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局长也是个满身杀伐气重的人,李队长叫他一吼, 愣是不敢开腔, 只能摸了摸鼻子,站到一边儿去。
王局长正要和薛啸卿商量, 就听见人群里又给闹腾起来了。
有人笑那个李大丫:“可照照镜子吧,老母猪,吴玉龙能看上你?”
李大丫今天本来就被吓得够呛, 心里也憋闷委屈,听到这话,脸上的泪珠子都来不及擦,就黑了脸, 张嘴就要反驳, 她娘在一边儿拉都没拉住。
“这咋不能,他看了我好几次,说我长得不是最好看, 但是耐看,还要带我到城里去。”
耐看......在场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目光瞄向了站在角落里的吴玉龙,怎么看那吴玉龙都是个斯斯文文的齐整人儿,咋眼光就这么特别呢?
吴玉龙才有一种无妄之灾的感觉,他啥也没说, 这火咋就烧到了他身上?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跟被人扒了皮一样难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他瞪向李大丫, 真想一口咬死这臭婆娘,早跟她悄悄说了,不要把他们的事儿说出来,结果今天什么都抖搂了。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李大丫早就忘了他的嘱咐,这会儿还看向他,指着他问:“你说你是不是说过这话?”
吴玉龙当即要反驳,谁晓得另外一个女人又跳出来了,对着李大丫骂道:“你说啥胡话,想去城里想疯了吧,吴玉龙要带也是带我,咋带你!”
这是四队的张寡妇,婆母死得早,没人拘着她,性子也放荡,因为手里边儿存了几个钱,就被吴玉龙他们盯上了,这一来二去勾搭上了,她给吴玉龙花光了家底子,现在听到这事儿也慌了神,不管不顾说了出来,大不了就逼这个吴玉龙强娶了她。
这几个不省油的灯,迅速就成了燎原之火,群众哗然,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剧情的发展啊!
吴玉龙也叫吓得没了底儿,干脆又耍出老一套,对着两个女人骂:“你们俩胡说,跟我没干系,跟我没干系!”
两个女人被他伤了心,顿时觉得自己的命比黄莲还苦,比窦娥还惨,扑上来就要抓吴玉龙,吴玉龙转脸就要跑,结果王局长一挥手,人就被扭着手押住了。
两个女人抓着他就一顿打,女人打架又不使拳头,就好抓头发,伸指甲抠脸子,吴玉龙被抓住手也反抗不了,只能痛得唉唉叫,不过几分钟,就把那张俊脸抓得稀烂。
这大伙儿才刚刚看了李歪嘴那张烂脸,这会儿又看到了吴玉龙这张烂脸,都吓得打了一个寒颤,心里对这些个婆娘竟然有点儿畏惧起来。
常采萍就说了:“我要举报,他们玩仙人跳,吴玉龙和付美琴一伙儿,他俩是男女朋友,假装不是,玩儿仙人跳,想玩到我头上,被我识破了,就报复我,挑拨我和李大丫关系,来害我。”
那俩女人刚被拉开,就听见说付美琴和吴玉龙是男女朋友关系,再想起付美琴在他们跟前儿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姐妹似的替他们的“幸福”着想,就恨得心慌。
付美琴被举报的震惊还没过,看见那俩女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双腿打软,她一个城里来的小娇花,平时都守在教室里不干重活儿,偶尔避不开要下地都是张春阳帮她做工,哪里有体力和村里这两个粗笨女人对抗。
她泪眼盈盈,求助地看向张春阳,那边儿张春阳也红着眼睛问她:“你不是没男朋友吗?她扯谎是吧!”
他满脸希冀,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付美琴,在他心里,她就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不可能有男朋友还不告诉他,不可能骗他,也不可能玩仙人跳。
付美琴肯定抵死不认,哭着摇头。
常采萍看张春阳那样儿,就知道他不接受事实,就要说话,不曾想张志文看了常采萍好几眼,先站了出来:“我作证,他们俩拉拉扯扯过!”
