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这些年仗着与五大盟会沾亲带故的那点关系, 在兴山镇的几个家族里,也算排得上名号。
而刘家当代家主忙着家族发展, 对家中子嗣疏于管教,刘纪薛被下人扶回家族,草草把外伤收拾一下,便哭得涕泪横流跑去家族后山,请老祖宗出关。
乔山的事被他说成外人早有预谋,贪得无厌,刻意用那座山头的地契拿捏刘家, 公然喊出五十万下品灵石的高昂价位。
刘家上下一心,早就将乔山当作自己的地盘, 如今一听有人拿地契威胁, 还敢如此狮子大开口。
筑基后期的老祖宗被气得气血上涌, 果断带上刘纪薛, 直奔乔山。
程溪这块地刚圈出个大致范围,御器赶来的刘家老祖宗俯视乔山,对这些人胆敢太岁头上动土的行为,勃然大怒, 毫不掩饰筑基期的威压。
“啧啧,米粒大小的光辉,也敢与皓月相争。”木傀儡的精神很强, 而精神力在对抗各类威压上更有奇效, 木犬仰起头盯着上空的筑基后期,言语间颇为不屑。
木傀儡的精神传音仅是对程溪一人,因而上空的刘家老祖宗只能看见自己施加筑基后期的威压后,但底下那群人毫无反应的场面。
“大爷爷!您老人家怎么过来了?”刘守安注意到上空的老祖宗,连忙惶恐行礼。
“哼!我不过来一趟, 你是不是就要拿着刘家五十万下品灵石,拱手让人!?”
刘家老祖宗愤然道,说起这五十万下品灵石,就跟被刀子割肉似的,心一阵阵钝疼。
刘家延续至今不过三百余年,刘家老祖宗忆往昔自己没有背景,老爹只是个药铺跑堂,他在修仙界摸爬打滚,好不容易把刘家发展成兴山镇一方豪强。
五十万下品灵石啊!
他前几十年,身家就没超过这个数。
结果眼下刘守安这个败家子,就打算拿五十万下品灵石息事宁人,他刘家,何曾沦落到需要对炼气期低头的境地!
“爹,我都跟太爷爷说了!这女子不识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且放心,太爷爷必然好好教训她!”
刘纪薛仗着大靠山来了,在法器上朝下方的刘守安大声邀功,满脸兴奋。
程溪只抬头看了眼,就收回视线,低声问守在身边的木犬,“能解决吗?”
“两头木犬刚好,小娃娃记得躲一躲。等明天,你再带三头过来,到时候就算是金丹境,也能拖住一会。”
木傀儡精神传音道。
程溪放下心,她敢单枪匹马来乔山收地盘,也是做足了准备,但她没想到打了小的来老的,速度来得这么快。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这回把人收拾服帖,人炼魇的口粮问题,也能暂告一段落。
“地契是我花真金白银买来的,又有五大盟会的公证,你们刘家若是愿意出六十万下品灵石,那我们现在就可交易。若是不愿,还请莫在这挡着我改造我的山头。”
程溪不疾不徐地对上空的刘家老祖宗说。
“黄口小儿,倒是嚣张。”
刘家老祖宗冷哼一声,挥袖把刘纪薛甩下,直接施展术法于半空中砸向程溪。
木犬动作机敏地挡住,程溪也给自己撑起灵力罩,稳稳站在原地。
“爹,你就看着,太爷爷亲自出手,这女子,很快就得哭着求咱们饶她一命。”刘纪薛一瘸一拐乐颠颠凑到刘守安身边,满脸激动。
“你……唉!”
刘守安看着被动防守的少女,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他手掌紧握,喃喃自语:“六十万下品灵石,解决乔山这个后顾之忧,为后辈奠定千年根基……”
“爹!爹你在想什么,你糊涂啊!六十万下品灵石,咱们得赚多久!你要是服软,咱们刘家的脸面往哪阁啊……”
刘纪薛实在无法理解他亲爹的脑回路,什么时候他们刘家需要向一个炼气五层的女子低头了!
