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晖镇,算是何天遥飞升上清微界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类聚居的城镇。虽然是个镇,但却颇有大城的气势,外围城墙高耸,内矗大楼广厦,十分繁华。大街宽道,车水马龙;市井小巷,摩肩接踵。即便是禹馀界的一域都城,也不过如此而已。
“没想到一个镇居然这么热闹!”何天遥兴奋不已,左顾右盼。
颜子召赞叹道:“常闻玉阳洲百姓富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奇怪,一个镇本不至于如此啊!”高廷舜纳闷不已,“梁妹妹,你曾几何时见过这般拥挤的镇?”
梁若媞猜测:“怕是镇中有什么大事?”
高廷舜笑道:“热闹也是好事。如果在此处将药品买齐了,就省的再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买什么药品?”何天遥好奇地问。
“倒买倒卖也是一个来钱的法儿,不是吗?因为战事之故,我们好些时日没赚着钱了,这次来了玉阳洲,总得捣腾些东西回去。”
“回去?去哪儿?”
“怎么,梁妹妹没和你说吗?”
梁若媞接话道:“是这样的,我已经和高姐私下商量好了,既然闲风原战事即将停止,我们打算重操旧业,还是回去采药,贩往琅苍洲。再说了,校尉大人交代的任务完成了,总得有人回去复命才行。”
“那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梁若媞轻咬下唇:“我和高姐身上总共也没多少钱,花完之后,寻个地方胡乱休息一夜,明日就上路。”
“这么快?那你们还得穿过黄云岭山区原路返回?万一再被神炎军守卫抓住怎么办?”何天遥有些担心。
“不会的,我们这次从山北绕回去,只不过多费些时间就是咯。即便遇上守卫,也是琅苍洲的守卫,不要紧的。”
何天遥点点头。
高廷舜看了看梁若媞,又看了看何天遥,叹了口气,替梁若媞问道:“何公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么?你也是个采药之人,要说黄云岭附近,就数闲风原药材又多又值钱了呀!”
何天遥笑了笑,婉拒道:“其实只是樊校尉误以为我是个采药人罢了。我下山来是为了寻人的。”
“哦?那你可知道要寻的人在何处?”
“不知道,走到哪儿就寻到哪儿呗。”
高廷舜继续劝道:“既然如此,你的衣、食、住、行都得花钱不是?寻人的话也得花钱。你可以先和我们一起采药积攒些钱财,我和梁妹妹也会鼎力相助的。”
“这……”何天遥的确身无分文,不,他连清微界的钱长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他以前也万万没有想到,飞升至清微界之后,居然还要为吃饭花钱而害愁。
高廷舜又想起一事:“对了,樊校尉答应过我们‘事成之后,大大有赏’,你连奖赏都不要了吗?我记得你还有把宝剑在樊校尉那儿呢!”
颜子召闻言笑道:“‘大大有赏’?军队里的人都很抠门的,我劝你们还是别抱太大希望为好,想当初……哎哟!”他话没说完就被高廷舜在腰上狠狠拧了一把。
梁若媞道:“高姐,何公子心意已决,别再为难他了。何公子,你我有缘无份,终有一别,不如就此道声珍重。你的救命大恩,只有将来再报了。”
离别总是伤感的,何天遥挤出一丝笑容,向两人拱手:“二位珍重,后会有期。”
梁若媞和高廷舜一起还礼。在转身的刹那,梁若媞眼睛发红,鼻头发酸,强忍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高廷舜则连连摇头轻叹,为梁、何二人感到可惜。
“二位且慢!”颜子召忽然喊道。
梁若媞回身的同时顺势抹去了泪痕。
“不知二位是否一定要回闲风原,或是一定要去领那份‘大大有赏’?”
梁若媞和高廷舜对视一眼,不知颜子召此问何意。
“不去采药,如何谋生啊?总不见得餐风露宿?”高廷舜苦笑。
“唔……”颜子召习惯性地摸起了下巴,“如果二位不嫌低贱,我倒是有个好营生。”
“什么营生?”
