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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来半斤糖糕,半斤驴打滚。”
“好嘞,这锅新出炉, 马上给您包上!”
老板娴熟地打包着糕点, 旁边起早来排队的食客闲来无事, 闲聊着:“今日就是路将军回京的日子?”
“是了,”旁边那人点头感慨, “路将军当真是我大殷天纵之才,不过短短五年,竟然就将蛮子打得不敢出那狼胥山!”
“可不是,”食客眼中尽是狂热,“五年前那一战, 玉林关易攻难守, 可路将军竟是以五千人的兵力, 硬生生打退了蛮子三万人!援兵到来时,据说路将军刚刚拿了突厥王子的头颅,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浑身都是血,却还站得笔直!”
“万军之中取敌首, 唯我路大将军啊!”
“当年先帝令路将军奔赴边疆, 我本还道他一介纨绔,怎能领兵?你还记得他当时惹怒陛下, 关大人为他长跪求情的事情吗?世事难料啊,后来竟是狠狠叫我吃惊了一顿!”
“哈哈,可不是嘛,当时关大人为他一个纨绔而跪,京中上下谁人不愤慨, 后来才知路将军真正品性……”
食客话锋一转,又道:“那你可知,当年范氏一案,也是路将军辅佐,关大人方才能一举揭开贪官假面?”
旁边的人吃惊:“竟还有此事?”
“没错,所以关大人与他其实早已是莫逆之交,我还听闻……”
他还没说完,前方排队的人便接过了打包好的糕点,转过身时,冰雪似的视线淡淡瞥了身后的两人一眼。
刚刚议论正酣的两人顿时像被雷劈了般,直直站在原地,神色僵硬:“关大人……”
关霖微微颔首,拎着糕点走出店铺。
他无心计较什么失言之罪,毕竟这些事情早已被大殷子民津津乐道许久,连茶馆先生也喜欢说关于路将军的话本。
他只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路域去北疆,已过了五年。
短短五年,他却像是过了半生那么长。
五年前路域奔赴玉林关,并没有民间传得那么夸张,他借着地势与突厥周旋,硬生生耗去了突厥近万兵士。但玉林关的五千人,最后能站起来迎敌的,也不过一千余人。
直到路域诱敌深入,又兵行险着,带着一小支队伍突围,砍了贪功冒进的突厥王子。擒敌先擒王,突厥军心涣散,这才退去。
援军直至次日才到来,看见的便是一派零落、却铁骨铮铮的残军,与那位背脊挺拔的少年将军。
这是边关监军所记载的情形,而路域在玉林关一战后给他寄的信里,却只说自己打了胜仗,胳膊腿都在,脸也依旧英俊得很,叫他不必担心。
他几乎能想象得出,路域嬉皮笑脸地跟他说这些话的模样。
路域基本每个月都会寄信回来,或是寥寥几句,或是好几页信纸。
他会跟关霖絮叨边关的月色、军队的伙食,讲篝火旁谈论家乡的老兵,盼着回去娶隔壁青梅竹马的年轻人,也会给他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大漠的一捧沙子,突厥人的号角挂坠。
路域兵法读得多,写信却是没什么经验,写得像流水账,关霖却把每一封信都仔仔细细地捋平折角,看了无数遍,如数家珍。
有的信是在行军途中写的,字体歪歪扭扭;有的是胜仗而归后,字体淋漓里透着豪放意气;还有的可能是马上就要走了,所以只有三两句话。
甚至有几封,路域可能是太疲惫了,抑或是身处险境。内容只有寥寥几句,信封上还滴了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血迹。
关霖看到这样的信时,只觉得呼吸都静止了,直到听闻了边关捷报,方才能暗暗松了口气。
而这些各式各样的信中,唯一统一的,大抵就是开头那一句:
“见字如面。”
五年,近百封信件。
每当看这些信时,关霖的眼前都会晃过路域各种不同的侧影,或是张扬笑着,或是坚硬如铁,或是浴着血自血海中走出。
而如今,离人终于得见归来。
关霖走上街头,他没有乘马车,一个人缓缓地走着,听见小贩的叫卖:“橘子糖!苹果糖!酥脆可口哩……”
“娘!我想吃这个!”
“好,娘给你买。”
华贵的马车掀开一道帘,美妇人的面容一晃而过,侍女立即去买了一兜脆糖,给马车里的小孩子递了过去,关霖看见了他稚嫩而开心的笑颜。
七公主殿下,如今也是一个成熟的母亲了。
五年前她听闻路域身赴边关,不敢置信地在宫道上拦住了关霖,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跟他认错,问他该怎么让路域回来。
但君无戏言,路域既然已经走了,就绝无反悔的可能。
谭初芸在那日后大病了一场,后来她按着元康帝的意思,嫁给了朝中一位年轻的郎中,还诞下了一子。
关霖不知道这五年她具体过得如何,不过看她的模样,应该也算岁月静好。
不过更让关霖头疼的还是另一位殿下——六殿下谭子乐。
四年前,潇湘楼闭楼那日,孟明湘最后一次以柳风吟的身份在楼内抚琴一曲,末了,她的面纱不小心落下,被谭子乐恰好捡到。
谭子乐去楼上还了面纱,但不知怎得,他从楼内出来后面红耳赤,没过几天便来相府同关霖说,他要娶孟明湘。
孟明湘当时正在相府暂住,她回应了六殿下一个白眼,然后利落地关了院门,让六殿下碰了一鼻子灰。
可谭子乐看着豁达,其实内里跟路域一样,都是个不撞倒南墙不死心的破脾气,隔三差五地就来相府拜访孟姑娘。
关霖在跟路域心意相通后,对于人情也是敏感了些,他能感觉出孟明湘对谭子乐是有好感的。
而被他问到其中原由时,孟明湘只是苦笑一声,晃了晃手里借来消愁的酒:“我到底是青楼里出来的……哪里配得上皇子。”
或许曾经的她,那个孟府的大家闺秀、单纯可爱的孟小姐,是配的。
可在风月场浸润五年的孟明湘,哪里值得。
谁知她话音刚落,墙头便传来一个声音:“谁说的!你在我眼里就是天下第一好,谁都比不上!”