“孽子!你给我闭嘴!”
刘守安忍无可忍地低喝道,“你可知五十里的地契,离兴山镇又如此近,一旦刘家拿下这份地契,乔山就彻底烙上我们刘家的标记,无人胆敢置喙。再过些年,乔山继续开发,受益的将是我们整个刘家!”
“可太爷爷出手,不需六十万下品灵石,地契也会属于我们刘家啊!”
刘纪薛对老祖宗信心十足,在他自小的印象里,还从未有老祖宗出手,搞定不了的事。
老祖宗一定行!
程溪没听见这两人的交谈,只是淡定看着刘家老祖宗的术法一下比一下强横,有些就连她都感到气势骇人,若砸在身上必定重伤。
然两头木犬轮着抵抗,术法余波硬是没有破开程溪的灵力罩。
筑基后期也有灵力耗尽的时候,但在耗尽前,刘家老祖宗俯视这两头怎么也打不烂的木犬,沉着一张脸收了手。
“五十万下品灵石,交出地契。小姑娘,刘家不是你一人能对抗的。”
刘家老祖宗在心中权衡之后,看着程溪沉声开口,“即便你能与刘家斗得不相上下,乔山与五大盟会利益牵扯匪浅,得罪了他们,便是金丹强者出手。”
“我给过你们刘家数次机会了。”
程溪脸上浮现淡笑,“第一次,我说三十万下品灵石,就把地契卖给你们,你们拒绝了。”
刘家老祖宗脸颊一抽。
“第二次,我说五十万下品灵石,你们还是一再拒绝,挑衅于我。第三次,六十万下品灵石,前辈你亲自拒绝了我。”
程溪条理清晰,直把刘家人堵得无话可说,她语气平和道:“今日起,乔山这块地,就是我的了。等明天,我会再牵三头木犬过来,前辈若是觉得心里不顺气,大可以跟它们再过过招。”
刘家老祖宗神色一怔,紧接着头皮发麻,两头木犬就跟玄铁似的坚硬无比,再来三头的话……
到时就是刘家所有筑基期一起上阵,也不一定能解决这些木犬。
这回,刘家真的碰上硬茬了!
“姑娘,刘家愿意出一百万下品灵石,亲自赔礼道歉,还望姑娘交出地契,全我刘家乔山完整!”
刘守安一咬牙,到底是家族前途压过心中骄傲,他高声妥协道。
“爹!!”
刘纪薛原本震惊于老祖宗的妥协,但他没想到,他亲爹居然也提出如此丧面辱节的要求。
“爹,一百万下品灵石,你知道我们刘家要辛苦多久吗!她二十万下品灵石买的地契,随便一到手就能赚八十万,她凭什么!?”
刘纪薛根本无法接受。
“啪——”
在程溪玩味的注视下,刘守安抬手一巴掌毫不留力地扇在刘纪薛脸上,直把他扇得头晕目眩,身形踉跄。
“孽子,孽子!你给我闭嘴!”
