,也是不符合那些纨绔少爷们装模作样的风度的。
小小的金票是用纯金制作的一个小板, 比手板宽一些,短一些, 又比牌子长一些, 宽一些, 宛若一张加长的扑克牌, 就是有些厚度, 上面还雕刻着精美的文字花纹, 乍一看都不太明白文字是什么意思。
老妇人拿着金票在手,翻来覆去地看,大约是很久没见到这样的值钱东西, 眼神都放着光。
五丫先灌了几口水, 袖子当毛巾, 一抹而过, 解释说:“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东西,这上头的字说是那银庄的名字,花纹是什么押什么的, 反正就是不让弄假的,我还想着要不要拆开看看,可,实在是太好看了。”
“拆什么拆,这可是能当传家宝的,等你和四儿有了孩子,就传给他,这么一代代传下去,就是祖宗的家底了!”
老妇人说着就把另一个金票一手夺过,亏得这金票加起来重量都没过百两,不然怕不是要闪到一把老骨头了。
五丫跟着老妇人进了屋,两个一道把钱藏好,再出房间的时候,看着这破陋院子,老妇人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来:“我四儿这么能干,以后可不用愁了,奶奶也能安心闭眼了。”
“奶奶放心,还有我呐。”
五丫不甘示弱,她总希望得到重视的,恨不得家里所有人都把她视为顶梁柱才好。
四儿也不跟她争,明白她多半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心理有些放不下,总觉得被倚重就能更有价值什么的,往常她的种种表现也算是暴露无遗了。
老头在一旁抽着烟,跟四儿一起笑看着老妇人和五丫的欢笑,这一刻,小院中的气氛格外美好。
有了这些钱打底,四儿就不再做神棍那些事情了,既然这个世界有道宫那样的神秘力量,总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老妇人也不再逼他,有能力不做,和没能力强做,是两回事情。
四儿得以又能正常上工,他对掩饰自身的气质还是有些把握的,尽管后来又曾见过那纨绔,对方却是没再认出他来,那时候,他还在对人吹嘘自己遇到一位少年道人,如何如何了得等等,得到的也都是周围人不信的眼神儿。
道宫不出已经有四十多年了,古代的人少有长寿,四十年,不少人已经一辈子都活过去了,保不齐还有在这短时间内来了两三轮的,年长的,不曾见过道宫早期显赫的,早都忘了他们是怎样的威风,以一教之势而称宫,几凌驾于皇权之上,哪里是人轻易能够想到的只手遮天?年轻的,只是耳闻,不曾亲见,也只把那道宫当做神仙事,说归说,真信的也没几个。
就好像那玉佩,在懂行的人眼中,知道是能够抵挡精神力攻击的好东西,一定程度上也能保护灵魂,但在那些不知道的人看来,顶多就是个珍贵的玩物,甚至还觉得那玉质并非极品,拿出去炫耀都有些不好张口。
长此以往,也许再过一些年,便没人再记得道宫如何了。
四儿体味出这一层凛冽寒意来,脑中盘旋的只有“末法”二字,的确是末法,否则他可能早早就会发现这里的灵气足够修炼,必有神异,而现在,那微末灵气,便是真的努力吸纳,一生勤恳,也未必能够过得了练气三层,如此低的层次,他通常都会选择放弃修炼灵气的,性价比太低。
至于那些还能显出些神异的茶,恐怕也亏得有一棵好茶树,至今没有枯萎,但,也不会太长时间了。
估算着这些事情,四儿算是消了对道宫的些许向往,在老妇人的催促下,跟五丫成了婚。
童养媳最后还是成了媳妇,与四儿的预期不符,却也不至于不可接受,本来古代的名义就很重要,早早定下的名头,若是五丫别有他意,他自会成全,但对方一心想着成亲之后的掌家大权,四儿又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否定她,成婚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不敢说爱,几年相处,总还是有份感情在的。
婚后第二天,五丫就从老妇人手中接过了掌家的事情,穷家,又没什么亲朋,亲事简单不说,连掌家都容易了许多。
五丫梳着妇人发髻,也学老妇人那样,用块儿花布包住了一些头发,再有一根几乎是秃秃的银簪,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十足。
四儿总觉得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看着她自此忙碌着家中里外,不知不觉,竟然也跟老头一样闲了下来。
城中生活到底还是比村里头好,起码这吃穿二字上就多了许多方便,老妇人本来就不爱做衣服做饭食,如今什么都能买了,她自己也不想着回去了,从金票中分出一部分,拿出来买了这小院子,好好打理一番,也就这么住下了。
几年后,老妇人在睡梦中离世,去的时候,老头就在她的身边儿,先一步死了,嘴角干涸的血色证明了他并非正常死亡。
四儿不解,还要再查证一下,五丫却很平淡地要把人放入早就准备好的棺中安葬,只道:“不用查了,肯定是奶奶干的,她早说了,死之前便把爷爷毒死,免得独留他一个世上孤苦,棺材也不用两个,一个就够了,爷爷在下面,奶奶在上面… …”
不知道五丫什么时候得到的这些嘱咐,说起来头头是道,四儿找到了装毒药的瓶子,就在老妇人手心握着,紧紧的,怎么也抽不出来,证实着事实正如五丫所说。
两个合力把两具尸身安置好,又到左邻右舍报了丧,白布挂上一条,当天就把棺材拉到外头葬了。
晚上,四儿还没平复心情,守在那个跟乡下模样相仿的厅堂之中烧纸,五丫扛着锄头拉着他就要去刨坟。
“咱们可不能这么埋了,是要烧了的,白日里不好弄,这会儿去正好… …”她一边带着四儿往外走,一边跟他说这些忌讳什么的,又是“尸变”,又是“走魂”,听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四儿到现在都没摸清楚魇术的门道,全把五丫说的当真的听了,她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火葬也是葬,在四儿看来也没差。
他的表现倒是让五丫满意不少,回去的路上还在夸:“奶奶说的对,你就是个老实的,必不会对我二心… …咱们以后死了,灰也化作一处。”
“… …行。”
四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生同衾死同穴都不足秀恩爱了吗?非要把骨灰都烧到一处?
