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殷渺渺协同燕白羽、松之秋, 在四象门遗址之上,布置了一个隐藏的阵法。其作用是干扰挪移术, 以及洞察出现在其中的生命。
——他们不可能无休止地等在这里, 用阵法封印,再派弟子常年值守是最好的办法。
做完这一切, 她又和向天涯联络了一次。
他转述的内容十分简单:自那日在朱雀城和魅姬狭路相逢后, 两人互相耗了几日, 在启明珠出现的刹那, 魅姬娇笑一声, 飘然离去。
她没能带走吞无壤, 那一小部分被向天涯用藏龙镜碎片克制住, 留在了原地。
于是, 殷渺渺拜托松之秋走一趟,用仙椿的力量封印住吞无壤碎片,省得它留在朱雀城里祸害无辜。
松之秋答应下来, 表示很愿意带走吞无壤研究, 且说,若是能够找到碎片和主体的感应方法,或许能借此找到凌西海。
殷渺渺对此并不抱什么希望, 可有可无答应下来。
至此, 封灵鱼落入归元门之手,噬魂焱不久后为万水阁所寻,迷心花则被任无为带回了门派,狂血玉髓与方无极融为一体, 压制在清净塔下,吞无壤的主体被凌西海带走,碎片则留在了仙椿山庄,均不再有为祸一方的能力。
岱域的七个人里,万离遥初来乍到便被魅姬所伤,后死于曲之扬面前,尸魔姜不负死在殷渺渺、白逸深和阎王手中,江离亭被任无为所杀,水姬被蓝素心所杀,凌西海坠入深渊,生死不知。
唯一留下的隐患只有魅姬一人。但人海茫茫,她又擅长一门奇特的附身之术,短时间内显然找不到她的踪迹。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殷渺渺不准备在魅姬身上投注太多的精力,请求道门上下多留心这么一个人就是了。
她布置完这些,方才想起了件要紧的事:“五城怎么样了?”
临时跑过来围观的孔离,带来了中洲的第一手消息:“秦老城主陨落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但秦城实力强硬,不是一朝一夕能啃下来的,问题在于内乱,玉珑失踪,秦子羽死了,其他人难免觊觎城主之位。”
“玉珑被我杀了。”殷渺渺言简意赅。
“怪不得。”孔离点点头,继续道,“接下来的事你可能猜不到,楚城主杀了吴之问,逼得吴城上下投降了。”
殷渺渺意外:“这么狠,他们前几天还是盟友呢。”
“盟友才好下手呢,毕竟熟啊。”孔离嘲讽道,“齐城也好不到哪里去,越城主死了,也是一块肥肉——不过阮轻愁很有点本事,你知道她干了什么?”
殷渺渺想了想:“越城最弱,又失了顶梁柱,不管怎么做都很难善终。”
“没错,但看透归看透,一城之主的位置,不是谁都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孔离打开折扇,感叹道,“我小看了阮轻愁,她居然真的狠得下心丢掉‘越城’的名号。”
“怎么说?”她来了兴趣。
孔离道:“她说,中洲五城由凡间五国而来,世俗气太重,不像修道之地。且以出身之国划分归属,尘缘不断,平添坎坷。故而决意舍弃越城之名,重建一个真正的修真门派,名为缥缈山,不管是否是越城修士,均可投入门下。”
殷渺渺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诚如孔离所言,阮轻愁能做出这般决断委实不易,因为有越城的名头在,越国出身的修士天然有归属感,不愁弟子来源,忠诚度也比较高。
可若是成了普通门派,新弟子的来源就无法保证,且五城修士积怨颇深,拜入一门必有龃龉,处理不好就有大乱子。
“这是新气象,只是做来不易。”殷渺渺叹道。
孔离呵呵道:“她比你想的精明,这事应该盘算不是一天两天了,越城里有一半的人跟着她入了新门派,就在越城鼎鼎有名的缥缈峰上。那里原来是个别苑,几十年前开始造的,当时人人都说豪奢,现在看来,她早就准备好退路了。”
“她是越王后妃,出身贫贱,不是王孙贵族,假如没有越城主鼎力支持,坐不上少城主之位。”殷渺渺回忆起阮轻愁的过去,点评道,“越城势弱,早晚都有覆灭的一日,她早早准备好后手,乃明智之举。”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阮轻愁带走了越城的一部分修士,同时也留下了仙城和其他人,余下来的蛋糕并不小,消化起来需要时间。
如此,觊觎越城的人应当不会赶尽杀绝,逼迫她新成立的门派,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她一块儿瓜分掉越城。
“不止如此。”孔离放了个大招,“她这么些年来行走中洲,结了不少善缘,和很多散修相交莫逆,所以这次门派一建成,便有好多人去投。连玉奴都说要去给义姐撑场子,做个客卿——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拜的!”
