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丁黏黏糊糊地赖在兄长身上要抱抱。这次一回京, 下次什么时候能见面就不知道了。
再走一段路胶东国的车马就要来汇合了, 到时候作为胶东王的他就不能够再和兄长黏在一块, 趁着现在要多黏黏。
为此, 他连小伙伴们邀他骑马都给推拒了。
夏安然撸了把弟弟的小角头,见小豆丁心情低落也不多说什么。
分离, 这是小皇子们的必修课。
刘小猪在历史上已经算得上是幸运, 起码他一直陪在亲生父母身边, 更是陪到了父亲最后一刻,而其余的皇子们都没有见到帝王的最后一面,他们甚至是帝王去世之后很久以后才知道了这一信息。
帝王过世, 新旧王交替, 为了国家稳定新王必须马不停蹄上任。是以, 对于小皇子们来说,他们接到的与其说是父亲过世的通知, 不如说是弟弟即位的告知书。
这其中有多少防备姿态,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整个皇宫中最柔软的人是他们的大哥刘荣,其次就应当是他怀里的这个小豆丁了。
夏安然捏了捏弟弟的羊角辫子, 觉得弟弟压在身上实在有些重,加上弟弟这么黏糊他也不好做事啊, 于是做出一副忽然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的姿态说:“彘儿,你书都背完了吗”
怀中的小身子微微一僵, 小豆丁仰起脸, 表情特别委屈, “彘儿前几日就背完啦!阿兄你不记得啦!”
夏安然就这个姿势, 嘿咻嘿咻地从箱笼里头又掏出了几本书,义正辞严地说道:“阿兄怎么会不记得呢?但是彘儿啊,阿兄一想觉得我们学的还是少了些,万一父王考校功课就麻烦了。”
刘彘小嘴巴张得老大,难以相信自己刚刚还觉得最好的兄长居然让他在旅游过程中还要背书。
这,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小国王还特别振振有词,“多学一些总是不会错的,彘儿你要想想,你学得多学得快,阿父就会越高兴,以后还能不能出来玩就全看在这一举啦!”
刘彘:……阿兄你当我是笨蛋吗?一山还有一山高,学无止境难道不是你说的吗?
刘彘默默摇铃,等到车停后利落地跳下了马车,气哼哼地跑去找了小伙伴们。
还是和小伙伴们一起骑马比较好,不陪坏哥哥说话了。小豆丁之前那点即将与兄长离别的小惆怅顿时一扫而空。
一日之内抛弃了兄长又被弟弟抛弃的夏然心安理得地独享了一个小马车,然后他展开了中山国那边快马运送来的卷轴。
上头写的是一个好消息,中山号经过小半月的航程,顺利归国,货物均都完好无损,就连此次试验运来的数十头牲畜也安然抵达。
此次中山国船上备好的饲料都是特地配置的精饲料和之前制作的青贮,适口性极佳,所以这些本来以为会晕船的牲畜等地上秤之后非但没有掉膘,有的还胖了几斤。
畜官起先不知情,还以为是河间国做生意厚道,等搞明白之后再看向兽栏的眼神就不对了。如果不是被人拉着,他恐怕都想要将中山国所有的牲畜都塞进去住上一段时间。
这个小子养膘的能力太惊人了。
事实上,有同样想法的不仅仅是中山国的畜官,河间国派来随船的官员亦然,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路船行却越活越胖的牲畜们,情不自禁地跟着想要将兽栏也去应用一回。
这长膘的速度太快,当然他心里也非常清楚,秘诀不在于兽栏,而是中山国配置的兽类饲料。
中山国的人居然奢侈到会给牲畜配备饲料的程度,这一点在他们看来也是极其难以置信的。而经过研究他发现,这些饲料中不单单是干草,还有许多粮食谷类。
这吃得比人还好啊!
当然,这个想法是他基于寻常人生活水准而发出的感慨,河间国富庶,自不至于如此。
除了寻常的谷物之外,里头还混入了些他不知道是何物的粗纤维物质。根据畜官的经验看来,他认为这种物质才是吸引牲畜的关键所在。
可惜一时半会儿间他看不透这个。
河间国的畜官每日都在牲畜栏边上绕来绕去的举动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但是看他在认真研究饲料而没有起什么歹心,众人便也不多加干涉。
只是自家的寻常饲料在别人看来是竭力想要破解的配方,这一点来说……嘿,还挺爽的。
咳咳,忽略这些带着点不友好的想法,中山国的船员们和河间国派来的官吏们总体来说还是相处和谐的。
毕竟他们是兄弟国嘛,要守望相助来着。
河间养牲畜的历史比中山国还要长,这次他们带来的猪驯化痕迹就比中山国要重,具体表现在性情更温顺,肉也更嫩。
但是它们的体也要更娇小一些,所以在这些豚抵达中山国后,畜官尝试了若干次想要让它们和中山国的本土小母猪谈朋友,却发现……呃,中山国的小母猪们对于这些个子矮矮的小公猪完全没有兴趣呀!
