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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海, 扶余岛,藏玉阁外。
一道红光从天际飞来,在藏玉阁的结界之外降落。
红光逐渐散去, 大长老君绫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她神色肃然, 微微蹙着眉, 抬头看了一眼藏玉阁的匾额,忽而叹了一声。
恰好此时,君绋的随从兆奇从里面出来,看见她仰头叹气,心里猜到几分缘由,但却装作一无所知,若无其事地拱手施礼。
“属下参见大长老。大长老匆匆而来, 可是有事求见家主?”
“免礼。”君绫抬手叫他起身,犹豫了片刻,才道,“若是你身上没有要事,便替我通报一声。”
看得出来,她即将禀报的事让她自己很为难, 很不情愿, 但却碍于家主的心意,不得不来。
这样的事情,可不多呀。
兆奇心念一转,心里生出一个猜测,却又有点不敢相信。
和君绫不一样,兆奇是死心塌地地追随君绋,只知道对君绋唯命是从,从来不问对错的。
哪怕君绋走上了岔路, 不愿意回头,他也会一条道跟到黑。
俗称:执迷不悟。
所以,纵然明知道元蓁的存在对君绋的影响是巨大的,但他是一心想要帮君绋寻回元蓁。
他追随君绋多年,也唯有在元蓁居住凌海的那几年,才从君绋脸上看到过真切的笑容。
这一千多年来,随着元蓁失踪的时日越来越久,君绋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近两年,更是让兆奇怀疑,家主是不是已经忘了怎么笑了?
因而,猜测到君绫可能带来了与元蓁有关的消息之后,兆奇眼睛一亮,急忙道:“大长老稍待,属下这就进去通报。”
别说他没有什么要事,就算是有,和元仙子的事情一比,也都得往后稍稍。
君绫点了点头,“劳烦了。”
说话的时候,她的嘴角往上勾了勾,似乎是想要勾出一抹笑容来,却失败了。
看来,大长老也和那几个老顽固一样,对元仙子的归来,十分不情愿呀。
只是,大长老到底对家主一片忠心,即便不喜欢元仙子,查到消息之后,还是来禀报家主了。
心里这个念头转过,兆奇已经匆匆转入了藏玉阁,找君绋通报这个好消息去了。
原本家主办公和起居的地方不是这里,而是栖凤殿。
但元蓁失踪后不久,君绋就搬到了这里,并严令照顾元蓁起居的阿云,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许有变动。
说到底,不过是睹物思人,廖慰相思罢了。
“家主,家主。”兆奇满面笑容地进来了。
内殿门口的阿云拦了他一下,低声嗔怪道:“哥哥,你干嘛呀?不知道家主这个时候,不喜欢人打扰吗?”
今日的公务,君绋已经处理完了。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他躺在元蓁曾经躺过的床榻上,回忆往昔的时候。
“哎呀,你别拦着我,今日是有大消息。”
说着,他就要往里闯,口中喊着,“家主,家主,属下有要事禀报。”
走到门口,他伸手去掀珠帘。
哪知道,手指才碰到珠帘上的水晶珠,就有一道白光升起,将他弹了出去。
“放肆!”
君绋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殿,蹙眉怒视兆奇,“是本座对你太纵容了吗?你竟敢擅闯阿蓁的寝殿!”
阿云没拦住兆奇,就知道要遭,此时见家主果然动怒,急忙拉着兆奇跪下。
“家主息怒,兄长只是一时情急,并非是有意冒犯主母。”
原来,他虽然在藏玉阁办公,平日里藏玉阁内外也都由阿云打扫,但这寝殿之内,却是除了他自己,谁都不准进的。
兆奇虽然一直跟随他,但君绋一旦要入寝,就会将他遣出。
对于这个忌讳,兆奇自然是不知道的。
阿云倒是知道,但家主明显对此事讳莫如深,她也不敢多说。
经历了这么多,她早就不是当年一心想着有哥哥庇佑,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小丫头了。
君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念在你是初犯,本座不予追究。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属下多谢家主。”兆奇暗暗替自己抹了把汗。
——幸好啊幸好,自己心里没存恶意。若不然,这结界就不是把他弹出去这么简单了。
“好了,起来。”
君绋走到上首坐定,沉着脸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冒冒失失的?”
你最好有事!
