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仁伯知道其中的艰难,但如果你不去尝试,又怎能有收获?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钱谦益虽然应约而来,态度却很是消极。
陈仁伯在皇帝途径的每一个地方都设了陷阱,其中在兖州时险些就成功了,在临清、济南和德州,他的人没有机会动手。
在淮安,他原本编织了一古大网,等着皇帝去钻。
哪知道皇帝转性子,不喜欢出门溜达。后来遇到海鳘帮挑衅,皇帝竟然忍了。
陈仁伯想过在运河动手,但他知道皇帝的两条船上有不少高手,后面不远还跟着锦衣卫和勇卫营,只能一拖再拖,等到皇帝抵达江南。
他们原计划在松江府有一次大的行动,一次足以震惊朝野,让皇帝阵脚大乱的行动。就在这个计划实施的前两天,皇帝出现在松江府,锦衣卫和勇卫营都在,这个计划还能执行吗?
面对问题,钱谦益也不知道。
他更愿意看到陈仁伯失败,还没有暴露自己那点把柄,已经一命呜呼。
陈仁伯显然没那么容易完蛋,他在江南还有雄厚的实力,在朝廷同样有一帮“密友”。
这次松江府的行动谋划了很久,可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是皇帝到了,松江府的守卫力量更强了,还是应该如期发动。
钱谦益还是要挡他一句,“如果此事做了,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你可想好了!”
以前的各种举动,包括被人称为“江南奴变”的大事件,没人将矛头指向陈仁伯。只要他及时收手,或许能保住自身平安,等到松江府出事,必然会触怒龙颜,陈仁伯与皇帝之间是搏命的死局,他获胜的希望微乎其微。
陈仁伯觉得未必,你是不知我在松江府安排了多少人手,否则你不会怀疑成功与否。
如果皇帝没有出现在松江府,那么陈仁伯百分百的把握取胜,松江府的各大家族会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包括徐光启和陈子龙这样的大家族。当然了,还有刘太妃所在的刘家,因为太妃的关系,他们成了松江府的新贵,这一次会直接跌落谷底,还能活下来几个都是未知数。
不止于此,陈仁伯将矛头对向了西洋人,松江府有除了澳门以外明朝最大的教堂,阪依的上千人每隔七日集会。陈仁伯会毁了他们,皇帝不是宠幸这些长得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人吗?你喜欢的,就是我讨厌的,乃至要毁灭的。
陈仁伯安排在松江的人手足够,关键位置都是他的人,一旦行动开启会震撼整个大周朝。就在这时,公孙剑直奔松江府而去,还住在了刘太妃所居的江南纺织厂。
霍三曾提醒他,会不会是皇帝得到了消息,已经知道我们的行动计划?
陈仁伯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据皇帝的身边人观察,他应该不清楚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去松江府更可能只是想念刘太妃。
既然如此,陈仁伯考虑,要不要连皇帝一同干掉。
这一路上都在谋划,始终没有太好的机会,既然皇帝在松江府自投罗网,倒不如成全他,让他知道这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
钱谦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连霍三和宋志谦都想不明白,当锦衣卫和勇卫营瞪起眼睛的时候,你靠什么谋杀皇帝?做梦吗?
陈仁伯没有透底,反正他有自信,皇帝毫无疑问是强龙,可我们是地头蛇。很多时候,强龙不压地头蛇。
你们等着看,原定时间,原定计划,只需调整下江南纺织厂那边,皇帝很快会驾崩,让颍上郡王做好准备,朝廷会派人迎他入朝登基的。
钱谦益觉的,你有这样的志向很好,我祝你马到成功。可我不能奉陪了,今夜在秦淮河的画舫上约了一个局,听说能见到夜思梦想的柳隐姑娘,有几天没听到她弹奏古曲,心痒难耐啊!
霍三一伸手,挡住了钱谦益的去路。
钱谦益回头看陈仁伯,这是什么意思?
陈仁伯告诉他:“毕竟是掉脑袋的大事,既然受之兄已经参与其中,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你我兄弟齐心,登船到那黄浦江上,一起指挥松江府的各路人马。”
钱谦益知道自己走不了,他知道对方的机密大事,人家怎么可能允许离开?
“唉!”
他长叹一口气,交友不慎昵!