“此事现在还不好说。这样,反正你们还要去置办货物,今晚酉时,就在此处会合,到时我一定给二位一个答复。先告辞了!”说完,他就一溜烟跑远了。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究竟是什么营生?弄得神秘兮兮的。”高廷舜道。
何天遥道:“我也很好奇。”
梁若媞问:“何公子,那你现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集市上逛逛?”
“也好,劳烦二位带我去开开眼界。”
稍微一打听,三人就找到了集市。晓晖镇的集市位于镇南的一片广场上。这片广场是专门为集市所建的,所有的摊位都垒砌了一丈宽的石台,除去供人走道的空档,共有摊位两百来个,算上广场外围一圈密集店铺,商家达到了三百之数。这个数目,对于一个边陲城镇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往往越靠近边境的地方,集市就越是热闹。”梁若媞解释说,“更何况黄云岭地域物产丰富,三洲交界,又不用跨海越洋,往来全都是旱路,这般熙熙攘攘也属正常。”
高廷舜道:“我们
常去的琅苍洲度南镇也热闹,但和这儿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梁若媞指着一个个摊位的石台:“这显然是和城镇的大力扶持脱不开关系。只能说,玉阳洲的大司徒比琅苍洲的更在乎商业。”
何天遥道:“若是颜兄真的能建议一个好营生,我觉得你们二人留在这里胜似回闲风原去。不瞒二位,头一次见着你们,我还以为是哪里召来的乡野村姑呢。”
梁、高二人哈哈大笑。高廷舜道:“每日采药,草行露宿、栉风沐雨的,难免如此。赶上闲风原战事,我们还得去远处采药,风吹日晒、跋山涉水,还指望能有多好的相貌?我跟你说,如此折腾之下,梁妹妹依然是个美人儿,要是落得个定处好好休养些时日,想必更是出水芙蓉、饮露芭蕉。”
“高姐真是过奖了。”梁若媞道,“说到芙蓉,这次得进一点儿芙蓉膏,一来不愁没有销路;二来也可以给自己的脸涂一涂。”她边说边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荷包,打开后,向掌中倒出一些黑色的碎屑。那碎屑像是煤渣,黑亮亮的,但不会把皮肤也染黑。
“那是什么?”何天遥心生疑惑,好奇地注视着。
梁若媞轻轻掂了掂:“高姐,我就剩这么点儿了。你呢?”
高廷舜也拿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倒出了同样的“煤渣”:“我剩的也不多了,一两左右。”
正巧,不远处就有一个小摊卖水粉和首饰。梁若媞走了过去,将“煤渣”撒了一半在摊位上摆着的一块圆盘上。圆盘上面垫了一层油纸,边缘还穿着几根粗麻线。
“三钱。”摊主热情地问,“姑娘要点儿什么?”
何天遥可以肯定了,那“煤渣”就是清微界的钱币!
梁若媞问摊主:“你不用称就知道是‘三钱’吗?”
摊主笑道:“老生意了,练得一看便知。姑娘若是不信,我称给你看看,若是差一分一毫,你买什么我都不要钱。”他拿出一杆秤,先将油纸小心翼翼地托着“煤渣”放在一旁,然后用秤头的钩子勾住圆盘的粗麻线提了起来,给梁若媞看了看。这叫“平秤”,意思是只有秤盘时,秤干刚好横平。他又把“煤渣”放回了秤盘,轻轻一拨秤砣,秤砣“听话”地滑了一小段,分毫不差地停在了三格的位置。这时,摊主压杆的手已经放开了,秤杆依旧稳稳地横平。
“果然是个老卖主。”梁若媞称赞道。
“姑娘也不差呀,随手一撒,就撒得如此精准,我看你也是个生意老手?”