想起自己此来的目的,兆奇这才重新露出了喜色,对君绋道:“家主,不是属下有事,而是大长老求见。”
“阿绫?”君绋蹙了蹙眉,“她来干什么?”
君绫对他是挺忠心,办事能力也很强。
但君绋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够感觉得到,她并不希望元蓁再次回到凌海。
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不止她一个,再加上君绫寻找元蓁也不曾怠慢,君绋也就全当不知道了。
“罢了,让她进来。”
=====
“属下参见家主。”君绫低头行礼。
“不必多礼了,起来。”君绋的神色有些颓然。
只因看到了君绫,他就忍不住想起元蓁。
前世他的确是有错,的确是利用了元蓁,让她伤心难过。
但是今生他已经改了呀。
为了他和元蓁的未来,今生他早早就掌控了君氏,可以给元蓁想要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元蓁依旧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还不如前世之时?
至少前世,他们也是有过两情相悦的时候的,今生却什么都没有。
余光瞥见他这副样子,君绫只觉得一阵胃疼。
——你说你堂堂一个大世家的家主,妖帝不在,你就是北域的土皇帝,就为了一个人族女仙,你至于吗?
这个时候,君绫才能看出一点君绋和君绍的相似之处来。
——这俩人都是恋爱脑。
君绍是典型的爱美人不爱江山;君绋倒是看起来对江山挺有兴趣的,但那只是看起来而已。
实际上,他要这江山,就是为了编织一个纯金的鸟笼,把他心头的美人困住罢了。
她自认还算有几分识人之明,当初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哦,对了,一定是因为当初几分还没有遇见元蓁。
君绫忽然就悟了。
——她不该把责任推到元蓁身上的,元蓁只是恰好成了君绋爱的那个人而已。
就算没有元蓁,君绋就不会爱上别人了吗?
别闹,哪个恋爱脑能不遇到真爱?
悟了之后,她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神色里带了些不情不愿,拱手禀报道:“家主,属下已经寻到了元仙子的踪迹。”
君绋下意识地反驳,“什么元仙子?那是你们主母!”
下一刻他才反应了过来,激动得豁然起身,方才还萎靡不振的脸上,骤然焕发出了明亮的光彩。
他身子前倾,两只手死死地抓住椅子的扶手,想要上前却又有几分胆怯,嘴里急切地问:“你说的而是真的?”
“属下不敢欺瞒家主。”君绫肯定了自己的话。
整个前殿一下子就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君绋欢喜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兆奇看了自家家主一眼,低声提醒道:“家主,为今之计,还是快些把主母接回来才是正理呀。”
“对,对,你说得对。”君绋猛然回神。
这会儿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先是吩咐兆奇去准备车辇。思索了片刻,又猛然反应过来,让阿云带人,把整个藏玉阁都打扫一遍。
“务必要把本座成在此居住过的痕迹清理干净,不要让阿蓁察觉。”
听见这句,君绫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更觉得他不可理喻。
——看来,他也知道人家元仙子根本就对他没意思甚至挺烦他呀。那为什么还要一意强求呢?
虽然她与元仙子相处的时间不久,但也看得出来,元仙子平时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却非常骄傲,属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那一类。
似君绋这般一意逼迫,结果是什么,君绫也已经知道了。
只是不知,君绋是猜到了,还是没有猜到?
正想着呢,君绋就注意到她了,“阿绫,你仔细说说,在哪里寻到了阿蓁?她现在还好吗?”
君绫收摄了心神,斟酌着回道:“据手下的探子回报,元仙子如今仙子还好,但之前却不怎么好?”
“什么?”君绋一下子就急了,追问道,“怎么回事?是谁与她为难了?”
看,就是这样,只要一遇到和元蓁相关的事,他就一点冷静和脑子都没有了。
饶是君绫早就对他失望至极,再见他如此,还是忍不住暗暗叹息。
“家主别急,并没有人与元仙子为难……”
“那是你们主母!”君绋再次强调。
君绫顿了一下,不想和他争执,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主母只是在闯一个秘境的时候,在里面困了一千多年而已。”
这也很好地替她只开脱了一下。
——过去的一千年里,不是我找人不尽心,而是人家一直都在秘境里,找得到才怪。
但此时的君绋可没那么多心思听她话里的深意,只顾心疼和懊恼了。
“她若是留在我的身边,要什么没有,又何必去闯什么秘境呢?”
