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的语气,总是莫名震撼人心,老叟虽然憋了一肚子气,硬忍着没敢发作,手中拄着的藤杖却一次比一次重的砸在地面上。
杜小草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把这葫芦藤栽种到万年土中,很快就能扎根发芽,何必每天拎着它?”
老叟脚步一顿,摇头继续往前走。
“难道这根藤杖,可以保住你不会变成活骷髅?”
老叟霍然转身,眸光灼灼地瞪着杜小草:“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人。”
老叟雷劈了一样愣怔原地,低头琢磨杜小草这三个字中的意味,终究是活成了精的老家伙,很快品味出些许东西,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嘴唇翕动,无声又艰难地想要说出那个名字,最终什么也没说,脸上的贼精神态一扫而空,平添了几分肃穆恭敬,郑重其事地冲着杜小草拱手行礼:
“老巫拜见若吾仙君,一别千年,仙君风采依旧,老巫却真的老了……”
这下轮到杜小草诧异了,“一别千年”不能随便说,起码得活过这个岁数,整个天雀部,唯有一人能办到,就是朱雀天巫。
这些天一直缠着她耍赖的贼精老者,居然就是朱雀天巫?!
啧!
杜小草飞出一柄火翎剑,直奔老叟的眉心,对方岿然不动,眉心流淌出金色血液。
金血,是天巫的标志之一。
杜小草信了他,戏谑地打量他:“怎么落魄成这副模样?”
看老妪和其它天雀部族人的态度,并不知老叟就是他们尊崇万分的“老祖”,对他跟对待其它上了年纪有些道行傍身的老巫没区别。
朱雀天巫笑容苦涩:“活得年头太久了,那些虚头巴脑地事就看得淡了,什么天巫地巫,就是个老不死的讨人嫌,想死都不敢死的窝囊废罢了。”
他举起手中的葫芦藤杖,认可了杜小草的猜测,拄着这根藤杖,可以减缓变成活骷髅的速度。
他摘下双臂双手上戴着的人皮长手套,露出白中泛金的骨头,“三年前,我的血肉就开始消融,从手指脚趾开始,渐渐地像全身蔓延,现在只能靠着葫芦藤,勉强护住胸腹和头颈……”
他这个天巫尚且如此,族中那些小巫更是凄惨,整个人都变成了骷髅,却还不死,每天披着麻衣来回忙活,指望他这个“常年闭关”的天巫老祖能想出解决办法。
他们对朱雀天巫很有信心,朱雀天巫自己却愁秃了。
百般打听之后,他锁定了凶魂谷的阴泉,想把阴泉搬到天雀部,救助族人。
杜小草不以为然:“他们虽然变成骷髅,还算是活人,用阴泉淬炼过之后,就真的是阴尸了。”
“没办法啊仙君,阴尸好歹能保住神志,总比真的死了强,如今的巫疆又不太平,朱雀部一半靠我这个天巫撑着,一般靠那些壮年大巫撑着,他们一小半人都变成了活尸,我也成了半个活尸,消息一旦传出去,朱雀部有倾覆之危!”
老叟唏嘘忧虑,苦巴巴地问杜小草:
“活尸是不是像瘟疫一样传染?是不是我把这种怪疾传给了族人?”
天巫也有陨落之日,他对自己的生死早已看淡,若只是他也能变成活尸,闭关等死便是,族人也是如此,他心慌。
杜小草先查过老叟变成骷髅的四肢,又按老叟的指点敲晕了两个壮年大巫,一男一女,剥掉麻衣仔细验看过,没看出端倪。
老叟叹息:“他们两人是夫妻,一绝醒来血肉消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需要阴气滋养才能维持神智。”
“那个老妪的孙儿,他也是活尸?”
