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安尚未说话,吕文昭出声了。
“当然有关系,这堆纱蝶花上有御制徽印,旁人见了,知道这是内廷赏赐,便不敢怠慢了你妹妹,如果我没猜错,之前小草去拜会城中贵女,吃了闭门羹没有?”
杜小草不吱声。
裴煜怒了:“谁家这么倨傲,敢给我妹妹吃闭门羹?”
“小草是谁的妹妹,还说不准呢,杜落枫说的话你也听到了,从前杜青奎只是乡野庶民,由着你们欺负,现在他有云梦杜氏撑腰,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来要人。”
能不能要到是其次,重要的是闹出动静。
裴煜看向杜小草,杜小草态度坚定:
“我不要跟他有任何牵扯,请兄长传信河东,务必断了他们的念头。”
从前杜小草多怨恨金氏卖了她,现在就多庆幸,如果没有那一张卖身契,金氏依旧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秦佑安提点她:“云梦老祖三十年不归位,家族人心惶惶,其它门阀还落井下石,亟需找到新盟友,你在这个时候曝出身份,对杜氏来说是天降喜讯,绝不会轻易放过。”
有了杜小草着个“嫡支族女”,杜氏便可以成为睿王府的姻亲,强强联手,挟制博陵崔氏,静候云梦老祖转世归位。
杜小草蹙眉,不想卷进这些勾心斗角,问秦佑安何时回东凫堪舆山峦?
“再过几日,新任太守就任了,我再离开火羽城。”
朱成虎被女儿牵连,罢官问罪,城中群龙无首,黑巫又蠢蠢欲动,秦佑安必须坐镇一段时间,安抚城中世家,庇护百姓不受荼毒。
裴夫人能被仙后收编到麾下,打探消息的本事不容小觑,短短两三天,就查到好几桩世家秘闻。
首先是魏紫,因为在裴府大门外力挺魏家主,弃河东裴氏返回江洲,被魏长晏奖赏,记名为嫡女,身份抬高了半格,只比周夫人生的三个嫡女略逊,压过魏长晏那一长串庶女。
然后是渌水楚氏,凄凄惨惨地办了一场丧事,墓碑上写着楚钰儿的名字,棺椁中躺着一具烧成焦炭的女尸。
杜小草原本还怀疑,是不是杜落枫趁乱抓了楚钰儿,又贼喊捉贼,嫁祸天水赵氏?
现在她已经确定,是天水赵氏那位族老捣鬼,也是他派人逼迫渌水楚氏举办丧事。
棺椁中的焦尸,不辨面目,唯一能佐证她身份的东西,是一枚玉坠,楚钰儿自幼佩戴在颈间的族佩,中间刻着一个“钰”字。
渌水家主见到这枚钰坠,便知道女儿已经落入赵氏族老手中。
杜小草心说这楚家主也太懦弱了,不敢出头讨个公道就算了,还觍颜大办丧事,对亲生女儿落井下石。
这场丧事过后,楚钰儿即便还活着,也是一个死人了。
她的生死,握在了掳走她的赵氏族老手中。
杜小草不敢想象,她会面对什么样的折磨和羞辱,她千里迢迢来火羽城解救她的表妹薛坠玉,到头来成了另一个薛坠玉。
裴煜的“傻病”痊愈以后,薛大小姐的境遇颇多改善,包括裴夫人在内,都懒得再去为难一个傀儡人。
杜小草五感六识敏锐,最开始的惊愕过后,很快发现她不对劲。
也许是裴夫人请的黑巫滥竽充数,也许是薛大小姐另有底牌,她并没有真的被祭炼成一具傀儡人。
她依然活着,神志清明,恨意浓烈。
借着裴夫人的疏忽,在裴府隐匿蛰伏下来,只要找到适宜的机会,她立刻就能逃走。
杜小草犹豫着要不要揭穿她的时候,裴行濯来访。
他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距离开灵巅峰只差一线,声势直逼秦佑安、吕文昭这种高门俊彦。
他来裴煜送邀帖,说要举办一场品茶会,邀请两位世子和族弟裴煜一起参与。
裴煜还在迟疑,秦佑安和吕文昭已经泠然拒绝。
“多谢裴公子好意,我们身边并无名茶美婢,附不了这场风雅。”
裴煜莫名其妙,品茶而已,关美婢何事?
吕文昭看他迷楞,好心地解说:
“裴家主痴傻多年,不知道如今世家纨绔恣意风流的手段,令兄办的这场品茶会,品茶是其次,重点在品美人,都是从山奇水秀之地挑选来的良家少女,天真俏丽,素手烹茶,难得的风月乐事呢。”
裴行濯性好渔色,偏爱娇憨不知世事的清丽少女,金雀儿、银雀儿姐妹就是因此入了他的眼。
杜小草想起那对惨死的小姐妹,心情不愉,当面诘问裴行濯:既然应了谢秋娘会好好照看她们姐妹,为何又食言,把人转送给白发老翁?
“若是她们懈怠了你,遣回焦溪便是,何必那么糟践人?”
裴行濯轻挥折扇,矢口否认:
“二妹妹误会了,我从未承诺谢秋娘任何事,我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隔着天堑,犹如云泥,她主动献女儿与我,我也给了她百两黄金,人钱两讫,我添了两个侍婢,这侍婢却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满腹心机,一身俗气,恰好乌家主看上了她们,我便转送出去,何错之有?”
“可是谢秋娘说……”
“那是她的一面之词!二妹妹,你如今也是世家贵女,可见过谁家卖女儿,还敢跟买主讲条件?真要舍不得,就不该贪银子,把人留在家中,怎么娇养都没人干涉,既然狠心卖了,生死荣辱全凭命数。”
裴煜说得振振有词,皱眉嫌弃金雀儿和银雀儿,“那对丫头眼空心大,从小就被谢秋娘教歪了,流落到花船上还不安分,给人当刀子使唤,折得不冤。”
杜小草无话可说,待要走人的时候,察觉裴行濯身边跟着的美艳侍婢神色不对劲。
她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攥紧了拳头,指甲都攥进肉里去,血珠流淌,她用锦帕掩着,面色如常。
寻常女子见到别人流血,都会吓得心惊肉跳,这位倒好,仿佛肉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杜小草疑惑地扫了她一眼,觉得很眼熟,似乎在哪儿见到到,一时想不起是谁了。
裴行濯这趟来裴府,本意是邀请族弟裴煜一起赴宴品茶,培养交情,谁知道秦佑安和吕文昭也在,杜小草又煞风景地提到谢秋娘,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裴煜弄明白品茶会的内涵以后,一口回绝了他:
“好叫族兄知晓,我不好风月,往后再有这种聚会,不必来邀。”
裴行濯讨了个没趣,悻悻走了。
同为世家公子,彼此间的悲喜也不相通。
在裴行濯看来,美酒美色,须臾不可缺,像秦佑安那般,因为迷恋一个小侍婢,就敢拒婚博陵崔氏的行为,十足的愚蠢。
像裴煜这样,年纪轻轻就接任家主,坐拥金山银山,还装高洁不近女色,不寻欢作乐,不挥霍倨傲,要么虚伪,要么无趣。
被他鄙夷的这些人,也默默在心里鄙夷他。
尤其是杜小草,在裴行濯离开以后,忽然想起来他身边的侍婢像谁了,只是比那人年轻了起码二十岁,容貌也更娇艳妩媚。【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