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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霖的身形微动。他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出格举止, 顺势放开了路域,轻咳一声。

  而路域的目光落在了来者身上,尽管他不曾见过对方, 但立即认出了那是谁。

  潇湘楼花魁柳风吟,即使是在深夜的灯火下, 未着粉黛,也掩不住她倾城的好颜色。

  他突然想起与关霖在青楼的那次相见, 原来当时关霖来找的是她?

  ……确实挺好看。

  啧。

  “柳姑娘,”关霖拢了拢袖袍,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同平日一样镇定,“有什么事情,且先进府说。”

  接着他又偏过头,对路域道:“府里备了瘦肉粥,还有几道菜, 一直在炉上热着的。”

  他早就揣度着, 路域一路奔波, 定然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便让做饭的阿婆准备了点路域喜欢的吃食。

  路域慢慢勾起了唇角。

  “好, ”他笑意吟吟, “我肯定吃得干干净净。”

  柳风吟在旁静静看着,神色微黯。

  她没说话,只在老管家的带领下进了门。

  三人来到前厅, 柳风吟不等老管家端来茶水,便开门见山:“我来是交给你一样东西的。”

  她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 那是个简朴的记账本,街角铺子卖十个铜板的同款。但关霖只了翻开第一页,神色中便浮现出震惊。

  他迅速往后翻去, 眉头紧紧蹙起,路域看着便想伸手去给他捋平。

  那么好看的眉眼,为何偏要皱眉。

  “世子爷可一并看看,”柳风吟低头呷了一口茶,神色淡淡,“此物事关范正初。”

  路域一愣,他直接将凳子扯到了关霖身旁,与他一起看册子中的内容,两人的侧颜挨在一起,这距离称得上是亲密。

  柳风吟的手指按住了杯壁,微微发白。

  路域只看了一眼,就震惊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盯住柳风吟。后者似乎早已意料到,坦然解释:“奴家不才,幼时曾随江州万先生学过一段时日的书法,平日又好临摹大家笔迹,在仿写他人字迹一事上,略有些心得。”

  “两日前,范正初去了潇湘楼。奴家给他的酒里下了药,让巡抚大人误以为自己得了一夜春宵,实则是陷入混沌,为我所控,”柳风吟道,“本想趁他神志未清,问些关大人想知道的贪污案细节,不想却翻出了一本册子。”

  “奴家怕他醒了后找不到册子心急,便将册子从头至尾翻了一遍,”柳风吟说得轻描淡写,“然后花了两日,默在了一本一模一样的空白册子上。”

  路域有些意外地扬起了眉。这位传说之中的花魁,竟然有一手好书法,还过目不忘?

  “关大人,不知此物,够不够得治范正初的罪?”

  柳风吟轻声问。

  “贪污纳贿,卖官鬻爵,”关霖目不转睛地翻阅着手里的册子,“再加上结党营私,妄图谋逆……够他诛上几个九族了。”

  他骤然起身:“我去书房研究一下这本账本。”

  路域也站起身,“范正初的庄子已经被禁军的人控制了,死士剿灭,还带回来了人证,但是有些特殊……是个有身孕的姑娘,受不得颠簸,需要卯时后才能到。”

  关霖同他对视:“今日早朝。”

  路域微微一笑:“早朝时,范府的马车还回不去。范正初不会察觉有异。”

  今日早朝,便是向元康帝彻底揭开范正初假面的时机!

  关霖转向了柳风吟,神色凛然:“柳姑娘,关某在此谢过了。”

  “奴家只是为了父亲,”柳风吟道,情绪依旧平淡,“若能平当年之案,便再好不过了。”

  时间紧迫,关霖步履匆匆,立即去书房钻研那本账本。

  路域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留在了前厅。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与柳风吟单独在厅中对视:“柳姑娘是有什么话想同我说?”

  他从方才便觉得,柳风吟看他的目光有些不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薄,让他有种被审视的感觉。

  而且听柳风吟的话……她看着与关霖客气,实际上两人却关系匪浅。

  柳风吟却一言不发,又盯了他片刻,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原来他喜欢的人,竟是这样的。”

  路域心道哎呦这都被你发现了,真不好意思关相喜欢的正是小爷我。

  但他表面表现得八风不动:“柳姑娘此言何意?”