“是,但他运气好,修炼成了一种移花接木的神通,可以把别人的血肉暂时挪移到他身上,那神通非常邪佞,难以修炼成功不说,还有后遗症,看看他好好一个英武少年,弄得不男不女就知道了。”
杜小草想了想,拿出春风扇,对着地上的骷髅夫妻慢慢扇动。
春风化雨,枯骨生肉。
不大一会儿功夫,两人身上就添了一层血肉,缓缓蠕动。
杜小草继续扇动,足足扇了半个时辰,才让两人恢复正常人的模样。
中间他们挣扎着想要醒来,被老叟毫不客气地又敲晕过去。
等他们再次醒来,老叟板着脸告知:是朱雀天巫闭关琢磨出了克制活尸的妙计,他们是第一批受益的族人,要保守秘密,不要到处瞎嚷嚷……
两人狂喜,离开木屋之后守口如瓶,但他们身上长出来的血肉就是明晃晃的八卦,瞬间被族人包围住。
老叟的颓相一扫而空,走路带风,手中拄着的藤杖都变得轻快了,顶端缀着的碧色葫芦摇得欢快。
每隔一日,他就打着朱雀天巫的幌子,喊来三五个族人到祭坛旁边,灌下一碗昏睡药,交给杜小草,再醒来时就从活尸变成了活人。
笼罩在天雀部头顶的阴云一扫而空,几乎没什么人惦记杜小草身上的阴泉之眼了。
阴泉对修炼火属性巫力的朱雀巫部来说,百害无一利。
这天早起,天芒族长哭嚎着找过来,说他的宝贝儿子一时发昏,跑到金叉涧游玩,被人推到了水中,再捞起时已经失了魂。
杜小草对那年轻人印象还行,御剑飞过去查看,抵达时烈日当空,溪涧水流岑岑,萤光点点。
朱雀天巫提点她:“每一个光点,就是一个落水的魂魄,被拘禁在此地,无法脱身。”
杜小草扫视四周,人满为患,全都是奔着溪涧中时不时冒出来的金叉来的,白捡的横财啊,捡到就是赚到,至于凶险,想发横财哪有不凶险的?
燕子衔泥只能垒个草窝,蚂蚁背食只能吃土,想要锦衣玉食做人上人,唯有搏命。
天雀部没有禁止外人入内,开放天大福缘给所有巫部,唯独排斥野巫,一旦被发现,就要抓去挖矿。
天芒少族人会跌落溪涧,原因也跟“挖矿”有关。
他和他的族长父亲被排挤的事情,私底下早已轰传开了,这趟父子一起“出远门”,能顺利返回族中的可能性只有三成。
即便侥幸活着回去,也要面对被废黜的命运。
惯例来说,被废黜的族长连同其直系子嗣,陆陆续续都会被轰出巫部,沦为野巫。
天芒少族长浑然不觉,兴冲冲来金叉涧玩耍,跟其它巫部的二代目起了冲突,被人推入溪涧,人事不省。
老妪的孙子这些天都跟天芒少族长厮混在一起,看他昏迷怒不可遏,跟那些推人入水的少年厮打,被对方呸了一脸,怼他“多管闲事”。
“你护得了他一时,还能护得了他一世?”
“他爹的族长当不成了,他死定了!”
老妪的孙子不服:“不就是个族长嘛,当不当有什么要紧?被撵出来又怎样?我们天雀部愿意收留他们做客巫!”
“嘴上说得轻巧?天雀部是你当家主做吗?你们族长答应么,天巫答应吗?不怕得罪下一任天芒族长?”
“干瘦老叟”挥舞葫芦藤杖表态:“不怕,答应,从今日开始,他们父子就是我们天雀部的客巫,谁敢欺负他们,就是跟天雀部过不去!”
老叟气势雄浑,压住了所有杂音。
杜小草都佩服他的伪装,在他自曝跟脚之前,她硬是没看出来,灵光内敛,巫力深藏,言谈举止都跟寻常老巫无甚区别。
朱雀天巫却心里泛苦,他不是伪装的好,是变成活尸之后,道行衰微到极致,远不能与从前相比。
他比谁都迫切想要恢复肉身,却把机会让给其它族人,自己排在最后。
对天芒族长父子的遭遇,他爱莫能助,天雀部自己也是“养蛊”,确保每一代族长都是人杰菁英。【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