张春阳心口就绞痛起来,他付出了这么多,又要在众人面前背纲领,又要被罚工分,结果人家有男朋友,他啥都没有!
他也转脸看着众人,谁都知道他在追付美琴,这时候众人的眼光中有讥笑有同情,让他觉得自己活像一个大傻子。
日头越来越烈,他却全身凉冰冰的,从皮肉冷到了骨子里!
付美琴看张春阳扭过头不去看她,也特别着急,她在这边儿,只有张春阳最护着她,她要是受了什么欺负,只要给张春阳吹两句耳边风,张春阳就会过来替她出气,现在却无论她怎么叫,张春阳都不理她。
她那两个女人扑了过来,她把脑袋捂着,怕他们打脸,刮花她的脸蛋儿。
李大丫和张寡妇可是厉害的角色,她遮哪儿,他们就打哪儿,片刻就打得付美琴脸上带血,咿咿呀呀地痛叫。
王局长他们在这儿,看见动手,碍着面子也得管了,叫人把那两个女人来开,付美琴抬起脸,清秀的脸上抓了好几道口子,头发也扯得乱糟糟的,看起来是特别可怜。
付美琴捂着那一脸血,想着自己这张俏脸毁了,当下就要晕过去,还被人给拦住了,没晕成功........
不过群众们却不可怜她,反而听到这件事情之后还很鄙夷他们。
有个妇女就在人群中说了:“我就说,一天装得可怜的很,风都能刮跑一样,没想到是个黑心肝。”
“城里来的,会的就是不一样,还仙人跳,把咱们的钱骗光就行了!”
“打得好,打烂他们的脸,看他们拿啥骗人!”
群众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几个平常人缘最好,最受人喜欢的知青,立刻就变成了人人唾弃的“犯罪分子”。
三个知青哭的哭,闹的闹,整了好大一出出来。
常采萍也在一边儿看着热闹,大丫也高兴,拉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坏蛋就是该挨打。”
常采萍只摸着她的脸没说话,倒是常母跳起来去指着那付美琴他们骂:“黑心肠的,没刮到我女儿的钱,就找人害她,你们死一百回都不足。”
她这些年在村里面混,也摸索出一套撒泼耍赖的功夫,就扑过去啪啪扇那付美琴耳光,要让付美琴的脸蛋儿肿得比自己女儿那个脸还高才解恨。
王局长就皱眉头了:“都说是城里来的,从小就有人教,咋心肝还这么黑?”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牛鬼蛇神坏心肝没见过,这话是说给薛啸卿听得,想听听薛啸卿的意见。
薛啸卿心里早有数,只说:“这些有没有证据都不好拿人,咱们也不能凭空拿人,我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了,其它的,李大队长会看着办。”
他瞟了李队长一眼,那李队长早在后边儿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就怕放过一个细节,到时候不会随机应变,这时候薛啸卿把话递到他这儿,不直接把人拿走,就是卖他面子了,他感激地不行,立刻就说:“一定严惩,一定严惩,摘了他们的工作,扣工分。”
薛啸卿一听,便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弄到五队去,划个一年的工分出来,常采萍和张寡妇都分一些,至于李大丫,她是该受批评教育的。”
李队长听他又有底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赶紧就坡下驴,老老实实答应着。
王局长也很满意这个做法,虽然说他嫉恶如仇,但也不能乱抓人,薛啸卿不跟他硬扯这件事情,他也好办差。
不过一会儿,审问就到了尾声,王局长安排了几个人受批评教育,罚工分什么的,李队长就当场宣布要摘了他们的工作,安排到五队去,听队长安排干活儿,就干最苦最累的,磨炼出良心来。
付美琴他们一听,当场就开始哭了,谁不知道五队是最偏最穷的队,土地不长粮食,干活儿最累,就是捡牛粪刨地,工分是最少的,人也是最难相处的,颇有些“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品格,这几年大队拢共就只出了几个案子,全是五队出来的,他们要是去了,可叫他们这么活?