再想到老头是怎么死的,恍惚间,似乎看到了自己以后的待遇,这么算来,感情还是短命好一点儿啊!至少省了毒药钱啊!
五丫向来有成算,四儿完全不怀疑她以后会说到做到,如同老妇人那样,喂毒药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似乎一眼可见的死亡方式,并没有让四儿恐惧,反而对五丫多了些好奇,她的心理到底是怎样的呢?
回到家中还是深夜,五丫把留下的一点儿骨灰和了水调和成灰黑的颜料,拿了一根很旧的羊毛笔,沾了骨灰做成的颜料往厅堂上那幅画上涂抹。
画还挂在墙上,并没有被拿下来,五丫仰着头,垫着脚尖,努力抬着胳膊往上面画,并不要四儿帮忙,四儿能够感觉到,在五丫专心致志的时候,似乎有一种力量在她和画之间流转。
那根毛笔就是桥梁,让一画一人合为一体。
他的目光惊异,这幅画太过特殊,又被老妇人精心保管,他早就觉得应该有什么大用,但无论他用精神力扫过多少次,就是用灵力也刺激过一回,最后都没什么效果,都是一副很普通的画。
但现在… …魇术,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简直就像是黑魔法了,只需要足够邪恶的仪式和足够丰盛的献祭,那些本来意志不坚定的疯子就能换得超出凡俗的力量。
他一时有了些忌惮,并不是因为这力量强大,而是这力量的根源很难被把控。
五丫并不会画画,日常也不会怎么用毛笔,连握笔的姿势都不对,歪歪扭扭的,她在羊群之中涂抹,连一只完整的羊都没画出一半,只约略勾勒出了几根线条,大致能看到里面藏了一只羊的样子,只露出脊背的羊,她便已经是满头大汗。
四儿没有打断她,看着她一笔完成了这只隐藏的羊,随着她的笔尖离开,羊也好像刹那间被做旧了,上面多余的水色消失,灰黑的线条也跟周围别无二致。
恍若错觉,四儿似乎看到画上那穿着肚兜的女童笑得更甜美了一些,仿佛在为多了一只羊而高兴,那模样,跟五丫第一次把挣来的钱交给他的时候一样。
五丫是因为展现了自己的能力而高兴,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而高兴,她呢?她是为了什么?
四儿定睛去看,他的记忆力很好,仔细与记忆中初见到的画对比,变化不大,但他还是看出来了,那路边等候的老妇人嘴角张得更大了一丝,这让他的神色愈发不好看了。
“好了,这样以后想奶奶了,咱们看看画就好了,祖宗们都在上面了。”五丫收好了笔,拍着手看着画,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她的额上还带着没擦的汗,看过来的眼中却已经多了些“快夸我”的意思。
“嗯,挺好的。”四儿知道是老妇人的吩咐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以后有了子女之后,他不允许五丫把魇术传承下去,两个为此大闹了一场,若不是后来战乱爆发,恐怕再不会和好,即便如此,后面的那些年,除了互相扶持,也再没了之前的友好气氛。
这辈子,四儿死得早,他从来不修肉身,却又在战乱时候为保家人强耗精神,才四十多就不行了,临死的时候拉着五丫,非要她答应绝不传魇术于人,不仅是子女,还有外人。
五丫瞪着他答应了,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活像是个疯婆子。
四儿忽而笑了:“也不要那画,不要画羊… …”
最后一句话竟是这个,儿女都没念一声,看着四儿眼睛闭上,五丫的手掌也举了起来:“我早就想打你了,活着的时候总是不忍,这次可算是能痛快了!”
这般说着,这一巴掌,到底还是不响亮,轻飘飘拂过去,那面皮上还带着温热,那人还像是睡着了一样… …眼中一下酸涩。
外头的子女闻声进来,看到的就是五丫双目圆睁着的样子,她高声喝,好像是跟谁吵架,“听到没有,把我们两个一块儿烧了,骨灰埋了就好。”她没说那画,那画早被她揣在了怀中,一并的还有一瓶毒药。
细白的瓷瓶落地摔了个粉碎,五丫用尽最后的力气,又瞪了四儿一眼,嘴角溢出血来,“总是… …不… …让(我)… …省(心)… …”
一片哭声之中,她重重地倒在了四儿身上。
火舌卷着黑烟,呛人的烟雾之中,黑红的火焰之中,似乎有一条道路显现出来,如同火焰化身的老妇人张开了血盆大口,双眼狰狞地看向路的那一端,同样如同火焰所化的女童正赶着一些灰黑的影子往前走着,她看见了,又或者没看见,那道路的尽头连着老妇人的舌头,或者说那条道似乎正是老妇人那伸长的舌头… …
“咩,咩——”
“周围好像有羊,是羊叫声?”
“哪里来的羊叫,别是你馋肉了!”
满目的悲伤还未化开,训斥了一句自家的懒婆娘,汉子看向冲天的火光,他似乎已经听到了村人责备他不孝的声音,骂骂,他又哪里能够想到自家那个要强的娘会服毒呢?
一阵大风忽来,火焰之中的种种幻象随着火势被压,全部消失不见,再烧起来的时候,烟就少了许多,很快原地就剩下了一堆灰烬,再也分不清谁是谁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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