君绫暗暗撇了撇嘴,心里想: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闯秘境玩呢。
这可不是君绫胡乱吐槽,就她所知,那些人族的仙人爱好都比较特殊,不是喜欢修炼,就是喜欢冒险。
哎,还是他们妖族的仙人性子安稳。
抱怨了一回之后,君绋又追问:“对了,阿蓁现在在哪里?”
终于要说到戏肉了。
君绫精神一振,眉头却越皱越紧,垂死挣扎般地劝道:“家主,既然元仙子无心,您又何必苦苦相逼呢?就此相忘于江湖,给彼此都留一点好印象,不好吗?”
她知道,自己劝再多都没用的,心底却还是留存了一点侥幸。
但她的侥幸终究是落空了。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讥讽没有暴怒,而是满脸自嘲,颓然道:“你不明白的,若是没有了她,那我此生做得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前世行差踏错,以至于抱憾终身。
幸而上天怜悯,给了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让他可以弥补前世的遗憾。
他前世最大的遗憾,不就是与阿蓁分道扬镳,甚至是渐行渐远吗?
那么今生,他一定会和阿蓁终成眷属的!
好了,君绫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她都劝到这份上了,也算还是仁至义尽了。
“此时此刻,元仙子就在凌海之内。”
君绋并没有再纠正她的称呼问题,也没有再表现出激动,而是很冷静地问:“她回来凌海,是为了救辛薇?”
“不错。”
君绋的语气里多了些不甘,“我就知道,只要她的朋友有难,她一定会去搭救的。”
前世他就因此吃过不少干醋,却也拿她没有办法。
他想让元蓁眼中只看得见他一个,心里只想着他一个。
这个念想日日夜夜在他心里翻滚,折磨得他昼夜不宁,寝食难安。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你安排一下,带我去见她。”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过她了。
“……是,家主。”
君绫右手压左手,又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去了。
片刻之后,君绋轻声喊一句,“来人,传二长老君纾来见。”
“是。”
不知是谁应了一声,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过后,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
君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元蓁正拿着一本新近搜罗来的丹方仔细研究。
院子里的风吹得很温柔,配着天边那一弯新月,将气氛烘托得静谧又美好。
而君缨则颇为懒散地歪倒在凤凰花树下的小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一根绚丽的凤凰翎羽。
那是长生第五次褪毛时褪下来的,因其火灵强盛,不必处理就是一件很好的火系法宝,就被他献宝似的,眼巴巴地捧到了君缨面前。
当时,君缨还是一脸嫌弃地收了,转过身来就给它单独配了一个养护法宝的玉匣。
口嫌体正直,说得就是她。
君绋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不但是从正门来的,还很有礼貌地拿了拜帖,敲开了门,让沐风递了进来。
拜帖上除了问候语和署名,就只有八个字。
——深夜叨扰,望卿海涵。
君缨当时就冷笑了一声,讥讽道:“知道是叨扰还来,这不是贱得慌吗?”
对于君绋,她恨不得把三辈子积攒的刻薄都用上,不指望能让他无地自容,只盼着能把他气得半死。
像君绋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又怎么会有羞愧这种情绪?更别说是无地自容了。
元蓁笑道:“好了,人家拜帖都已经递过来了,如果咱们不去迎上一迎,岂不是失礼至极?”
“哼,到底是谁失礼呀?”君缨不屑道,“哪有当时递拜帖的?”
按照正常流程,都是提前递过来,若是主人家有空,就会给了回帖,约定相见的时间。
君绋这样迫不及待,分明是怕元蓁再跑了。
但他却不知道,元蓁又怎么会跑?
她一辈子都活得堂堂正正的,哪曾想到了这天界,还得隐姓埋名,躲躲藏藏?
