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溪村里，杜小草懵然不觉，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喊出了声音没有，头脑里充斥着妖鸟的清鸣。
她头一次听到这种鸣叫声，恍若仙音，悦耳又震撼心神。
妖鸟涅槃，面对九天十地，山河社稷发声第一声初鸣，宣示自己的新生。
东凫群山震颤，焦溪神庙外的老榆钱树也再次显示神迹——
满树枯黄的榆钱叶子忽然返青，从大叶收缩成小叶，变回春日榆钱形状，又在围观村民的目瞪口呆中，变成了金灿灿的铜钱，哗啦啦随风飘落。
捡钱啦！
人群疯了一般地涌过去，呼朋唤友的动静响彻全村。
入村的贵人们，并没有参与这场争抢，随意捡起几枚，看个稀罕就罢了。
他们都是贵人，岂会把区区几枚铜钱放在眼里？
便是他们的扈从，也都是见惯了金银珠玉，对焦溪村民哄抢争夺的囧态指指点点，奚落讥诮。
村正气得大骂：“这是神君赐给大家的赏钱，不要抢，都能捡到！”
当初曝出裴府买丫鬟的后巷马婆子，斜着眼冷笑：“谁家往外撒赏钱，不是喜欢看人满地哄抢，图个热闹喜庆？咱们不争不抢，神君还以为咱们瞧不起他给的赏钱！”
这话好有道理，村正无言以对，干脆也加入哄抢行列。
一甲子前，老榆钱树也显示过这样的神迹，大家围在树冠下捡了整整一天的铜钱，这一次不知道能持续多久，总之闷头捡就对了。
家家户户都抬着大竹筐来来回回，男女老少只要能走动路的全上阵，包括病恹恹的金氏和刚回村的杜宝儿。
金氏看着满地金灿灿的铜钱，喜得浑身发痒，这真是瞌睡送枕头，老天爷都偏帮她。
真下手去捡的时候，却总是扑空，别人都捡了几大筐了，她这边还没填满筐底。
杜小草也去捡钱了，在人群外慢吞吞地捡，能捡多少是多少，她现在大小算个小财主，铜板不能让她疯狂。
疑惑的是，她捡到的铜钱跟旁人不太一样，别人是淡金色微微泛绿的光板铜钱，她是雪色铜钱，拿在手里仿佛寒冬腊月拿了一块冰，寒极入骨。
明明躺在地上的时候还是金色的，被她捡起立变雪色，她随手递了两枚给一个头顶扎着小揪揪的女孩，那铜钱又变回了金色。
杜小草哦豁，不再纠结，埋头捡了起来。
一直捡到天光大亮，东方第一缕霞光浮现，老榆钱树渐渐收了神通，铜钱不撒了，树冠上的叶子也没了，光秃秃仿佛一夜入了寒冬。
村正跟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商议，要家家户户把捡到的铜钱捐一部分出来，铸成一尊鼎炉，摆在神君仙祠内，日夜祭祀香火。
绝大部分村民都同意了，唯二不肯的两人，一是后巷马婆子，二是金氏。
马婆子青年丧夫，老来丧子，守着一个病弱的孙女过日子，出了名的刻薄吝啬，牛马从她门前过，不留下一泡粪蛋就跳脚咒骂，顽童摘了她屋檐下的冰溜子，也会被追打，想从她手里抠出钱？
没门！属貔貅的，只进不出。
金氏的理由更充分，她全家上阵一宿没睡，捡到的铜钱只有旁人的十分之一，满打满算就一筐，舍不得捐，还得留着给她的龙蛋儿子缴学费呢。
……
杜小草这边，趁着夜色出了门，前往新落成的东凫神君庙捐钱。
天空月明星稀，照得地上恍如白昼，庙门外的空地上，蜂巢一样摆了十个大竹筐，装满了村民捐赠的铜钱。
杜小草从芥袋中取出自己捡到的两筐白钱，里面夹杂着三分之一的金色铜钱，捡钱捡到尾声的时候，便是她也捡不到白钱了。
没怎么忧虑，她就把白日捡到的两筐铜钱，不分颜色的全部捐了出去，这种诡谲的邪财，她不想留在身边，她也不缺两筐铜钱。
陆陆续续的，又有村民过来捐赠，哗啦哗啦的铜钱摞在一起，没谁留意钱是什么颜色。
按照村正宣布的规则，这场捐赠不记名，全凭心意。
哪怕你趁夜来偷一筐回家，也无人追究，至于东凫神君追不追究，那就信则有。
神迹在前，不信的人几乎没有，一贯鄙夷淫祠的贵公子们，都有人恭恭敬敬地捐赠。
锦衣少年白石粼也捐了十几枚，他的表妹宋依瑶一枚都没捐。
铸造鼎炉不是容易的事，大胤律法明文规定，百姓熔铸铜钱铸物，数不过五，一次最多只许熔铸五枚铜钱。
即便执行的不甚严，少量熔了可以，海量肯定惹麻烦。
但榆钱树上落下的铜钱，都是光板钱，没有“大胤通宝”的铭文，不算真正的铜钱，无法在市面上正常流通，非常适合给神君铸造鼎炉。
一般来说，这鼎炉十天半月甚至半年才能铸造出来，但有神迹显现，只过了一晚上，金湛湛的四方鼎炉就耸立在神君庙外。
高三丈，长宽各一丈，麒麟腿柱，玄武镂文，高大恢弘，工艺精湛绝伦，正面还镂刻了东凫神君的塑像，跟村人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只凭村民捐赠那几筐铜钱，铸不成这么大的鼎炉，村民惊讶的发现，他们留在家中的铜钱全都不见了，捐赠出去的铜钱却回到了家中。
金氏气得嚎啕大哭，她和马婆子一个钱都没捐，现在一个钱都没留。
杜小草看着重新回到院子里的两筐白钱，暗道这位神君也是个妙人，这个办法也是极好的。
据村里的老人说，一甲子前，老榆钱树也撒了一天铜钱，那是白天，村民奔走相告，喜极而泣。
当晚，有神灵入梦讨要香火纸钱，村民嗤之以鼻，入山祭祀的人寥寥无几。
隔天，那些铜钱就变成了纸钱，只有遵照梦中约定祭祀的那户人家幸免。
杜小草好奇地问村正娘子：“当年祭祀的那户人家是谁啊？”
“我公公婆婆呗，傻人有傻福，得了那些铜钱，买房置地，没几年就把日子过好了！”
村正娘子说得无比自豪，杜小草莞尔一笑，那位神君这么一折腾，庙中的香火更鼎盛了，连那些公子小姐都纡尊降贵，入庙祭拜祷告。【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