  柳风吟却是拖住腮,盈盈笑着:“你晓不晓得,我是关大人的谁?”

  没等路域回答,她自顾自地往下说:“我是他父亲的友人之女,是共他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是他差点定了婚约的未婚妻。”

  路域心中洋洋得意的小人顿时僵住了。

  “只是我家中遭难,沦落奴籍,方才和他分道扬镳,”柳风吟的笑容变淡,眼神逐渐悠远,是陷入回忆中的模样,“我曾经的名字,唤作孟明湘。”

  前江州知府孟实秋之女,孟明湘。

  她曾是无忧无虑的孟府小姐,生得倾城之姿,她还精通琴棋书画、诗酒花茶。

  她曾心悦于那个借住在她家的少年,少年十七岁那年赴京赶考,她知道他有状元之才,便盼着未来的状元郎衣锦还乡,再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就能嫁给她喜欢了十余年的意中人,自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可孟明湘没等到少年归乡,倒先是等来了抄家的官兵。

  她从小姐沦为官妓,因为当时年纪小,又生得好姿色,老鸨有心培育她,便一直等到她及笄方才让她出来见客。

  她在潇湘楼一曲惊鸿,而在摘下面纱的那一刻,她看见了那个自己曾爱慕的少年。

  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新科状元,砸下千金,买了她的□□夜。孟明湘其实是暗暗欣喜的,可那一夜关霖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一定会接她出来,也一定会还孟知府一个清白。

  可孟明湘知道,他一个穷书生,今夜的钱财怕已是全部身家,说不定还负了债。他初来京城不久,还没站稳脚跟,又哪里有能耐给她销了奴籍,大抵只能四处去求人。

  凛冬白梅一般的少年,傲骨铮铮,却要为了救她而弯下腰来,她哪里肯。

  而且她分明看得见,关霖注视她的目光中只有疼惜和怜爱,不见半分男女之情。

  她唤关霖一声哥哥,他便真拿她当了自己的亲妹妹。

  孟明湘突然就不想走了。

  就算能离开青楼,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弟弟死了,她还有谁呢?她可以跟着关霖,甚至可以让关霖为了维护她的名声娶了她,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她从前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姐,此时是一个空有脸皮的风月人。

  但不论哪一个她,都帮不了关霖,反倒是会成为他的拖累。

  她无端便生出一股怨恨——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回来,维护孟府?为什么她心仪他那么多年,而他的眼里却始终没有她的身影?为什么她什么用都没有……以致于孟府覆灭、自身难保,甚至还要拖累关霖?

  十五年,她都像一朵无忧无虑的小白花,骤然糟了风雨,才发现自己竟然脆弱至此。

  可她也有傲骨,也有自己的固执。

  她并不像变成依托他人生存的菟丝花。

  孟明湘没有答应关霖,也没有为自己赎身。

  她在潇湘楼五年,从唯诺听话的小姑娘变成了掌控潇湘楼上下的花魁娘子,她虽还是奴籍,可已经没有人能再欺辱她。而她也终于有机会,替关霖做些什么,比如通宵默下了那一本账本册子,拖着两日不曾休息的疲惫身体给他送来。

  只是年少的月光,仍然还是镜中月,水中花,她捞不到,平白望着,便是好些年。

  如今,却有人摘了她的月亮。

  孟明湘第一次知道,原来关霖也会露出那么鲜明的情绪,柔柔灯火里,她看着关霖抱住路域,那双总是显得冷冽的眼睛里竟全是她不曾知道的温柔与笑意,他的欢喜是如此浓烈,以致于她差点无声落了泪。

  也不知道是为关霖终于不再孑然一身,还是为穷尽数年的她自己。

  “你要好好待他,”孟明湘红了眼睛,漂亮姑娘咬着银牙,恶狠狠的模样也是顶好看的,“你若当了负心人,我就是散尽潇湘楼的家财,也要叫人追杀你到海角天涯。”

  路域深吸一口气,他收了玩世不恭的模样,眼底尽是郑重。

  “我绝不负他。”

  不仅此生。

  还有生生世世,万千世界。

  -

  五更鸡鸣时,关霖自书房中走出。

  天色渐晓,他珍重地将账本收入怀中,去客房看了一遭,却不见路域的影子。

  他正疑惑着,却听闻自己的卧房那边传来动静,忙过去一看,只见路域正将两个瓷碗端上桌。

  小小瓷碗传来淡淡甜香,糯米色的小小圆子浑圆可爱,关霖忍不住走上前:“这是……”