母猪们:个子都没老娘高还想要追求老娘?等老娘理智不在了的时候再说吧!
踢走没商量!
畜官们:TAT
公猪们对于被小母猪们嫌弃却是半点没反应。虽然被白富美嫌弃了,但是这里伙食好啊,住房场所也特别赞,还有人给他们打水冲凉,对比以前的场所,简直是天堂。
万万没想到会卡在这一步的畜官们心很伤,偏偏按照殿下的指示,这些公猪都必须要做种,不允许宰杀,现在只能把这些干吃饭不干活的公猪们养着。
看到这些公猪一个个都像是被阉割了的小公猪一样,每天无忧无虑的,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没事就晒晒太阳逛逛街,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就连河间国的畜官也跟着挠头。
他对着用怀疑眼神看他的中山国畜官解释:不,它们在我们那真的不是这样的!
它们都可凶可有攻击性了!我们真的是按照你们的标准来挑猪的!
呵呵……中山国的畜官将之一五一十地写在了给小国王的书信上头,他觉得这事得黄。
收到信件的夏安然倒是半点也不担心,他当即研墨吩咐畜官再等上一等,现在天气还有些寒凉,猪会有条件地选择一年中季节最好的时候产子以保证存活率。
当然在后世,因为环境的优越性,家猪已经发展到可以全年发-情的程度,但是在西汉显然它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猪是杂食性动物,但相对来说它们更喜欢采食植物的根茎,所以秋季是它们最喜欢的采食季节。但因为秋季之后便是难熬的冬季,所以母猪会尽量在夏末或者夏初的时候生下小猪仔。
猪的怀孕周期差不多是三个月,也就是说一般它们会选择在冬末或者春中时候挑选丈夫。
等到那个时候,在荷尔蒙的促进下,就算是矮穷矬的小公猪也会变成小帅猪啦!
如果到了那时候母猪还是嫌弃这些猪,那也没关系,将亚成年小母猪隔离起来不让它们见到中山国的小公猪,目所及处只有河间猪的话,等它们成年了自然而然就会觉得世界上只有这一种公猪了。
至于对方体型比自己小……咳,自然界中公的比母的体型小的难道还少吗?
处理完了畜官的哭诉,夏安然又打开了来自少府的书信。
在那里头他又看到了一个好消息。
在他离开中山国小半个月以后,第一节陶状管道正式出炉。
这一点要多亏中山国曾经有制造大型管道的经验。陶轨薄厚不均,烧制上便很有难度,虽然使用了龙窑,但是匠人们依然不敢烧制过长的陶轨。这次出炉的均是成人一臂长,一一敲打辨音过去后,匠人们判定其烧制的成功率仅有四成。
当中再排除掉一部分尺寸不合的,最后的成本仅够制作十来米的双轨轨道。但如果只是用作试验品也算马马虎虎足够了。
管道被三合土黏在地上,如果单纯是使用小车的话,这些管道的确可以承压。按照如今普遍的货物重量其也可以接受,但是使用年限和受力上限有待考察。
但最麻烦的问题是,如果管道一旦破损后,要将之拆下替换重新安装会花费大量的时间。
也因此,在水泥被制作出来后,匠人们一致否决了以水泥作为粘合剂。
因为水泥比三合土还要再牢固一些,这会导致陶轨破损后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来铲除这一整根管道的水泥。
但是水泥这种好用的原材料很快有了新的用武之地——铺地。
用它们来做陶轨的基石,就不用担心在搬运太重的货物时候会导致地面下沉了。
对于这种设想,小国王大笔一挥批了个“准”字,只是他让人稍微控制一下数量,暂且先建造陶轨需要的部分。
毕竟石膏实在是有些贵,等船运能够通到山东了,石膏的采购价降低后再大范围造吧。
他歪歪脑袋,想想又批了一句——可以试着先在下头铺设砂、石道,如此便可使得上头的水泥承力更加均匀,避免龟裂。
咦……说到水泥,他好像记得水泥还有一个特性是什么来着……算了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小国王砸吧了下嘴巴,在文件上敲上了自己的印章,然后将处理完的公文塞到了木箱中,届时将交由驿官带回中山国。
等他展开了下一封信件的时候,小国王立刻瞪圆了眼睛,哎呀!是赵婴来催他的法科考题啦!