却见六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相府的院墙,一边攀着青瓦一边脸红脖子粗地喘:“哎呦,关大人你家这墙还真难爬,路二以前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接着他就被孟明湘一个酒杯砸下了墙头。
谭子乐彼时刚刚加冠,皇子成年后大多就要封王,而他主动向元康帝请求将自己的封地定在了不算富庶的江州,那模样显然是对孟明湘当了真。
他赶往封地那日,在相府外站了许久,直到时辰到了,也没见到孟明湘的身影。
谭子乐长叹一口气,上了马车,车队悠悠向着京城外而去。
谁知刚出城门,就被一个牵着马的身影拦了下来。
绝世容颜的女子身着襦裙,描了淡妆,眉眼间仿佛又成了当年孟府里的那个小姑娘。
她回眸一笑,看得六殿下——不,现在已经是逸王殿下——六神无主,七魂出窍,只留了泛红的面颊与一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
而元康帝,是在三年前崩的。
他的身体实在太差,撑了两年,将当年范正初一案牵扯出的大部分后续都清了个七七八八,便合了眼睛。
遗诏不出意外地立了五皇子,当今圣上登基后,对关霖极为尊敬,他知道自己天赋不高,阅历又少,便不敢懈怠,日夜勤政。
如今的大殷有元康帝铺路,又有他如此勤勉,边关安稳,灾荒平息,而这两年竟都是丰年,百姓安居乐业,称得上是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虽不知这种太平能持续多久,但关霖真切希望,能有多久便多久,最好大殷子民的脸上都能挂着笑。
天灾不会再导致民不聊生,因为有官府开仓放粮,官民相互敬爱,而突厥永远被赶在狼胥山外,边疆的将士们不必再忍受苦寒,都能回到家乡,同亲人团聚。
而所爱之人,也能回到爱人身边。
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迎亲了!都让让,来接新郎官了啊!”
身后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关霖想着是哪家迎亲,正想让开,谁知却被人拽到了人群中,又是绑红花又是披红袍,直接推到了马背之上。
关霖整个人直接茫然了,他连忙要下马:“等等,贵府找错人了,我……”
“没找错没找错!”小厮喜气洋洋地抬起头,“今日可不就是您的大婚之日,关大人?”
关霖顿时将嘴里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不为别的……这小厮竟然是阿朗!
那……那路域……
迎亲队敲锣打鼓,热热闹闹,阵势之大引得京中百姓纷纷出门围观,再定睛一看,高头大马上那人居然是当今右相!
“右相成亲了!”
“怎么先前没散出过风声?”
“哎呀,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的好福气!”
议论声不绝于耳,关霖的耳朵逐渐泛红。
他没想到,他居然有一日……要穿着新郎官的衣服,去迎接自己的“新嫁娘”。
车队到了镇国公府,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被从府中迎出来,人们纷纷翘首去看,但盖头掩饰,唯一能看清的也就是那新娘子身量颇高。
关霖看见那个身影时,手下意识攥紧了马缰。
他听着人们疑惑,镇国公府竟有一位深闺小姐,以前怎不曾听说
他心里暗道,因为那不是国公家小姐……而是镇国公的世子,那个在边关名声赫赫的路将军。
这人终于能回京,谁知却闹了这么一出荒唐的大戏!
可关霖心里说着无理胡闹的同时,却觉得自己明明也心甘情愿。
花轿来到了相府,关霖这才发现,府中不知何时已被布置得喜庆无比,放眼望去皆是相熟之人,自封地赶回来的谭子乐、孟明湘,已经是禁军指挥使的齐居贤……
他被簇拥着来到大堂之中,国公夫妇就坐在高堂的位置,旁边的位置还放着他爹娘的牌位。
而新娘子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来到他身旁。
“……路域?”关霖轻声道。
新娘子不曾说话,而司礼官已经在主持仪式了。
他们并肩而立,司礼官高呼:
“一拜天地——”
对天地,无愧于心。
“二拜高堂——”
镇国公夫妇面带微笑,旁边的牌位沉默着,却仿佛冥冥中有一对夫妻,正对着他们微微一笑。
“夫妻对拜——”
新娘子的凤冠上,金饰发出“哗啦”的清脆声响。
“送入洞房——”
洞房就是关霖的卧房,熟悉的寝间被打扮成了大红喜庆的模样,龙凤花烛静静燃烧着,房门缓缓合上。
“夫君。”
新娘子声音带笑,“方才不应你,是因为你叫错了称呼啊。”
关霖红着脸,低低道:“娘子。”
“哎,”穿着嫁衣的人一笑,“夫君。”
关霖拿起喜秤,挑起了盖头。
那一瞬间,他眼前天翻地覆,转眼就被路域压在了床上。
路域成熟了很多,少年变成了青年,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道浅浅伤疤,关霖失神地抚摸上那道疤痕,而路域只是笑着,轻轻拢住了他的手。
“我回来了。”
他说。
关霖嗯了一声,与他紧紧相拥。
在话本的故事里,将军回京,天下太平,丞相娶亲,红妆十里。
而他们会一直相守在一起,任岁月荏苒。
从此只有死别,没有生离。【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