刘守安又气又急,他气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又担心刘纪薛嘴巴臭,把这次的机会又给搅黄了。
“你们刘家有这样的后辈,别说千年世家,就是五百年都有点够呛啊。”
程溪笑着调侃。
刘守安被戳中最担心的事,此刻笑得比哭还难看,下一任家主不一定非要是他儿子。但乔山之事,此刻若丢些脸,能全下一个完整,也算为家族办成一件大事。
“我凭什么要收你们这么多灵石?当然是因为地契在我手上,我还能再拿出三条木犬啊。”
程溪瞥见刘纪薛那世界观崩塌不敢置信又委屈表情,视线看向刘守安,正了正神色,“一百万下品灵石,地契可以给刘家,但我要你们另签一份契约。”
“什么契约?!”刘守安一听这事还有得商量,精神一振连忙问。
“我要这块地二十年使用权,在这期间,你们刘家无权干涉我的任何举动。我养什么,我种什么,跟你们刘家无关。”
程溪直白道。
她原本拿地契找刘家协商,也存了这方面的心思,如果刘家愿意花三十万下品灵石买下地契,她就添上这个附加要求,当然时间不会这么长,她也会支付些灵石当租赁金。
但细算下来,还是相当于她一分灵石不花,白嫖一大块场地。
这也是她一再退让的主要原因。
结果谁料刘家这么狂妄,连老祖宗都搬出来了。双方一波斗法,刘家此番败下来,再想要地契,只能付出双倍甚至更高的代价。
程溪把这波加价,看做实力的价值。
一百万下品灵石,二十年山头使用权,刘守安内心正激烈权衡时,刘家老祖宗却突然传音给他:“……答应她。”
“二十年不是问题,一旦此番契约成立,她的木犬,也相当于在守护乔山。”
刘家老祖宗从实力带来的虚荣与自负中清醒后,很快就分析出利弊,最终他觉得,一旦交易成立,刘家还是赚的。
眼下斗法失败,这已经说明刘家在武力上,无法奈何这女子。比起咬牙硬刚两败俱伤,妥协反而是相对聪明的做法。
“嗤嗤,他们还想让我替他们守山,可真是想得美。”木傀儡听到传音内容,对程溪说。
“前辈不必搭理他们。”
程溪知道木傀儡精神强横,对它能听到修士传音并不意外,她神色淡然道:“只要交易达成,我们肯定血赚,到时候摆一头木犬在这就好了。”
有刘家老祖宗推动,程溪与刘家的地契交易与契约签订得极快。
程溪这波倒卖,白赚八十万下品灵石外加二十年山头使用权,同时也解决了与刘家之间的争端隐患。
刘家拿到地契后,整座乔山算是彻底归于刘家,对程溪态度稍有好转,表示会在明天之前把地里的药草挪走。
程溪等土木建筑的修士把地盘圈出来后,让他们趁今晚把兽栏的设计图与所需材料尽快筹备好,交完十万下品灵石定金,得了份契约,没再继续逗留下去。
回兴山镇时,程溪换回之前的幻化外貌,收起两头木犬,步伐不快不慢,在心里捉摸着要买的东西。
灵木册得安排上。
下午临近五点,程溪与一位在灵渠街巷入口徘徊的炼气期修士擦肩而过。
那修士等待十几息后,回头看了眼少女远去背影,在亲眼见到她进入住宅,修士脸上带着轻快,匆忙朝一个方向赶去。
明春堂。
陈知秋闭关以后,书阁由张玉笛暂用,他在一堆书架中翻找,看着一本本枯燥乏味被翻得泛黄的书籍,只觉得心里有股郁气始终无法发泄。
“叩叩——”
书阁外响起敲门声,下一瞬便是跑堂清亮的嗓音:“张堂主,有人找您。”
张玉笛放下手中书籍,脸上闪过舒坦,但伸手打开房门时,他温润纠正道:“我只是带师父暂管明春堂,担不得堂主之称。往后叫我大师兄便是,不要在旁人那里落了话柄。”
“是,是!”跑堂的连忙应下。
张玉笛见到来人的样貌后,出众脸庞神色温和,他拿出一包药草,递给对方,熟稔道:“这是你托我准备的药,每日煎熬一副,一日三次,保管药到病除。”
“多谢张副堂主。”
身形瘦长的修士接过药包,掂量一下重量,脸上笑意渐深,道完谢识趣离开。
张副堂主?