对了!
小国王满脸深沉抬目远望,他目光似乎要穿透车厢抵达坐在他前头的那辆马车上。
——他哥还欠他考题呢!
午膳时候,赵王刘彭祖就接受到了来自弟弟的问询——阿兄,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的考题给我?
刘彭祖也是一愣,半响后他故作深沉状试图掩盖他将这件事忘记了的真相,然后表示「弟弟,你给阿兄的答卷我并不满意啊」。
刘彘和刘胜两个弟弟齐齐用「阿兄,你这样很不好」的眼神来看他。刘彭祖感觉到他遭遇到了弟弟们的灵魂拷问,但他一点都不心虚!
没错,弟弟哪里给了他最合适的回答呢?弟弟的答卷完全不让人满意呀!
那什么见鬼的“指导书”花费了他近一个月的时间反复琢磨修正。为了写一份自己满意的,他没少翻阅卷轴查阅案卷和赵国往年数据对比,最后才交出了勉强算是令人满意的答卷。
但让刘彭祖没想到的是,这些卷轴最后居然是交给河间王誊写。
什么鬼?!为什么是河间王?既然你是发起人,为什么你自己不抄?再不济,为什么不能就用我们自己的原卷?乃兄的字很难看吗?
蠢弟弟就这么放心地将东西都交过去了,要是河间王在里头修改了些什么呢?岂不是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赵王对这个没有半点政治智慧的弟弟简直无语了。当时在收信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他就想把弟弟的脑袋瓜子当甜瓜拍,看看能不能把里头的涓涓细流给拍出来一些。
倒不是赵王对河间王有意见,河间王本身就算是他们几个皇子中比较没有存在感的那种。毕竟他排行老-二,在怀他的时候栗姬已经不再是独宠,生育完了,为了固宠,栗姬马不停蹄又要了一个孩子。
如此,才让三皇子赶在了四皇子之前一点点出生,创下了在外人看来极为辉煌的记录——刘启的前三位皇子都为她所出。
在这样的状态下,河间王又怎么可能得到太好的照顾?
在他还是婴孩的时候,他母亲便忙着争宠,还要照顾腹中胎儿,等他到了少年时候,母亲忙着和程姬以及当时青春年少的贾姬、温顺可爱的王姬争宠。
老大刘荣是她得宠的保障,老三刘阏于是她的幼子,夹在中间的老-二自然是比较尴尬的。
老-二的性也被养得有些软,在后来更是一心投入儒学的怀抱,寄情学术研究。在别的皇子们……尤其是贾夫人长子的赵王看来,这便是有些软弱了。
刘彭祖性强硬,自然是看不上这一种软和。
在听到小国王说了「等大家到了长安,一同下榻到馆舍里头之后大家可以再核对一下,如果有问题可以再改」之后,刘彭祖才稍稍平复了下心情。
但这也没用,他受到的惊吓难道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被抹平的吗?才不会呢!
夏安然叹了口气,无语地看了眼自家兄长,觉得兄长这实在是太傲娇啦!
行吧,他给刘彘使了个眼色,兄弟二人齐齐对赵王使出了刘家的撒娇大法——两兄弟对着刘彭祖其实也强健不到哪儿去的小身板一阵敲击。
刘彭祖梗着脖子撑了会儿,最后还是没撑住,一边喊着成何体统,一边一手一个将糟心弟弟们给拎了起来。
他指指大的,“多大了?还这么闹腾!”
又指指小的,“马上就要和胶东国的车队汇合了,你是准备让你们胶东国丞看到你这个样子?”
听到胶东国丞,刘彘的小表情立刻转为正经认真的模样,用实际行动表示「彘儿可严肃啦」。
虽然刘彘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期待,但是当他看到胶东国的队伍在其丞相带领下提前等在了汇合处时,刘小猪还是十分满意的。
作为胶东国的国君,虽然年纪还幼小,但刘彘必须表现出一国之君的模样。
他换上了王国的冕服,佩戴了象征他胶东王身份的印绶,带着他的小伴读们接受了胶东国相的觐见。
作为胶东国实际上的掌权人,胶东国相和刘彘当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都很熟稔,自然也免去了检验身份这一项形式主义。
彼此气氛还是不错的——当然,这是事后夏安然从刘彘口中听说的。
刘彘面见胶东国相的时候夏安然并不在场,这种需要建立弟弟威严的时候,小国王才不会去插上一脚呢。
晚上,刘小猪一边泡脚一边将他对于胶东国丞的感想说给了夏安然听。
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中,胶东国丞做得滴水不漏,他几乎一应将胶东国的各项事务都送到刘彘面前进行批示和报告。当然有鉴于距离限制,以及刘彘实际上并未亲政,这一些也是走一个过场罢了。
虽然是形式主义,但夏安然还是会时常拿着胶东国的国务对着弟弟分析一番,偶尔有他都拿不准的便去询问郅都。
最后大家都得出结论,刘彘的丞相能力很强,做事也很靠谱,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郅都一样,属于那种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的类型。
胶东国富庶,又是齐鲁之地,世家豪门颇多。但凡这种豪门多的地方,里头就免不了有腌臜。但这一切都被这个丞相一点一点地啃下来了。
曾经也在齐鲁之地当过官的郅都对这位后辈也非常的赞赏,夏安然默默研究了一下这位胶东国丞送过来的案卷,忍不住腹诽:这难道就是酷吏之间的惺惺相惜吗?
