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小草心神激荡,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消融。
难捱的疼痛,不仅仅来自血肉肌肤,更多的来自神魂深处。
断舍离,怨憎会。
跟这具躯壳相连的恩怨纠缠,情仇爱恨,都随之融散在天地罡风中。
终于,她成了一副金光莹莹的美丽骷髅。
无忧无虑,无爱无憎,如水草飘忽,如琉璃易碎,美得让人心悸,悬浮在不知几万丈高的星空中。
神鸟涅槃,重塑肉身,重聚灵性。
它那副金光湛湛的粉色骷髅,最终在罡风中化为齑粉,附着在一颗闪着幽蓝光泽的星辰上。
以星为魂,以灵为体,她选中的本命星辰一丈丈收缩,最终缩成一丈方圆,还在继续收缩。
渐渐地越缩越小,显出一个妙龄女子的形状。
还是一副骷髅,幽蓝色的骷髅。
神奇的是,这副骷髅可以白骨生肉,五官迎风而现,转眼间恢复绝美容颜。
头顶也开始生出第一缕发丝,乌黑垂顺,长及脚踝,浩瀚星空下闪烁着淡淡金芒。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睁开眼时,脚下的人间星河依旧逶迤延绵,而她已经焕然重生。
云朵凝聚成的华丽霓裳,裹住了她婀娜娇软的身体,本命仙剑也幻化成一朵凤羽花的模样,花钿一般贴在她的眉心上。
……
村正小院里,杜小草躺在软塌上,眉间的灵纹陡然秾艳,从水墨花瓣变得灼灼耀眼。
但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秦佑安疑惑地靠近去看,杜小草却忽然睁开了眼,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公……公子?”
嗓音极低,近乎呢喃,却瞬间吸引了满屋围着她的人。
村正娘子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夸张地唏嘘:
“哎哟我的天老爷!小草姑娘,你可算醒过来了!都昏睡三天两夜了,再不醒过来,你的公子都要累晕了……”
她的嗓门奇大,听得杜小草满脸歉疚。
天大地大,没有规矩大,哪有让公子侍奉小丫鬟的道理?
秦佑安不以为意,让她先不要动,自己坐在塌边替她把了脉,确定没有大碍了,长吁一口气:
“应该是痊愈了,还记得为什么昏迷吗?”
杜小草摇摇头,心里却明白,跟春雷滚滚有关。
只炸响了一声,她就僵在原地,第三声就人事不省。
村正娘子咬定是山野精魅作怪。
“小草啊,你睡着了不知道,咱村周围的山涧里,冒出来乌泱泱多的精怪,都被神君劈杀了,只有几头命大的逃走了……”
东凫神君和东岳神君的“神战”,虽然遵照大胤仙朝的规矩,尽量避开了村镇凡人,在深山密林中进行。
但那么声势浩大的动静,怎么瞒,也瞒不住。
东岳神君废了,焦溪村的神庙也塌了。
姚村正召集村民商议,家家户户出钱出工出力,在收稻谷之前,修缮好神庙。
杜小草坐在床上,思绪纷乱,看起来呆呆的。
秦佑安不放心,重新替她把脉,问她:
“感觉怎么样?哪里还不舒服?”
他的嗓音低哑清寒。
这几日为了她的昏迷,他吃不香睡不稳,昼夜操心,眸下已有浅浅的青黑。
杜小草愈发自责,再三说自己无事。
喝了一碗村正娘子熬的安神汤,就不肯继续躺着,从软塌上坐了起来,要去院中看晚霞。
秦佑安答应了,搀着她出门。
颀长身影,几乎将她笼罩住,冰冷似雪的眉目间,噙着一抹春日特有的煦暖。
杜小草心情恍惚,浅浅的眩晕和伤感蔓延而上,直达眼底和心底。
那么好的公子,可惜不能是她的公子。
她不是赵云澜那种门阀千金,不是魏紫那般的世家闺秀,她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侍婢。
不能长相厮守,终有一日要断舍离。
如果妖鸟藏匿在她识海中的秘密曝光,他或许还会拔剑相向。
……
杜小草情绪低落。
秦佑安以为是她昏睡太久的缘故,让村正娘子做了她喜欢的美食,一样样摆在她面前的石桌上,还叮嘱她:
“每样吃一点就好,不可贪多,会伤脾胃。”
杜小草嗯嗯答应。
吕文昭看她这么快就恢复精气神,惊奇不已:
“你倒是命大福大,荥阳郑家的老东西都说你没救了,要给你灌妙昙药呢,幸好没灌,不然可惜了。”
杜小草疑惑:“妙昙药是什么?”
“一种续命的灵药,也是害人的毒药,灌下去以后,会透支你体内所有生机,女子容光焕发,男子龙精虎猛,但好景不长,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三两年,就会盛极而衰,佝偻枯瘪,很多人死的时候筋骨寸断,像蠕虫一样不能动弹。”
杜小草听得不寒而栗,“那还不如……一开始就死了呢。”
“有些人的命,握在别人手里,想死也难,也不知道被灌了妙昙药,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杜小草想想裴府和裴夫人,秒懂妙昙药的卑劣用途。
鸾修坊的女子一贯短命,多半也是被灌了药,透支了生机,只有绮年玉貌,没有后来。
贵人的宠婢侍妾,也有可能遭荼毒,被灌了这种药后,容颜更盛,活泼灵动,采撷时更恣意。
药效能持续几年时间,发作之时,主人早已情淡爱驰,更换新宠。
吕文昭看她脸色惨白,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描补道:
“你主子那么喜欢你,舍不得给你灌这种药,你就放心。”
“我的主子,是裴夫人。”
她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只要有利可图,什么药都敢灌!
秦佑安讶然瞥了她一眼,冷然道:
“明日我便派人去裴府,要回你的身契。”
杜小草讪讪,觉得自己不该那么直白犀利。
她人已经跟在秦佑安身边,裴夫人便是有她的身契,还敢来要人不成?
吕文昭也是这般想法,扬眉嗤笑她:
“傻丫头,你小心过头了,世家之间互赠侍婢的事,天天都有,只要人领走了,谁还管身契这种琐事。”
“随意是随意,规矩是规矩,身契要是这般无用,官衙何必多此一举?”
杜小草贫穷限制了想象力,把心底的忧虑和盘托出:
“那个白石粼,一直想把我买回去,在你们这碰了壁,万一去火羽城找裴夫人,拿着身契来讨人,怎么办?”
吕文昭呵呵:“裴夫人不敢,白石粼也没有这个胆量。”
真这么做了,就公然翻脸了。
杜小草涉及自身安危,不得不小心,嗫嗫分辩:
“这种事情,还是未雨绸缪的好,白石粼出身商贾胆子小,隔壁这位唐公子,看着笑眯眯,逮住机会就会咬人。”
她做了个“笑面虎”的搞笑表情,吕文昭却不笑了。
小丫头的担忧虽然无稽,却也不全是空穴来风,还是有那么一两成的可能。
他跟秦佑安对视一眼,秦佑安立刻召唤侍从,连夜去裴府拿回那张身契。【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