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煜焦头烂额的时候,杜小草试探着说出自己的猜测。
裴煜顺着这个线索往下查,查出她果然就是谢秋娘。
一个年近四旬的村妇,使用了一种神奇的蛊虫重现妙龄,容颜绽放到极致。
这种名为“瞬”的奇蛊,源自巫疆某个蛮部,炼制不易,功效玄奇,据说可以让耄耋老妪重回二八少女,鹤发鸡皮秒变娇艳明媚。
副作用也是很可怕的,蛊虫入体以后,宿主每日都会被蛊虫反噬,剧痛宛如凌迟。
越是到后来,蛊虫反噬的频率越快,从最开始的一次、两次,到后来的七次八次次,甚至分分秒秒都在忍痛。
瞬蛊的寿命也有限,最长三个月,最短三息。
巫疆蛮部豢养瞬蛊的人,大部分都是濒死的老妪,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催动蛊虫,让衰老的容颜回光返照,美艳一如盛年,供子孙后辈缅怀。
谢秋娘不知从何处弄到了这种奇蛊,从半老徐娘变成娇艳少女,潜伏到风流放诞的裴行濯身边,伺机要了他的命。
她痛失爱女,恨极了裴行濯,生生把他剐成一具骷髅以后,还觉得不解恨,又透支了体内最后的生机和蛊力,催动一张古怪的符箓,搅碎了裴行濯的魂魄,让他魂飞魄散,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若非如此,她不至于立刻就死,尸体也不会变得如僵尸一般狰狞可怖。
死者已矣,是非却未定。
有人骂裴行濯凉薄放旷,自招奇祸,有人骂谢秋娘妇人刻毒,不知所谓。
裴行濯生前的十几个好友,在东溪别苑摆下符阵,要招来谢秋娘的魂魄,塞入炼魂灯祭炼七七四十九日,受尽折磨之后彻底湮灭。
这些人闹哄了三日,手段使尽了,谢秋娘的魂魄却不见踪迹,主持阵法的两个纨绔还被反噬,呕血昏厥。
裴煜对这个隔了好几层的族兄无甚好感,查明白死因,当即传讯给河东宗主裴烈山,请示他后续丧事如何办。
裴行濯父母早亡,无有兄弟,唯一的亲人就是抚养他长大的族叔裴崇阳,还因为擅自指使裴兰给杜小草下蛊,触怒槐祖,被囚入树笼,至今还没放出来。
趁着侄子横死,他卖了一波惨,求槐祖放他离开祖祠,去火羽城为裴行濯收尸。
火羽城这边,已经用胶泥给裴行濯重塑了容颜,穿戴好华丽的寿衣入殓,停尸家祠,等待河东来人运走。
杜小草过去上香的时候,看见裴兰素白着脸,坐在家祠旁边的一间小耳房里抄经。
那安静寡淡地模样,再看不出从前的嚣张跋扈。
她唯二的两大靠山,裴半山死了,裴崇阳囚了,白顶着个“嫡女”的名头,日子比杜小草难熬一万倍。
“裴氏女不得为妾”的规矩,已经记入青典册,传遍七十二洲,她想仗着姿容美艳攀一个世家贵人的念想,也落了空。
裴夫人给她张罗的婚事,是崖山闵氏的表兄,名头很好听,家主,实则陋屋麻服,潦倒至极,阖族都得躬耕田亩,跟真正的农夫就隔着一张世家谱牒罢了。
裴兰不甘心嫁过去受苦,可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她如今的处境,稍微体面些的人家,都不会娶她做正妻。
裴夫人为了早点把她打发出去,答应按照闵氏当初嫁来时的嫁妆单子,给她置办一副百二十八抬的妆奁。
有这笔资财垫底,她在崖山闵氏的日子勉强也能过下去。
裴兰出嫁的日子,定在冬至,眼看就入秋了,裴夫人赶早不赶晚,趁着日头暴烈,把压箱底的皮毛衣裳全都搬出来晾晒,还派人去喊来杜小草和裴兰,现场教导。
“如今这些世家公子,一个比一个的风骚,惯爱戴高冠,佩玉蝉,罩风氅,这皮毛衣裳是一定不能缺的,我给你们姐妹攒的嫁妆,好几箱都是鞣制好的貂皮。”
杜小草抿嘴一笑:“夫人费心了。”
大胤世家重风雅,讲究名士超逸,大冬日里,还要相邀踏雪,簪梅荡舟,敲冰垂钓。
秦佑安和吕文昭,也喜欢莳花候月,赏鸟观鱼,入东凫山峦绘制堪舆图的时候,偶然遇到一片水洼,洼里有几尾手指粗的小野鱼,都能围着沉迷半个时辰,大赞野鱼鲜灵有趣。
裴夫人身为嫡母,教导女儿是应有之意。
最近这些时日,她没了裴半山这个渣夫君添堵,儿子又贴心孝顺,戾气削减不少,有空就跟人显摆她的风光富贵。
此刻对着满院挂着的珍罕貂裘,耐心地教导杜小草:
“裁制大毛衣裳,有人喜欢貂毛向里,雅素又低调,有人就喜欢貂毛朝外,矜贵外露,年轻公子和夫人小姐们穿衣,大多都是朝外……”
裴兰蹙着眉,一脸不耐烦,她是在河东长大的,这些规矩烂熟于心,哪儿用得着听裴夫人聒噪?
杜小草长于山野,对世家贵女的基础功课一无所知,听得津津有味。
裴夫人为了让她切身感受,让及雨拿出她刚刚做好的“十斛珠”。
“这种小羊皮裘,看着普通,贵在难得,是用那种即将足月,却还还没落草,未见天日的奶羔皮鞣制成的,毛色如雪,一粒粒盘曲着宛如珍珠,差不多有十斛那么多,所以起了这么个雅名……”
话未说完,裴煜施施然进来,问裴夫人讨要一把稀罕折扇。
裴夫人亲自开库房去寻,原地只剩下裴兰和杜小草。
裴兰抖着那件小羊皮裘,满脸不屑地讥诮:
“知道她为何要做这么一件小羊裘吗?”
“御寒呀。”
“御什么寒呀,你个傻子,小羊裘又叫寡妇裘,只有丧夫的女人才会穿,取羊羔跪乳的典故,提醒儿子们好好孝顺她!像你我这种闺阁贵女,是断断穿不得它的,除非是对未来夫君不满,想做望门寡,穿小羊裘诅咒他。”
杜小草哭笑不得。
高门深似海,一不小心就得呛水,一件羊皮裘都暗藏着许多忌讳。
撇开那些有的没的,只说这件羊裘,极纤薄轻柔,微微还闪着淡金色的濛光,一望而知是妖羊,体型还颇大的那种,一只堪堪足月的小奶羔,剥下的皮都够给裴夫人做一件长裘。
裴兰恨极了裴夫人,趁她不在,周围也没有其他闲人,可着劲地讥讽:
“一个老虔婆,还学人家装慈善善人,以为给城外那些饿殍施舍几碗薄粥,就能填平她造的那些孽?呸!十斛珠这种有伤天和的东西,河东那边根本就没人会穿,蒸奶羔这道菜都被禁了,也是就是她……”
杜小草怕她惹祸,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快别说了,天生万物,万物皆有缘法,有人觉得羊胎皮、蒸奶羔太残忍,有人觉得不过是牲畜,个人心思不同,不能强求。”
正劝着,裴夫人已经过来了,大笑着夸赞杜小草:
“还是我的小女儿贴心,不像有些白眼狼,好吃好喝养着她,背后还给我添堵!”【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