没错,刘彘的这一位丞相也能算得上是一个酷吏。
汉承秦律。
秦朝又是以法治国,法律条款和刑法极为严苛。纵然西汉自建国以来数次减轻刑法,但事实上现在大汉的法律规定依然不能比照后世,不光是律法严苛,还存在量刑的标准不够明确的问题。
标准不明确也就算了了,连刑具也没有个标准。
譬如笞刑,也就是杖打,这个一般是打背部,但是背部其实是个泛指,比如,你打腰部可以,打背部可以,打臀部也可以。
前者只需三四下就能打到人伤了腰椎,丧失劳动能力,打背部的能挺个五六下吧,打臀部起码能撑到十来下没问题。
而且笞刑的刑具还不是官方下发的,完全取决于施法者。如此便给了施刑者就有了可操作的空间,收受贿赂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想要少受点苦,就得塞个小红包,人家用竹板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只听个脆响,伤势不会太重。如果不塞红包,那就得看施刑者的心情了。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司法的公平可言?
受此启发,小国王这次带入京的奏书中就有写到这件事,他个人建议施罚刑具应由官方制作统一下发,或者就是统一材质、规制由地方制作。
如果条件允许,干脆每个地区建立一个集中受罚点,由利益无关者或者是专业的职业施刑者来实施刑罚。
但是,后一条被郅都驳回了。
无他,成本太高。
好吧,小国王对弟弟说:“丞相说得也有道理,罪人打完了板子难道还要让被打的人一路走回户籍地,这样一走指不定本来也就是躺一躺的事,变成伤口感染啦!”
刘彘也跟着叹了口气,一脸忧愁得说道,“其实我觉得阿兄的法子是个好方法呀,这样就可以避免底下的人贪墨和草菅人命了!”
“说到底还是穷。”小国王捏捏拳头,想到了现代新加坡的鞭刑,这是一个现代少数还有的肉刑国家之一。
这种肉刑法在施罚时候会有医生在场,每一鞭抽打完之后医生都会检查受刑者的身体状况,甚至帮着免费治疗。一旦发现受刑者的身体承受不了下一鞭,便会暂停鞭刑,治好后再继续打,打得受不了再治,反正犯人是绝对一鞭都逃不了。
当然,这自然也会造成新加坡的医疗资源的浪费,但效果显著。别的国家还有可能发生穷苦者因为活不下去刻意犯罪去蹭牢饭的情况,但新加坡几乎没有。
“等我们有钱了!”刘彘跟着捏起了拳头,“彘儿就要在胶东国建一个司法中心!到时候该打屁屁的一个都逃不掉,全用鸡毛掸子打!”
没错,在刘彘的世界里,最可怕的刑罚就是用鸡毛掸子打屁屁咯!
但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法学大拿刘彭祖亲自上阵给弟弟科普了下大汉的法律,然后他发现自家九弟居然也是半个法盲,干脆两个拉着一起说。讨论会很快吸引了了中山国和胶东国的两位丞相,大家群策群力之下,居然整理出了一本案例分析的小册子。
夏安然看了看自己和弟弟抄录下的小本子,觉得上头的案例分析题非常有研究价值,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摘抄了几题大家讨论的最激烈,也最有争议的案例当做考题寄给了韩婴。
等到后来刘彭祖享受完了弟弟的“小意奉承”之后,一脸骄矜地表示「阿兄来给你出题叭」时,他便对上了弟弟一张写着「咦,阿兄你不是帮我出了一本子题,我已经不需要了呀」的表情。
刘彭祖:……
好气哦,这个弟弟不想要了。
然而,对着眼露凶光的兄长,小国王挺起了胸脯理直气壮地说道:“阿兄,你要是再打我,我就告诉阿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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