几个人不不敢不认罚,哭着认了罚。
至于李歪嘴,薛啸卿就给常采萍招了一下手,常采萍过来了,薛啸卿才跟她说:“没判死刑,发到永安农场去劳改,罚期是终生。”
常采萍心里别提多满意了,现在李歪嘴是个瞎子,对他来说去农场里,就只能受欺负、受磋磨,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这案子审完也已经是下午时分,王局长叫人押着人走了。
付美琴他们才得了松脱,几个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大队长就发话了:“今晚上就搬出去!”
说话间,几个知青就钻进了屋子里,把他们的那些被子褥子全部都丢了出来,一个个冷眼看着他们。
倒不是这几个人落井下石,只是几个人看到了他们的真面目,都感觉到心寒,再加上有些村名比较会联想,因为这几个人的原因,联想到他们也不是好东西,还说常采萍也被他们欺负惨了。
知青们被坏了名声,都恨他们恨得不得了,东西踢出来就让他们赶紧走。
付美琴还苦兮兮地要去拉吴双玉,吴双玉甩开膀子就骂:“常老师那么好的人你也害,你有没有良心啊!”
付美琴被她甩得老远,也没个人扶着,最后只能委委屈屈地捂着脸哭了。
三个人连夜被赶到了五队去,三个人就给找了两间破茅草房,也没得人给他们翻修一下。
夏季多雨水,当晚上就又打雷又下雨的,偏偏这屋子就像个筛子一样,到处都是洞,没法子堵,也没法子接雨水,他们带来的被子也被打湿了,三个人就在雨里淋了一夜。
吴玉龙和张春阳现在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李队长不知道是不是真没想到这件事儿,还把他俩安排在一间屋子里。
两个人在屋里就冷鼻子冷脸的,没坐到一会儿,话都没说就打了起来,第二天早上就鼻青脸肿的出门。
而付美琴这边儿,有两个戴着草斗篷的男人在屋子外面走了两圈儿,两个人晃了一会儿,又回去了,一路走一路笑:“诶,我今天可看见的,长得老漂亮了。”
“就是瘦巴巴的,摸起来肯定不解馋。”另一个男人咋着牙花子嘿嘿淫*笑着。
那人就说了:“管她恁多,你看她也不啥好人,咱们这是为大家伙儿做好事呢~”
再说常采萍这头,自付美琴他们搬走,常父也张罗着给她搬家,都进屋子收拾东西去,李队长也可怜他们,叫人帮着搬。
吴双玉他们才晓得常采萍要搬走了,都到外面来送她,事到如今,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吴双玉可把自己一直宝贝的擦手膏子拿出来给了常采萍,叫常采萍擦伤口,还叫常采萍常回来看看。
张志文在一边儿站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了她很久,才红着脸说了句:“黑板报,咱们还是要一块儿办的。”
常采萍历来比较粗糙,察觉不到张志文的小情绪,跟着就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晚上,常采萍就去了四队,几个孩子都在一边儿抹眼泪,四丫看她收拾着东西,想起了上次她也是这么走了就不回来了,冲过去就抱着她的腿嚎啕大哭,怎么都扒拉不开。
三队到四队,只差了一队,路却隔着远着,光凭脚走,得走一个小时,路也越来越窄,路过了几条沟,到了一栋又小又破的屋子前。
那屋子比知青暂住房还破,远远就能看出来房子那土墙皮子单薄,屋顶的草也稀稀拉拉的,好久没翻新似的。
常父也抬头看了看房子,脸上浮出一抹惭愧,他是一个家的支柱,却连一个好一点的居所也不能给自己的家人......
常母也有些尴尬,讪讪笑着拉她的手:“比不上你原来住的地方,不过我们一家子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应,你可不要再嫌弃了。”
常采萍看着那栋破旧小屋子,心里却是复杂的,她的记忆里房子确实又小又破,但是当她看见以后,只觉得比记忆的还破还寒酸,不过常母的话,却让她感觉到很温暖。
她很寻求安慰似的,向常母靠了靠:“没事,我跟你们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常母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她的记忆里,自从搬到了这边,常彩萍就很少撒娇,也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爱意的话。
她那双干瘦的手直颤,握住常采萍的手腕,红着眼眶子:“你别怕,妈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常青萍也不争气地抹着眼泪,嘟嘟囔囔的:“谁敢惹她,她不欺负别人就好了。”
几个女人哭成一团,常父在前面,眼眶也湿润了,不过他只绷了绷脸,转脸就喊:“快来,到家了!”