元蓁收起了丹方,让君缨掩藏好自己的容貌,两人一起走到了门口,迎接今日来的不速之客。
“不知君氏家主亲至,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疏离有礼,眼睛都没有多看君绋一下。
君绋心头一痛,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仍然勉强笑道:“仙子哪里话?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仙子了。”
元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侧身把人让了进去,“君家主,请。”
侧身相让的瞬间,她的目光兄君绋的随从身上滑过,发现除了大长老君绫之外,就只有一个贴身近卫兆奇。
她朝君缨使了个眼色,又暗暗传音说了一句话。
君缨微微勾了勾唇,表示自己明白了。
领着一行人回去的时候,院子里还是那个样子,一颗凤凰花树,树下一张软塌,一把摇椅。
元蓁挥了挥手,用摄物术从屋子里搬了几把椅子,“寒舍简陋,诸位将就着坐。”
君绋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半分,听见她说让坐,君绋就乖乖地坐了。
兆奇虽然有些不满,但家主自己都乐意得很,他也不好多嘴。
但这还没完。
只听元蓁笑了一声,说:“我这里倒是不缺那一碗粗茶,只是就算我拿出来奉客了,只怕客人也不敢喝。所以,还是不费那个事了。”
“你……”
“兆奇,退下。”君绋呵斥了一句,兆奇值得不情不愿地退了。
君绋看向元蓁,脸上的神情有点无奈,更多的却是纵容。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仙子精通药理,在下自来知晓。不过,只要是仙子亲手递过来的,就算是毒,在下也一饮而尽,绝无二话。”
元蓁一呆,看傻子一眼看着他,“真的?”
“在下何曾对仙子言而无信?反倒是仙子,应了在下的婚约在前,逃离凌海在后。仙子可知,我也还是会伤心的。”
最后一句,他说得好不可怜,兆奇的眼刀子都快把元蓁给扎成筛子了。
但这种温柔的威逼,对元蓁完全没用。
元蓁不满地蹙了蹙眉,满脸疑惑地反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入了你凌海,就不能再到别的地方去转转?知道的是你要娶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禁锢了我呢。”
“……阿蓁误会了,我怎敢生出此心?”
他是不敢,却不是不想。
若是能有个万全之策,让元蓁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只看着他,只想着他,他绝对会第一时间付诸行动的。
只可惜,元蓁的性子太过刚烈,脑子也太过聪慧,他暗中计划了许久,却始终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元蓁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嫣然一笑,取出一盏玉露奉上了,声音温软,“好了,算我说错话了。以甘露代茶,与你赔罪可好?”
君绋神色一阵恍惚。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上辈子的时候,元蓁对他,总是这般温柔的。
他为她笑容所获,下意识就接过了甘露,往口中倒去。
“家主,不可!”
兆奇猛然挥手,“啪”的一声,玉盏落地,碎成了几块。
洒落的甘露化成一阵青紫色的烟雾,迅速飘散无踪。
兆奇一惊,铁鞭已经握在了手中,直指元蓁,“你下毒!”
“不是他自己说的吗?就算我喂毒-药给他,他也喝的。”元蓁笑了一声,看向君绋的眼神尽是嘲讽,“怎么,我真给你送过去了,你又不敢喝了?”
以君绋的修为,若非是有意纵容,兆奇怎么可能打翻他手中的玉盏?
君绋当然是故意的。
他太了解元蓁了,知道她对待敌人,素来不会心软,有机会置于死地,就绝对不会给敌人留下一线生机。
虽然他并不怕死,但他却不甘心就此死去。
重生一世,他最大的执念,就是重新得到元蓁的真心,如今心愿未尝,又怎肯就死?
只是,被元蓁当众拆穿,他脸上到底有些挂不住。
一直估算着时机的君绫适时插嘴替他解围,“元仙子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
然后,又训斥兆奇,“你也适可而止。主人的事,也是你能胡乱插手的?以元仙子的聪慧,又怎么会在凌海伤了我君氏家主?”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兆奇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了。
元蓁就笑了起来,“大长老这番连消带打的,若是我再不消停,岂不是不识好歹了?
罢了,罢了,君家主,我与你也没什么旧好叙的,你今日若就此离去,日后江湖相见,大家脸面上也好看。”
虚与委蛇,示敌以弱,这才是心智超群的元蓁,在敌强我弱时会做出的正常反应呀。
其实,元蓁早就发现了,君绋好像对她特别了解。
既然如此,她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君绋的意料之中。
以君绋的自傲,只要让他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那就是她的机会了。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元蓁,问道:“我若是不肯走呢?或者说,我若是要带你一起走呢?”
元蓁轻笑,“春天还没到呢,你就别发梦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