记不清怎么认识陈仁伯,也忘了和他弟弟陈仁锡的初见,这兄弟俩算是东林书院坚定的支持者,当别人
见势不妙作鸟兽散之后,他们仍旧坚挺着原来的位置。
钱谦益非常担心,陈仁伯自己送命不要紧,他会连累很多人,包括钱谦益。
公孙剑看过江南纺织厂后,竟然有几分感动。
刘太妃对自己太好了,她竟然亲手规划这里的一切,甚至住在了这里。
因为刘太妃搬来浦东,他的家族宗亲陆续迁徙,带动松江府的士绅来了不少,接下来是更多的百姓,加上那些在此施工的民夫,现在的浦东已经热闹起来,预计很快会成为小有规模的城池。
刘太妃设宴,祖孙俩好好的叙话。
松江府从知府往下,来了一批官员,加上此处的士绅,厅堂内坐满了人。
刘太妃原本还有顾虑,这些人来了会不会冲撞到皇帝。
公孙剑表示无所谓,这趟来就是看望太妃,让这些官员和士绅参加,也好让他们以后更加孝敬您。
刘太妃知道孙儿的好意,她是皇帝面前举足轻重的人,这些官员和士绅就更得巴结她。逢年过节的拜访就不说了,平时有事没事的会来看望,刘太妃无论做什么事都一路绿灯,这是皇帝送给祖母的一份礼物。
酒过三巡,在场一个人都没有离开。
公孙剑说了,今晚上要通宵达旦的欢饮,除非太妃疲倦后可以歇息,别人一个都不能跑。
大多数人只道是皇帝热情,他贵为九五之尊,大家还能说什么?巴不得陪皇帝多待会。
有一部分人却心中忧虑,甚至试着想去趟茅厕,被门口的军卒拦回来。陛下有令,憋也得憋着,憋不住可以尿裤子里。
这时候,谁都明白了,皇帝今晚的举动不寻常。
清者自清,该喝酒的喝酒,没什么心理负担。那些有问题的不自在了,明知此处是修罗地狱,偏偏没机会逃走。
距此不远的黄浦江面,站在船上能看到灯火闪烁的江南纺织厂。
陈仁伯矗立船头,指着对钱谦益说:“受之兄,我们要是有佛郎机炮,瞄准了一通乱炸,陛下就驾崩了,不用费那么多事。”
钱谦益道:“知道你在长江水师有人,而且水师有几条船配备了佛郎机炮。可惜啊,皇帝为了对付盘踞洪泽湖的海鲨帮,已经调走了长江水师的全部船只,包括佛郎机炮。”
陈仁伯不怕,既然远程打击不行,那咱来点实际的,地面上强攻也是可以的。
钱谦益不信,锦衣卫的三千堤骑都在,还有勇卫营的一半兵力,你拿什么强攻?
陈仁伯伸手制止他,别说我做梦了。你要知道,再坚固的堡垒,也容易从内部攻破。
内部?
钱谦益没听懂,难道松江府的刘家也被你拉拢?
不可能的,只要刘太妃在,刘家就是皇亲国戚的待遇,他们参与造反毫无收益。
陈仁伯说了“奴变”两个字。
钱谦益懂了,你是说刘家的奴仆?
不止刘家的,还有陈家的,徐家的,松江府最有势力的前十个家族,以及不那么突出的几十户富贵人家,奴变将在今夜同时开启。
到明日天亮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士绅都将身首异处,以前的奴仆成为主人,他们会占领这座城池。
钱谦益乍一听闻他的宏伟计划,心中被深深震撼。以前在很多府县发生奴变,也有个别成功后逃到附近山上落草为寇的,唯独没有松江府这种集体爆发,以占领城池为目的的疯狂举动。
已到生死关头,陈仁伯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告诉钱谦益,参与谋反的不止奴仆,还有三方强大的势力,你能猜得出吗?
钱谦益听到“强大”两个字,已经知道大概,松江府最强大的当然是官府,不会连松江知府阮大铖也参与其中?
陈仁伯不置可否,那就意味着钱谦益猜对了。
阮大铖是松江最高的官员,他都愿意配合“奴变”,那“奴变”就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钱谦益再猜,难道是附近的叛匪赶来帮忙?
陈仁伯提醒他注意立场,这世上哪有人称呼自己的朋友为“叛匪”的?
没错,来自江阴的,来自苏州的,还有浙江过来的,多路“友军”已经齐集松江府外,今夜会配合着占领松江城。
皇帝身边的缇骑和勇卫营厉害,但是他架不住人多,再加上天黑。
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听闻刘府设宴招待,所有军士也在邀请赴宴的行列,他们喝上点酒,更容易对付了。
钱谦益没猜对,除了官府,还有两股势力,都谁啊?
陈仁伯告诉他,那些被压榨的奴仆啊!
浦东江边上那些劳作的民夫,他们被士绅克扣工钱,整日吃不饱饭,为什么不起来反抗?还有最最核心的,江南纺织厂的那些人,叫什么“工人”,她们辛苦劳作,给别人赚钱,难道开心吗?
钱谦益听后直摇头,难道你没看过《大周日报》?
在某一期的文章中,皇帝曾探讨过这个问题。
你们合起伙把士绅干掉,然后昵?
同富贵,均贫富吗?
这是几百年后才达到的历史阶段,现在提早了点。
奴仆们哪怕成功了,官府不处罚他们,也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自己发财,做了士绅,开始买别的奴仆。另一种是自由了,耕着自己的田,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平平淡淡过一生。第三种是没混好,又成了奴仆。
对于这个社会来说,他们的人生际遇并不重要,社会整体上还是那个样子,仍然存在不同的阶级,仍然有人做主子,有人是奴仆。
皇帝幻想,将来的运动是历史趋势所致,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现在的“奴变”更像是农民起义。
而农民起义不能单纯的论述好坏,尤其对于统治者来说,无论是安抚还是镇压,让最大数量的百姓更好的活着是唯一检验标准。
钱谦益懂皇帝的意思,陈仁伯未必懂。
或者,他即便懂了,也会假装不知。
作为一名顶级的士绅,家中几千亩田地,无数的产业,还有成群结队的奴仆,陈仁伯在利用这些人对幸福,或者说财富的追求,挑动他们犯上作乱。【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