梁若媞淡淡一笑:“我要买二十斤芙蓉膏,十斤牡丹粉。”
“好咧!”摊主将“煤渣”倒进了一个大布袋,然后麻利地为梁若媞包好了所需之物。
区区一小撮“煤渣”,竟然换来了三大包妆粉,何天遥觉得很不可思议。
离开摊位之后,何天遥再也忍不住了,哪怕被人怀疑或笑话,他都得问清楚:“梁姐姐,你刚才付的钱,就是那一小堆黑渣,叫什么?”
“你师父连这个都没教过你吗?”梁若媞诧异道,“就这么放你下山闯荡,他的心可真大!”
何天遥尴尬地笑道:“可能是因为山中根本用不上那玩意儿,所以师父才忘记了。”
梁若媞倒了一点儿“煤渣”在何天遥的掌心:“这叫黑珀粒,是天下八大洲都流通的钱币之一。”
何天遥近眼细观,那一粒一粒的碎渣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晶莹,比起“煤渣”,更像是碎裂的烟水晶。“小小一撮黑珀粒,竟然能买那么多东西!”何天遥自言自语地感慨。
“当然了,黑珀可是唯二能够铸炼储物法宝的材料,自然珍贵。”高廷舜道,“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修真之人太多,人人都想要储物法宝,不论开采出多少,都是杯水车薪。”
“没错,偏偏铸成的几率也很低。”梁若媞补充道,“如今除了高权巨贾,已经没人舍得尝试铸宝了。即便要铸,也得花大价钱请得名匠方可。”
高廷舜又说:“就算是名匠,也是十毁八、九。”
“如果一、两次就铸成的话,是不是就赚大发了?”何天遥道。
“那是当然,别说一、两次,就是四、五次才铸成,也大有赚头。可是,连续失败十几次的情况都是家产便饭,若是不走运失败个二十几次,那可真是赔得血本无归,还不如一开始就花钱买成品,虽然贵,但至少买个安心。”
梁若媞道:“没错。我听说有的名匠就是这样,先铸好成品放着,等有人花高价来请,就直接卖成品与他,然后再用所得之钱继续铸炼新品。如此用自己的钱铸炼,铸匠的心态也更平稳一些。心态平稳,就更容易成功。”
“有意思。”何天遥现在终于明白,当初梁若媞听说他有储物法宝后为何那般惊讶了。其实陵光界广阔无比,只用来储物的话不知能装下多少东西,等于是个无限大的储物法宝。若是让梁若媞知道此事,恐怕她要惊得连下巴都掉到地上。
不过,梁若媞和高廷舜刚才说的话中,有两处让何天遥感到好奇,于是他问:“梁姐姐,刚才你说,黑珀粒是‘流通的钱币之一’,意思是还有其他的钱币吗?”
“是的。黑珀粒之下还有黑珀粉,之上有黑珀
块,再往上还有黑珀柱。其中黑珀粉质地最差,十两黑珀粉才相当于一两黑珀粒。黑珀块是天然形成的质地最纯的黑珀,单块的重量是一两,一块黑珀的价值等于十两黑珀粒。黑珀柱则是经过初步提纯并且拥有固定形状的黑珀,比天然黑珀质地更纯,一节黑珀柱与黑珀块的价值比较也是以一当十。因为黑珀柱呈固定大小的方形,故而可以用金丝绳窜起来,最长的黑珀柱有十节,称为‘一根’。分割使用时只要将金线切断即可。”
何天遥点点头:“全都是满十进一,挺好记。”
梁若媞继续说:“所以黑珀粉、黑珀粒、黑珀块、黑珀柱全都是钱币。除了黑珀之外,还有白珀,各个种类都和黑珀一样。你瞧,那个人用的就是白珀粉。”
何天遥循向望去,旁边的摊位前,一人正在用白沙一样的粉末买东西。联想到刚才高廷舜的话,何天遥猜测:“莫非白珀也是铸造储物法宝的材料?”
