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公廨官职虽小,却是世家公子出身,接人待物的本事滴水不漏,胆识也过人,主动登门去见杜小草一行人。
见到秦佑安的脸,他原地愣怔了半响,忽然露出惊喜至极的神态,拱手从头顶一直揖到地面:
“下官见过秦世子,秦世子怎么会来芦花镇?”
秦佑安微微皱眉,他进来时隐瞒了身份,包括老村正在内都不知道他是谁,眼前这位小吏却一口叫破他的身份,但他并不认识对方。
傅公廨察觉到他的疑虑,再次拱了拱手:
“秦世子,我是渭水傅氏的嫡支傅行远,十年前,曾经在白帝城见过世子一面,不知世子怎会来芦花镇这么偏僻的地方?”
“找人,已经找到了。”
秦佑安说得简略,并没有要跟傅行远寒暄的意思,渭水傅氏祖上曾经有过几百年的辉煌岁月,出过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家主,是朝野皆知的要紧人物,从一甲子前开始沉寂,族中子弟凋零,徒然剩下一个虚名。
傅行远的祖父还勉强能撑得起门楣,几个儿子却平淡无奇,未能撑起渭水傅氏的名头,惨淡维持了数十年,又接二连三遇到祸事,便破败得只剩下一本世家谱牒了。
傅行远没了家族支撑,虽然颇有手段心机,也不得不沦为九品浊官,在镇公廨蹉跎光阴。
时间最无奈不甘的事,不是始终穷苦,而是从富贵云端跌落尘埃。
随便翻翻渭水傅氏的谱牒,从傅行远往上推三代人,多得是如雷贯耳的名讳,那么多值得子孙后人骄矜自豪的事迹,在青典册上日渐蒙尘。
如今的渭水傅氏,主人和仆从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五口人,其中四口是仆婢。
哪怕是仆婢,也很自矜,不忿自家少主为浊官小吏。
傅行远虽然官卑职小,蜗居乡野,却不是没见识的井底之蛙,曾经在白帝城颇有才名,还是陇西唐氏的“女婿”。
傅行远的曾祖,还曾经尚公主,嫡支子孙的身上,流淌着大胤皇族的血。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徒之奈何。
傅行远自幼就天赋异禀,修道有成,却被博陵崔氏的子弟嫉恨,趁着夜黑无人,废了他的灵纹,前途尽毁。
靠着祖辈留下的香火情,才得了芦花镇的差事,一呆就是六七年。
他离开白帝城赴任的时候,秦佑安还是个少年,偶然见过一面,哪里认得出傅行远?
但傅行远牢牢记得他,一口就叫破了他的身份,热情的邀请他去镇公廨赴宴。
姜慕白弄清楚两人的瓜葛,不屑地冷哼一声:
“公廨那种腌臜去处,谁耐烦去赴宴?你若有好酒,就搬来几坛摆在院子里,没有就速速走人。”
傅行远当即从吩咐身边的老管事,让他去公廨后院的桂花树下,挖出从傅家祖宅中带来的白梅酒。
“就剩下最后几坛了,秦世子尝一尝。”
秦佑安看了他一眼:“是用渭水河畔那棵老梅的花朵酿制的梅酒?”
“是啊,我十年没回过渭水,不知那棵老梅还在不在?”
“博陵崔氏曾经派人去掘树根,那棵老梅却躲了起来,至今没能寻到,有时候又会忽然露面,神秘得很,渭水河畔的人家,很多人悄悄供奉它,希望它能帮着消灾解厄。”
傅行远面露惨然之色,叹气道:
“裴氏有槐祖,渭水有老梅,可惜傅氏子孙不争气,连累老梅也不得安身之处。”
秦佑安喝着梅酒,看着傅行远身上的苍青色官服,靴子上的破口和泥泞,一时无言。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位昔日金尊玉贵的傅公子,日子过得狼狈难堪,被人像钉子一样按在芦花镇上蹉跎光阴,年近三旬还未成亲。
刚刚来芦花镇的那两年,他还不死心,派手下老仆去交好的世家门阀求援,想把祖辈们留下的一支支香火情延续下去,无论是渭水的世家,白帝城的豪阀,还是山川的阴神,神龙不见首尾的宗门,他都一一联络,散尽家财,费尽心事,还是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脉香火无声无息湮灭。
讲情面的尚且肯好言敷衍,脾气躁的直接把人轰出来,骂人的话锥心无比,气得老仆回来后大病一场。
傅行远大醉过后,反而释然了,此刻面对秦佑安,也能气定神闲地聊帝都风月,对朝堂几方的争执也说得透彻。
秦佑安起了怜才之意,主动开口招揽:
“以你的才干,不宜蜗居此地,我可以写一份荐书给吕相,请他提携你。”
“如此多谢秦世子,实不相瞒,我一直想要调离此地,可惜有博陵崔氏的人压着,谁也不敢沾手,公廨之职三年期满,最多干满两任,我现在却是第三任,若无世子援手,怕是余生都要虚耗在芦花镇上。”
“朝廷用人,择贤择良,博陵崔氏不能一手遮天,若是吕相那边不便插手,你可辞了这差事,来睿王府找我。”
傅行远感激涕零,人也在竹登上坐不住,站起身来拱手道谢。
姜慕白眼看两人聊得投机,冷嗤傅行远:
“傻子,天上只会掉陷阱,不会掉馅饼,就算偶尔掉下来一个半个,你也别傻乎乎地就张嘴,小心饼没吃到,磕掉了门牙!”
“秦世子光风霁月,不会算计我的,再说我如今这般处境,又哪儿值得旁人暗算?”
傅行远神态笃定,不理会姜慕白的挑拨。
秦佑安因为拒婚崔小怜,开罪了博陵崔氏,傅行远也是因为崔氏子弟作恶,才被毁了灵纹,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啊。
年轻人一见如故,眼前的难题是如何清除芦花镇上的邪祟。
秦佑安问傅行远:“镇上从何时开始出现阴秽东西的?”
“去年开春以后,镇上忽然出现一只巨大的雀鸟,飞在天上像一座山丘,一下子就砸死了几十户人家……”
傅行远指了指屋舍后的方向,“全都埋在那儿了,没多久就开始闹鬼,各种压胜手段都用了一遍,不灵验,请来的高人还折了几个,吓得没人敢再来了。”
“今天来的那对师徒,是你从哪儿请来的?”
“是开天观的贾真人,久闻其名不得一见,今日见了,确实仙风道骨,说镇上有邪祟作怪,道行高深……”【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