殷渺渺讶然。
中洲的散修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其中有向天涯那样真心受不了约束的,也有寻不到靠山被迫散落的。若是能把后者团结起来,缥缈山能够一口气跻身中型门派。
孔离摇着扇子,预言道:“中洲有的热闹啰。”
一语成谶。
中洲的大戏在秦、吴、越三位城主陨落后,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头一个放响惊雷的自然是平日里低调的阮轻愁,在此不多赘述,而下一个算得上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齐盼兮杀了楚汤。
别看两家结盟已久,当齐城主和楚城主活着离开四象门遗址时,就注定他们的同盟关系结束,敌对开始。
两家真不愧是亲家,办事很有默契,楚吞吴,齐吞越,都没碰难啃的硬骨头。只不过下一步的翻脸里,齐盼兮下手比楚汤快了一步。
算起来,大概是四城主围攻秦城主的那天,她就动了手。
过程相当简单,她说寻楚汤有事,将他骗到布置好的陷阱里,伙同其他帮手,直接把人弄死了。
楚城主回来后第一件事是吞并吴城,居然没发现。等到回过神来,楚汤的尸体早就成灰了。
他反应也快,马上找到了齐城,正式翻脸。
但作为仅剩的两个元婴,他们不约而同地珍爱生命,只肯打嘴仗,没想过亲自动手。这给了秦城喘息之机。
秦城作为五大城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一直是压在其他城头顶的乌云。这次他们联合四家才敢对秦城下手,其忌惮由此可见一斑。
因此,在有其他更好的吞并对象时,他们都选择忍痛放弃秦城。不得不说,秦老城主虽然身故,却给城里的其他人留了活路。
然而后续的发展谁也预料不到。
秦城没有压得住场子的人,有野心的却不少,短短数月的功夫,上演了许多阴谋诡计,连凡俗的秦国也想插一脚——秦国君想进入修真界很久了!
结果当然是被修士们否决了。
闹剧连番上演,搞得秦城里实力最强的几个秦氏护卫十分不爽,心想,我们是效忠老城主本人,不是效忠秦城主这个身份,既然老城主已死,何必再卑躬屈膝?