张玉笛回味这句称呼,在心下冷哼,迟早,他会去掉这个‘副’字。
张玉笛回到书阁后,一边让跑堂的把柳星舞叫来,一边把准备好的东西,施加灵力。最后用淡粉的布匹包装好,并用雅色缎带装点,确保外形足够让人喜欢。
“师兄,你叫我呀!”柳星舞高兴推开书阁的门,清秀面容染着喜色。
张玉笛背对着她,这突然的声响,让他手指勾勒着缎带的手一僵,同时眼底闪过厌恶。
但转身后,张玉笛脸上已带上淡淡的无奈与宠溺,“星舞,进来前怎么也不敲下门?”
“对不起大师兄,我只是太高兴了,这两日师兄很忙,都没有理过我……”柳星舞有点委屈。
“师父将明春堂交付于我,是对我们师兄妹四人的考验,但四师弟离开,小师妹又……能帮得上忙的就只有星舞你了,这两日辛苦你了。”
张玉笛面带愧色,低声轻叹:“我作为大师兄,却没有一举抗下明春堂,反而累得星舞你……”
“没有,没有!”
柳星舞瞧见张玉笛眉宇间的疲倦,心疼又觉得气愤,连忙宽慰道:“师兄已经做得很好了,明春堂这两日的营收,可比之前还要多呢!”
“三师妹的事也不能怪师兄你,是她自己性子高傲,她那么有主意,师兄你索性别管她了。等她没有明春堂当靠山吃了苦头,自然晓得明春堂的好了。”
柳星舞对程溪这几日表现的不服管教也有些气恼,她承认少女资质过人,可这般心比天高,不服管教,早晚会栽大跟头。
毕竟其他人可不会像他们这样,容忍她的脾气,关心她,接纳她。
“她到底是我们的师妹,我前些天不过是想让她踏上正途,谁知反倒弄巧成拙。”张玉笛头疼轻叹:“就算她这般,但同星舞你一样,是我的师妹,我嘴上撂下狠话,又岂会真的不管她。”
“师兄……你就是太重情义了!”柳星舞心生恼意,恼身为三师妹的程溪的不懂事。
张玉笛苦笑,“不说这些了,我既作为师兄,自当照顾好你们,前两日是我用错了方式。星舞,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跟她有关啊?”柳星舞早有预料,手指揉着腰间系带花,兴致缺缺地问。
“嗯。”张玉笛点头,“这两日我跟小师妹关系闹得有些僵,再找她,她定然听不进我的劝告。”
“所以师兄想拜托我去找她吗?”柳星舞心里有点酸,尤其在看到张玉笛拿出装点着雅色缎带的漂亮礼物后,这股酸意更是达到顶点。
师兄居然还给程溪准备礼物!
啊啊啊啊——气死她了!
“师兄都没送过我礼物。”柳星舞绷着脸说完,又补充一句,“像这么漂亮的,没有!”
“星舞醋了?改日我再做两个送你,这个倒也不全是因为她。”张玉笛宠溺笑道。
“前几日星舞不是收了师妹的凝脂膏吗?就这么收下,总归不好。这回便拿这一份礼物回给她,顺道让她明日来明春堂,来晚了也不要紧,但切莫再空耗时间了。”
张玉笛俨然一副为师妹着想的好师兄,甚至连回的礼物都帮她准备好了。
一想到师兄闷不做声给自己准备了回礼,柳星舞心中那点醋意瞬间消散一空,只余下满腔欣喜。
“多谢师兄!师兄真好!”