  路域冲他一笑:“孟姑娘说,你过去最爱江南的酒酿圆子,我在厨房苦想了半天也不得其法,还是你府上一位江南来的阿姐正好来做早膳,教了这么我一手。”

  关霖恍然,是他之前救回府中的那对夫妻,那位妇人擅长厨艺,自她来了后,相府的早膳大都由她完成。

  “来尝尝?”路域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关霖心里一暖,“好。”

  就这一盏暖色的烛灯,他与路域在小桌旁对坐,吃着一碗酒香清甜的酒酿圆子。路域捏的汤圆个个玲珑小巧,关霖咬了一个,是奶黄馅的,浓浓奶香与蛋黄在舌尖蔓延开,甜而不腻,极为可口。

  下一个是他喜欢的芝麻,入口即化;再下一个则是红豆,绵密软糯。

  每一个汤圆的馅料都不一样,吃到最后一个,关霖的眼睛亮了亮,竟然是桃花馅的,唇齿间都泛着甘甜与花香。

  相府里那几株桃花已经尽数败光了,不知路域在这点时间里,是从哪里找来的桃花。

  路域看出来他在想什么,道:“范正初的庄子在山上,那里犹有一株盛开的春桃,我当时突发奇想,便折了一支,用帕子包好了,想拿回来送你。”

  他说着便有些惆怅:“只是我路上跑太急了,等回来之后,花都散了……只好将它下了锅,入了你的口,也算它这一遭走得值了。”

  关霖品着唇间透着的酒与花香,神色微恍。

  人间芳菲尽的时候,却有人不远千里,为你折一支花。

  这真的……只是因为互为友人、知己吗?

  还有他下意识的拥抱,与看见路域时心生的欢喜。

  像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心里开了千树万树的繁花,久久不败。

  窗户轻轻晃了一下,晨风温柔,荡开了一丝心弦。

  路域突然道:“你唇角沾了花瓣。”

  关霖下意识看向他,还没回过神来,便有温热触碰在了唇畔。

  是路域探过身,主动吻了他。

  这一吻一触及分,他还没品出其中滋味,只觉得晕晕乎乎,连眼前的人都要看不清了。

  好半晌,他才道:“……甜。”

  吻是甜的。

  路域闻言笑开,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温柔,看着他的模样,浸满了年少欢喜和经年情意。

  他点点头:“是,关大人是甜的。”

  他又问:“那么夫子,可否准许学生再尝一尝?”

  关霖一时回过神来,耳根至脖颈都迅速红透了。

  他正襟危坐,维持着羞意之下微弱的理智,红着脸道:“不可白日宣淫。”

  “哦,”路域应道,“那是准许晚上尝了。”

  关霖觉得有些不对,但好像又没有什么不对。

  于是他思考了许久,低低问:“所以,你待我……并非友人之情?”

  明明都已经摆在眼前的事情,但关相就是觉得拗不过心里的劲儿。

  路域忍不住气笑了:“关大人可见我这么对六殿下?”

  “自然没有,”关霖立即道,想了想又严肃地补充,“也不可。”

  路域被他这幅样子可爱得差点又要去欺负人,好歹忍住了,扣住他的手,将掌心的热意从关霖的指尖一路传递过去。

  “那便是了,我只这么待心上人。”

  “关霖,我心悦你。”

  他低声念着关霖的名字,指尖摩挲着他的手指,仿佛湖面落下石子,泛起蔓延不绝的涟漪。

  关霖的喉结微动,反过手来,手指与他交握。

  “我也……心悦你。”

  关相红透了脸,却犹自正视着他,一字一顿地回应。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半晌,才接着道出一句:

  “其实,尝一下也可以的。”

  路域只觉得牙痒,十分想去咬他红透的耳朵尖。

  怎么会有人明明是一副正经的模样,却能如此撩人呢。

  只是眼下并非好时机,他的舌尖擦过犬齿,笑道:“留着晚上罢。”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是早朝。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相融时,都明了对方的意思。

  今日的朝会,必然将掀起一场惊天的波澜。【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