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礼法上说,魏家主不是“夫”,魏紫也不是“女”,裴惠色衰无依,继续留在江洲,就是个喘气的死人,不知道哪天就真死了。
不为她自己,只为魏紫这个女儿,裴惠也要离开江洲。
她的主母,阳羡周夫人不是善类,又出了名的贪财,而魏紫嫁的阳翟白氏是豪商,生财有道,出了名的有钱。
周夫人想要盘剥庶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敲打庶女的生母。
裴惠对于魏紫,就是人质。
她趁着“归宁”脱身走人,才是帮了女儿的大忙。
如果魏紫年纪尚小,她还要担心女儿落在周夫人手中吃苦,或者议亲的时候敷衍了事,现在亲事已定,出阁在即,一切都板上钉钉,她何惧之有?
裴夫人越说越来气,瞪着傻儿子数落:
“娘这些年昧着良心攒钱,总算给你攒下一份家业,还给你找了仙后做靠山,到头来全都是白忙活!你姑母就罢了,也是个可怜人,那个魏紫,就是个小白眼狼,裴显是她嫡亲的表哥,下那么狠的死手,她当初能害裴显,将来也一样能害你,你姑母回来我养着,就怕引狼入室,让魏紫钻了空子!”
外人都以为裴显是死在裴夫人手中,实则是魏紫下的毒手,为了闺誉无瑕,为了铲除隐患,为了在未来夫君面前装小白花,千里追杀,又嫁祸给裴夫人。
裴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岂肯吃这种闷亏?
裴煜也心生不悦,立刻激活传信石,叮嘱去江洲接人的仆从,让他们接裴惠的时候,一并把魏紫也接了,如果她不肯来,从此就留在江洲给周夫人做“女儿”,与裴府再无关系。
魏大小姐不认裴府是舅家,裴府也没她这种外甥女。
裴夫人犹不解恨,要学儿子强嫁攀娘子的手段,把归宁的小姑子也嫁了。
“你姑母只比攀娘子略大几岁,容貌尚盛,咱们家又不缺妆奁,我好好给她物色一个新夫婿,情投意合地过日子,气死魏家那个老王八!”
“……”
裴煜让人去接姑母,本意只是做做样子,结果出乎他的意料。
只隔了一天,裴惠就风尘仆仆地回到火羽城,去接她的仆婢、扈从、供奉乃至四匹拉车的白麋鹿,都累得东倒西歪。
这哪儿像是“归宁”,说逃难都轻了,像逃命。
江洲距离火羽城并不甚近,正常来回,要五日时间,裴惠这一行人,只用了两天。
疲奔的原因,是怕江洲魏氏变卦,半路追上来把人抓回去。
裴惠归宁,对她自己多有好处,对魏家主夫妇百害无一利。
魏家主伤的是体面和颜面,他夫人也少了一个挟制庶女的人质,本该一口回绝,不会轻易放人。
裴惠运气够好,裴府的人赶到时,魏家主不在家中,周夫人被十万两黄金晃花了眼睛。
一个风韵犹存的贵妾罢了,留在府里也是碍眼得很,哪比得上十万两黄金看着舒心?
裴惠也不多言语,半个时辰就收拾妥了行礼,带着两个陪嫁侍婢,登车走人。
魏紫不肯跟她归宁,也没有出门相送,态度漠然至极。
魏大小姐即将嫁入曲江白氏,是未来的家主夫人,有一个侍妾生母,一直都是她的暗伤,现在人走了,她庶出的身份就淡了,说不定还能以此为由,记在嫡母名下,提一提身份呢。
裴惠跟女儿一个心思,生怕魏家主返家以后变卦,派人追她回去,一路不眠不休,昼夜疾驰,只用了两天,就回到火羽城。
裴夫人领着一双儿女,亲自出府迎接小姑子。
她嫁进来的时候,裴惠已经嫁到江洲,姑嫂俩没见过几次面,也没什么龃龉。
唯一的不愉快,都在魏紫身上。
裴惠容长脸,肌肤瓷白,黛眉凤眼,削肩细腰,虽年过三旬,风华犹盛,身上穿戴的却很简素,就一身白锦裁成的襦裙,头上斜插着白玉步摇,见到裴夫人,红着眼圈喊“嫂嫂”,倾诉离情:
“别家十六载,归宁而来,父母却都不在了,兄长他也去了……”
“妹妹无须忧心,公婆夫君虽然殁了,我和煜儿还在,断不会让妹妹流离在外。”
裴夫人边说边拔下她发髻上的白玉步摇,扔在门前的石碣上,美玉应声碎裂。
“妹妹既然归宁,从此便是裴家的闺阁娇女,不用再做妇人妆容,锦澜阁已经重新收拾出来,妹妹且住着,有不合心意的地方,让人来云霞院告诉我,府中如今虽然不阔绰,也不似当年那般局促了……”
裴惠受宠若惊,没想到嫂嫂侄儿这么殷勤熨帖,忐忑心思一扫而空,目光落在杜小草身上,又瞥了一眼远处站着的吕文昭和秦佑安。
她知道女儿曾经想要嫁给秦佑安,真正是痴心妄想了,以她世家庶女的身份,正妃是肯定没份的,侧妃都难,多半是个贵妾。
做侍妾有什么好,比得上嫁到曲江白氏做少夫人?
裴惠当年迫不得已,做了高门妾,误了半生,侥幸脱身归宁,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看着收拾得富丽堂皇地锦澜院,半句刺都没挑,默然住了下来,每日去家祠,为父母兄长抄经祈福。
杜小草偶然遇到她,恭敬喊一声“姑母”,各自走开,并不多寒暄什么。
裴惠再和悦,也是魏紫的生母,魏紫不但得罪狠了裴夫人,也得罪狠了她。
裴夫人面慈心狠,无利不早起的人,绝不会在害死夫君以后,对夫君归宁的妹妹百般关照。
至多是面子情,眼下这般,殷勤体贴地忒过了。
偌大一座裴府,既是立身之地,也是精致牢笼。
杜小草觉得憋闷,面露郁郁之色,秦佑安很担心,扯着商议行程的幌子,入燕阁看她。
“你且歇几日,身体无恙了,我们就离开这儿。”
吕文昭呵呵阻拦:“别急嘛,见一见魏家主再走也不迟。”
杜小草忍笑。
裴惠当年为了救治重病的父亲,为了省下一副妆奁,无奈做了老鳏夫的侍妾。
时过境迁,裴府阔绰了,去接人的时候,直接奉上十万两黄金。
魏家主的夫人见钱眼开,收了黄金,遣了侍妾,毫不顾忌夫君的颜面。
这人放出来容易,再想要收回去,就难了。
杜小草猜测,魏家主为了挽回败局,重新把人弄回江洲,一定会带着魏紫过来卖惨,以女儿胁迫裴惠。
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只会适得其反,让裴惠更加坚定的留在裴府。
杜小草许久不见魏大小姐,魏大小姐却屡屡给她使绊子,趁此机会,大家好好说道说道。
她心情愉悦,要下楼去荡秋千。
秦佑安微笑,忽然抱起她,脚尖一点,跃出花窗,踩在窗外的一片竹林上,几次踩踏弹跳以后,稳稳地落了地,把她放到秋千架上。
杜小草荡漾片刻,目光落到他腰间的鱼吻笛上。【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