呜呜呜,师兄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
张玉笛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宠溺一笑,又叮嘱了几句,例如务必要在酉时末前把礼物送到师妹手里。
若是太晚,惊扰小师妹修炼,他担心小师妹会不客气地给柳星舞摆脸色。
还有礼物不要说是他准备的,毕竟是替星舞回礼,扯出他就不太好了。
小师妹对自己观感不好,张玉笛还让柳星舞顺带提一嘴明日回明春堂的事就好,不用说是他说的。
柳星舞对张玉笛如此照顾程溪心底还是有些酸的,但提着这份礼物,面对师兄温柔神色,她心底又很快被甜味填充。
“师兄放心,我一定把礼物交到她手里,保证你明日能看见她!”柳星舞对自己当说客很有自信,丢下保证以后,兴冲冲地跑了。
“兴许要让师妹你失望了……”张玉笛嘴角噙着笑意轻声自语,他眉宇温润,眸底却冰冷如毒蛇。
*
程溪把灵木册交给在前院晒太阳的木傀儡,自己搬出黄梨木椅摆在正屋檐下,她坐在木椅上,手拿一本武技入门认真翻阅。
“小娃娃学这些东西作甚,有我在,没人能动你半根头发!”木傀儡的精神覆盖整座住宅,看见书籍上的内容,对此不以为然。
“我天赋挺好的,不发挥出来总觉得有点浪费。”程溪随意道。
以为程溪会说旁人实力再强,不如自己厉害的木傀儡:“?”
“我可以给你做个木人桩,专用于磨砺体魄,想不想要?”木傀儡扭头看向檐下的少女问。
程溪清澈眸子一亮,合上手中书籍,盯着木傀儡笑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木人桩要两天,有人找你了。”
木傀儡刚说罢,约莫五息后,紧闭的院门就响起敲击,还伴随着柳星舞的声音:“程师妹?”
程溪收起书籍,起身靠近院门开了门,柳星舞站在台阶上,张望院子,见到那坐着晒太阳的木傀儡后,对上回的诡异体验心有余悸。
“你留那傀儡做什么?怪吓人的。”柳星舞忍不住低声抱怨一句。
“师姐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程溪看着柳星舞,语气平淡。
“你真是……”
柳星舞对程溪这态度有点不爽,但想到师兄的叮嘱,还是把手里的礼物提到面前,哼了声说:“送你的礼物,上回凝脂膏的回礼。”
“还有,你也不要老是在外面游手好闲了,回明春堂。就算师兄前两日对你的态度有些不好,但你也不该拿自己的前程跟师兄怄气啊。”
柳星舞耐着性子劝道。
程溪:“……”
她游手好闲?
程溪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这两天好像确实在忙着给人炼魇准备口粮,修炼除了饱和外,在药道上也没怎么钻研。
不过心法她已经摸索出修炼方式,比起在外面晃悠,明春堂的病人更多,更利于她提升。
不过张玉笛是个麻烦。
“我知道了。”
程溪并未与柳星舞说张玉笛今上午算计她的事,这两人虽不至于一丘之貉,但柳星舞对张玉笛非常迷恋,说了也没用。
“辛苦师姐跑一趟,不过礼物就算了,我储物袋空间有限,实在没地方放。”
程溪瞧了眼这约两个巴掌大小的绸布礼物,外观确实好看,但她是真不感兴趣也不好奇。
“你少来。”
柳星舞斜了程溪一眼,冷哼一声,绕过程溪走进院子,“你有什么可拒绝的,三合院这么大,我就不信真没有地方能放。”
程溪:“……”
对于柳星舞这行为,程溪还真没法直接把人连带着礼物一块丢出去。
专程送个礼物顺便带两句劝告,虽然程溪并不需要这些,但这也算她一点心意,两人又是表面师姐妹,平时虽有点小摩擦,倒不至于连口茶都不给。
“师姐既然来了,那就喝杯茶再走。”程溪随意道。
“算你乖。”
柳星舞扬起下巴,嘴角溢出几分笑。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师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脾气自我了点,但还算有礼貌,也不虚伪。
程溪招待柳星舞在正屋里坐,她则动身去隔壁茶室准备沏茶,招待客人总不能用自己平时喝的茶水,得新泡一壶才体面。
礼物被柳星舞顺手放在身侧的小方桌上,她视线打量正屋的布设,许是因为有人住的缘故,家具都很新,也很干净,还添了些她记忆里没有的东西。
就在程溪慢条斯理用灵力操控御火诀,烹煮清泉水时,她听到木傀儡的精神传音:“小娃娃,那份礼物,有点不对劲。”
“嗯?”程溪立即警惕起来,但想到柳星舞神色如常的表现,她耐心问:“哪里不对?”