于是暗中商量了一番,干脆各挣前程,划分了秦城下面的几个大型仙城,都成了一城之主。但同时,他们心里很清楚,一城之力终究有限,扛不住扩大的楚城和齐城。
遂歃血为盟,共发心魔誓:约定虽各治其城,然永远守望相助,一城有难,其他仙城必须出兵支援,绝不能袖手旁观。
秦老城主的护卫本来有九个,秦九死于吴城主之手,另一人死于内乱,还剩下七个人,故将他们的仙城联盟叫做七星盟。
在这之后,为了安抚吴城和越城的修士,楚城改名为楚吴仙城,齐城改名为齐越仙城,持续了近千年的中洲五城宣告结束。
新的历史已经开始。
中洲,齐城郊外,公主墓。
楚蝉安葬后,齐盼兮第一次来看望自己的女儿。她也没带瓜果酒水,只带了一袋种子,随风洒在墓前。
不多时,花种便生根发芽,开出了大片纯白的百合花。
风吹过发梢,齐盼兮静静地看着,半晌,微微一笑:“蝉儿要是知道你来看她,一定会很高兴。”
“人都死了,哪还会知道。”向天涯走近,打量着坟墓上精美的花纹雕刻,暗暗摇头,“你弄这些,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好过些罢了。”
齐盼兮弯起唇角:“你真是一点都不留情面。”
“实话而已。”向天涯不以为然,“你比楚汤爱她一点,也只是一点而已。”
齐盼兮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是,蝉儿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如释重负,这个代表两城联盟的孩子,终于生下来了。我终于熬过了生产的鬼门关,也不必担心修炼的时候,这个孩子会吸取我的灵力。”
向天涯不可能体验女子的分娩,故而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心酸,只静静旁听。
“她是我的一个任务,乃至负担。摆脱了她,我其实很高兴。”齐盼兮也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自己听,“她没满月,我就闭关了,出来后她已经十多岁,和我不亲。老实说我也不在意,我不爱楚汤,所以无所谓她好坏。”
向天涯叹了口气:“她不该出生在你们家。”
齐盼兮的眼里多了些许无奈:“是,她不像我。”
蝉儿既不像楚汤无情狠辣,也不像她缜密隐忍,但凡能像他们二人任意一个,凭借王姬的身份和资源,怎么都能够闯出一番天地。
“算了,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也为她报了仇。”向天涯没什么能给小公主的,摸了一壶酒出来,随意洒在坟头,“蝉儿,记住了,来世莫生帝王家。”
齐盼兮听着,默默补充道:来世,你也莫要摊上我和楚汤这样的父母。
不可否认,她为女儿的死感到伤心,然而杀了楚汤后,这股悲伤很快地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忽视的轻松。
道侣已死,情缘了断。
娇女入土,再无羁绊。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修士多过于母亲,因此今天祭拜之后,将来不会再惦记着这个女儿分毫。
“你以后不必再来了。”齐盼兮道,“坟冢是空的,我能为她做的不多,至少不能让她死后还不得安宁。”
向天涯扬了扬眉,似有所悟:“是这花?”
齐盼兮但笑不语,只是道:“我要走了,你可要跟我回去坐坐?”
“咱们也到此为止吧。”向天涯随手将酒葫芦挂在了墓碑上,“缘分已尽。”
“也好。”齐盼兮颔首,“再会。”
向天涯摆了摆手,身形如风散去。
天高云淡。
齐盼兮轻轻吐出了口气,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背后,纯白的百合花开遍山野,花香随风飘远。
旧的人生已经告别,但愿不负未来。
这日,殷渺渺终于处理完中洲的琐事,准备返回东洲。
临走前,她同燕白羽告别,聊了聊今后两个门派的合作。有了陌洲的合作和这次的援手,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
假如没有意外,将来北斗堂、凰月谷和冲霄宗会在各个方面展开交流协作。
末了,燕白羽道:“既然你我今后亲如一家,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别吝啬答应。”
殷渺渺心情甚好,笑道:“前辈但说无妨,你这次帮了我大忙,若有力所能及之事,我肯定不会推诿。”
“那就好。”燕白羽轻咳一声,坦然道,“我想把叶舟借去北斗堂一段时间,我派炼丹一道实在……不像话,想他去做个客卿,教教底下的弟子们。”
殷渺渺没想到是这个,怔了下才道:“他是冲霄宗弟子,此事还须他自己愿意才好,我不能强人所难。”
燕白羽立即道:“这你放心,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说没问题。”
问过他了?没问题?敢情这人最近消失不见,是去北斗堂做客了?殷渺渺一时没有作声。
“怎么,你舍不得?那当我没说。”燕白羽玩起了以退为进。
“前辈说笑了,他既然愿意,自无不可。”殷渺渺神色淡淡。
燕白羽也知道这事做得不厚道,但作为一派掌门,脸算什么!遂假装没感觉到她的不满,笑着敲定:“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放心,我们北斗堂一定将他奉若上宾,好生招待。”
“麻烦堂主了。”殷渺渺客气地点了点头,“没什么事的话,就此别过。”
燕白羽笑道:“一路顺风。”
殷渺渺颔首,转身的刹那,流光舞动,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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