常家就两间屋子,姐妹俩住在内间,常父常母住在前面屋子里,外面既是客厅,也是厨房,也是卧房。
当天晚上,她和常青萍两人睡着一起,刚开始都不说话的,后来常青萍忍不住了,就捂着枕头呜呜地哭了,嘴里抱怨着:“现在你又可以欺负我,又可以和我抢东西了,打小我就没赢过你。”
常采萍扭过脸看她,少女的肩膀伏在枕头上抽搐。
因为父母的偏心,导致他们感情疏远甚至敌对,不过好歹她这个妹妹心里还有她。
她觉得已经很满足了,假设一下,他们家像薛家一样,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那她该多悲哀?
现在他们都好好的,那些事情是真的没必要计较,她原谅过去的他们,也原谅过去的自己。
常采萍伸出了手,轻轻地扶在少女肩头,笑了笑:“我怎么会跟你抢东西,我是你姐姐啊。”
常青萍就哭得更厉害了,她其实心里一直都知道父母偏心她,常采萍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她差一些,只是她不满意常采萍总要抢她的而已。
当天晚上,两个人都哭过了,还说起了一些年少时候的一些小事,都是互相抢东西什么的,想起来还特别幼稚,想起来又很沉重,毕竟他们现在落难了,还吃不起小时候经常吃的那些东西。
说到这儿的时候,常青萍就从一个破木盒子里宝贝似得掏出两个东西,塞给了常采萍一个。
常采萍就问:“什么?”
常青萍就嘻嘻笑:“糖块儿,我自己攒钱买的,没有以前咱们在城里买的好吃,不过也很少见了,要不是你今天这么好说话,我可不给你。”
常采萍心酸了一把,想哭,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那些狗血小说里面家里破产的豪门小姐。
她想着又觉得好笑起来,就挂着泪珠和鼻涕又哭又笑的:“你哪里来的钱?”
常青萍就说了:“前一段时间,我不是说帮你做衣裳吗?我给人做衣裳赚的工费,我偷偷给娘塞了一点儿,其余自己留着买糖了,这么点儿钱也当不了嫁妆,吃了就吃了吧。”
常采萍才想起是有这么个事儿,可一件衣服怎么做?手缝吗?那得累死个人!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你偷用缝纫机做的啊?”
缝纫机队是他们大队的特色项目,大队里有三台缝纫机,平常也做产出的,给队里的人缝衣裳挣工分,或者是和其它大队搞联合。
这样的名头原本就轮不到常青萍脑袋上,是那会儿薛老爹看他们家可怜,给大队长说得情,才网开一面的。
常父是个文化人,好着面子,虽然说在这儿受了一大堆苦,磨平了棱角,但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的,卖女儿的事情做不出来,他怕人觉得他是卖女儿,心里是一万个同意常青萍这桩子事儿,但是常青萍执意要去,常父打了她一顿也没了法子,就让她去了。
这事情原主知道之后也闹过一场,说常家还是靠着她才爬起来之类的,常青萍还和她差点儿打一架,常彩萍回去就怨薛老爹瞎操心。
薛老爹也训了她一顿,从此对她眼色也不太好,不过到底也没端了常青萍的工作。
常采萍这会儿想起来,还是有些愧疚的,她抓住了常青萍的手塞在被窝里捂着,常青萍却轻轻抽了口气,把手抽了出来,放在一边儿。
常采萍就皱眉:“你咋了?”
“手疼,这几天下地锄地,还有点儿没缓过来。”
常采萍微微一想就猜到了,常青萍被人赶了出来,就问:“谁赶你出来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