“里面的气息在逐渐攀升,已经接近筑基期的威压。”木傀儡随意道,这点威势,它并未看在眼里,提一句也是让程溪有所警惕。
柳星舞想做什么?
程溪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她摁耐住没有贸然冲出去质问,而是等灵茶泡好,这才端着托盘出来。
“你这屋子太寡清了些。”
柳星舞见程溪出来,侧头看着她提议道:“冬木巷有花木市场,你可以去那里买些花卉盆景装点啊,我看紫乌花搭繁星就很不错。”
“师姐对花卉很了解?”程溪余光扫了眼柳星舞身旁绑着缎带的粉色礼物,面色如常地端着托盘走近,目光不着痕迹观察柳星舞的细微举动。
只要柳星舞稍有异动,她会在瞬息间做出反应。
“咳,也还好,大师兄喜欢向阳花跟郁香花,我平时会去花木市场逛逛,买点新鲜的花帮他装点屋子。”
柳星舞说起张玉笛,穿着绣鞋的足尖相抵,面露羞涩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师姐,这份礼物究竟是谁送的?”程溪盯着柳星舞浅褐瞳孔,直白问。
“……”
柳星舞没想到程溪会问这个,她愣了下,下意识回答:“是我呀。”
“师姐准备的?”程溪又问。
对上程溪眉眼间显露的郑重,柳星舞心里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但想到大师兄的叮嘱,还是坚定地点头,“不错,是我准备的。”
“……我知道了,多谢师姐。”
程溪点了下头,没再多说,她将托盘摆在柳星舞另一侧的方木桌上,为她倒了杯灵茶。
“小娃娃,快走,这东西的气息变得不稳定了!好像快要炸了。”木傀儡精神传音催促。
程溪手中动作一顿,对柳星舞道:“师姐慢用,我去后院看看那些黑皮猪。”
“养猪能赚几个灵石,你还是尽早回明春堂好好修行药道。往后像师父那样,当个受人敬仰的药师,可比养猪赚得多。”
柳星舞端起灵茶抿了口,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么好的药道苗子,荒废时间去养猪,真是浪费!
咦,这灵茶还挺好喝。
柳星舞又抿了口。
“师姐你,印象中的大师兄,是怎样的一个人?”程溪走到后院过道处,回头望向正屋里双手捧着茶杯的柳星舞。
“大师兄呀,那自然是温润如玉一般的君子啊,师兄他,很温柔,又很耐心。我六岁那年,被师父捡回明春堂,那几个大点的家伙总欺负我,但是唯独大师兄会悄悄给我吃的,还安慰我,替我收拾哭花的脸……”
“后来那些人都离开明春堂去别处发展了,只剩下我跟大师兄跟着师父修行药师一道,其实呢……”
柳星舞说到这,顿了下,神色复杂地看了眼程溪,轻声说:“我跟大师兄都是师父捡来的,只是大师兄喊习惯了师父,我也跟着喊。师父根本没有收我们为徒,你才是师父亲自收的第一个弟子。”
“……是吗,还真是从小就坏。”
程溪扯起唇角,目露怜悯地看着柳星舞。
“坏?你说谁?”
柳星舞脑子懵了下。
“我说姓张的,张玉笛。”
程溪盯着柳星舞,语气冷然。
“你胡说什么!师兄才不坏!!”柳星舞怒意勃然地反驳,连带着手中灵茶都不好喝了,她忍住摔杯子的想法,把杯子砸在身旁方木桌上。
“师兄只是对你凶了点,你怎么能说师兄坏!”柳星舞压下心中愤怒,满脸不赞同道。
“是吗?”
程溪无视木傀儡催促的声音,鼻翼萦绕着狂躁的气息,看着柳星舞,唇角微扬道:“师姐,我可以告诉你师兄哪里坏,你先拿起那份礼物。”
“行!你说,我都听着!”
柳星舞势要维护大师兄的声誉,她毫不犹豫把礼物抱在怀里,盯着程溪等她下文。
“张……”
程溪刚开口,一股强横得堪比筑基后期的狂暴威力在柳星舞怀中轰然炸开。
“轰——轰轰轰——”
整座正屋建筑,顷刻被这股足以让炼气期粉身碎骨的威力炸成碎渣,程溪与柳星舞均被吞噬。
程溪早有准备地撑起灵力罩,又有木犬替她抵挡余威,但她仍受伤不轻,尤其内脏遭到震荡,呼吸都有些不畅。
废墟里,程溪轻咳着伸手把压在头顶的建筑残骸推开,这栋建筑已经被炸为平地。
好在两间侧屋之前改造过,没什么问题,兽栏里的黑皮猪早在受到波及前,就死了。
程溪目光落在柳星舞的位置,那里已经被近两米高的建筑残骸覆盖,在那样强横的威力下,柳星舞又只是个炼气五层的小修士,基本不可能活下来。
程溪闷咳一声,缓缓调理有些紊乱的气息。
那堆建筑残骸突然散开,呈现蜷缩着躺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柳星舞,她呆愣愣的,像丢了魂一样。
“师姐,你的大师兄,如何?”
程溪压下胸闷感,唇角带着嘲讽笑意问:“温润得像玉一样的君子?”
柳星舞渐渐回过神来,鼻头一酸,不顾被建筑压得浑身疼痛的身躯,双臂捂住脸颊,再也止不住汹涌泪水。
她又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她怎么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从小敬爱的大师兄,想要程师妹的命!
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柳星舞的心脏像被人用手紧紧攥住,她浑身被巨大的惶恐与后怕笼罩。她曾经讨厌程溪,可也仅仅是言语上对她有所挤兑,她从未,从未想过杀人。
可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柳星舞纵使再不愿相信,但礼物是师兄亲自交给她的,还叮嘱她在酉时末之前务必交给程师妹。
柳星舞颤抖地张开双臂,看了眼天色,早就被泪水打花的清秀面容,又无声滑落两行清泪。
原来这全是他算计好的。
全部都是,她也是帮凶,她差点帮着杀了程师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柳星舞呜咽着,双手从未沾过鲜血的她,被负罪感险些将理智压垮,嗓音带着哭腔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师姐有何对不起我的,不都是张玉笛精心谋划的算计吗?我以为师姐知道,原来师姐也不知晓,他连师姐你都信不过。”程溪面色平淡道。
“他要杀我。”程溪说,“师姐,你若对待想杀你的人,会如何反击?”
“不要!”
柳星舞顾不上浑身疼痛的身体,猛地坐起身,却因体力不支半边身体砸在地面,痛得她头晕目眩。
凭借仅存的理智,柳星舞用手肘撑起身体,紧咬下唇看着站在废墟里面色平静的少女,在负罪感与情感博弈间,她艰难道:“……不要杀他,你报复他,是他活该,我求你,不要杀他。”
柳星舞说完,痛苦闭上双眸,任由泪水汹涌肆虐,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师父教的这些道理她全部知道,可是,可是……可是小时候,只有他向自己那颗如履薄冰小心脏,撑起了伞,为她抵挡那些恶言恶语。
她怎么能,怎么能让他死。
“师姐,没有我救你,现在死的人是你。”程溪神色冷静地说。
她早就知晓张玉笛的秉性,所以对这场刻意谋算的事故,没有丝毫意外与感伤。
程溪一语戳中柳星舞的软肋,她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决策才算正确,又应该怎样才能留下师兄一命,她脑袋思绪已经变成一团乱麻,气急攻心下,身体软软倒下。
“小姑娘承受能力不行,昏过去了。”木傀儡精神传音道。
“咳咳咳咳——”
程溪伸手捂着气闷的胸口,随意坐在废墟里,背部恰好靠到柔软的支撑,她不需侧头便知道是谁。
“你情况如何?”程溪轻声问。
“缺,血,液,饿,很饿。”
人炼魇如实回答。
兽栏里的三十四头黑皮猪血液已经被它吸食一空,但替柳星舞抵挡必死伤害后,人炼魇的消耗还是极大。
“辛苦了。”程溪看着昏迷的柳星舞,低声说,“我们进山……”
“他,要杀,你,我,要,杀他。”人炼魇毫不掩饰自己汹涌的杀意,一双猩红眼珠除冰冷外,还蕴含浓郁煞气。
“好,我带你去找他。”
程溪低声一笑,果断改变主意站起身,在昏暗天色下,看向院子里的木傀儡,“我出门一趟,帮我看住她,别让她离开这里。”
“小娃娃,你这样会助长它的杀念。”木傀儡忧心忡忡向程溪传音,“算计你的人该死,但最好不要让它在气息狂躁期间杀人。”
程溪没有回答,留下一个背影离开如同废墟的住所,她不清楚张玉笛住在哪,但明春堂有他的气息,只要在附近沿着气息寻找,必然可以找到。
当程溪不惊动旁人找到张玉笛的住所时,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这反倒更有利她隐蔽行踪。
张玉笛院子不大,一进一出的两层住宅,紧闭纸窗被灯盏映照得犹如发光的鱼肚白。
程溪寻了个没有陷阱的位置,轻易翻丨墙进入,通过魂血沟通人炼魇,“你困住他,这次由我亲自动手,等人死了你再吸收他的精血。”
程溪既不想增长人炼魇的杀念增加它失控概率,但也不想拒绝它的要求。这次如果不是它帮忙,柳星舞必死无疑,包括她遭受的冲击,也绝不止那么点。
如此折中一下,她来动手最合适。
“不必,我,来,杀。”
人炼魇断断续续的语速加快了些,它知道这位主人不喜杀戮,与上一届主人截然不同。
它不想她手上沾上鲜血。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杀人,这次受伤原本能避免的,是我的命令,让你变得虚弱。”
程溪神色冷静道:“所以后果该由我一力承担。”
张玉笛死不足惜。
小说里人炼魇只听从血主命令,裴游时掌控时,人炼魇几乎没什么戏份,只有杀人与失控冒个头。
它一旦失控,没有百十条人命,根本无法平息,程溪觉得自己解决张玉笛,拯救将来那百十条人命,反倒是件功德。
人炼魇拗不过程溪的决策,只能悄无声息溜进住宅把张玉笛弄晕。
程溪听到闷声倒地的动静,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沉下心神打开房门进入其中。
程溪看着昏迷在地的张玉笛,他这张皮相算得上不错,但这颗心,就像浸过万毒池的水,无比狠毒。
就在程溪生出杀意的瞬间,她气海内的两片淡绿花瓣能量开始流失。这感觉太过明显,实在让她难以忽视,她的心法怎么会……
程溪意识刺痛一瞬。
“咔——”
木傀儡操控着跟上来的木犬一把咬住程溪手中匕首,精神传音首次有气急败坏的意思,“小娃娃,你怎么能亲自动手,你可知你修的是什么道!!你还不如让它杀了呢!”
“我不管修什么道,张玉笛既然要杀我,那他就必须死!”程溪盯着木犬,冷着脸说。
之前张玉笛心生杀意,但并未进行实质性行为,所以程溪尚还可以忍受。
而如今,她绝不会养虎为患,继续纵容下去。
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心法似乎很排斥杀戮,但并未强行制止她杀戮,这更像一种预警。
程溪的确不喜欢杀戮,可这并不表示她被人暗算到小命上,还要碍于心法去忍气吞声!
若是这样,她还努力修炼什么?她还不如当个王八扎进深海,这样一来就连裴游时都找不到她。【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