“正是。黑白双珀,两者都弥足珍贵。只是铸炼时要分清楚,不可混用。”高廷舜道。
“如果混用了会如何?”何天遥打破砂锅问到底。
“就全都糟蹋了呗!成为一堆废土。”
“啊!那就太可惜了。”
随后,何天遥跟着两人在集市内兜了好久,两人也逐渐买足了要带回琅苍洲的东西。没有储物法宝确实很不方便,走出集市时,两位女子的背上皆是大包小包的,看着都觉得累。
看看日头,离约定的酉时还早。梁若媞提议:“我们先去寻个客栈落脚,剩下的钱再置一桌酒菜,就算是大家的离别酒。”
“那估计就剩不下什么钱了。”高挺顺提醒道。
“剩不下也无妨,反正回去都是山道野路,哪有地方给我们花钱?”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客栈,三人却傻眼了,客满。他们辗转于晓晖镇内,大小几家客栈都去了,无一不是客满。客栈无空房,那就只有求借民宿了。遗憾的是,这个方法也行不通,似乎整个镇上所有的房子都住满了人。
三人直寻得精疲力尽,问得口干舌燥,直到日薄西山,依旧没找着可以过夜的地方。眼见酉时将至,三人只好先返回与颜子召分别之处。路上,梁若媞抱怨道:“这叫什么事?我还从来没见过一个镇子挤下这么多人。”
“进镇之前,我就看见了好几座帐篷。我还当他们是穷得住不起客栈,感情是有钱花不出去呀!”高廷舜道。
何天遥判断:“如果一直有这么多人,这个镇子恐怕早就变成大城了。必然是最近有什么事发生。”
来到街口,老远就看见颜子召已经到了。看见三人之后,他欣喜地跑了过来,口中喊道:“成了,成了!”
梁若媞问:“什么成了?”
“先别问那么多,你们快随我来!”
三人跟着颜子召拐弯抹角来到了镇东,在通向城门的主街上,颜子召领着三人进了一家大酒楼。酒楼中人声鼎沸,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店掌柜是个白胖的中年女子,看见颜子召进门就赶紧迎了过去,上下打量着梁若媞和高廷舜,问道:“这两位就是你说的两人?”
“正是。”颜子召笑道,“看看,还可以?”
白胖女子点了点头:“可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苦。”
“嗨,这个你放心。她们都是采药者,经得住辛苦。”颜子召替两人拍着胸膛保证。
几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梁若媞愠道:“颜公子,你这是何意?莫不是把我们俩卖给青楼了?”
颜子召和女掌柜愣了愣,然后齐声大笑起来。颜子召安慰道:“放心,这家‘凤鸣阁’可是镇上最上档次的酒楼,我与掌柜是旧识。她这里正好缺人手,我就把你们俩推荐给她了。”
女掌柜道:“酒楼里的营生虽然辛苦,但我绝不会亏待你们的。工钱按月付,每月一块黑珀一块白珀,如何?”
梁若媞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激动,看了高廷舜一眼,高廷舜的眼神同样如此。梁若媞问:“等一下,是一块黑珀或一块白珀,还是一块黑珀和一块白珀?”
“‘和’。就是每月两块珀。”
高廷舜又问:“是每人两块,还是两人两块?”
“当然是每人两块。”女掌柜道,“怪我,说得不清楚。你们两人的工钱是每人每月两块珀,宾客们的赏钱你们也自己留着用,不必上缴。哦,对了,如果是忙碌的旺季,我每月付给你们双倍工钱,如何?”
梁若媞和高廷舜齐齐咽了下口水,频频点头。每月足足两块珀啊,若是采药去卖,恐怕一整年也赚不出这个数。如此高的工钱,不答应那就是傻子。
“看你们拿的东西这么多,随我来,最上层的两间空房拨给你们住。”女掌柜领着欢天喜地的两人上了楼。
颜子召笑眯眯地看着三人的背影,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何天遥:“怎么样?我给二位姐姐安排的营生不错?”
何天遥也笑道:“呵,我刚下山不久,并不清楚两块珀究竟有多少价值。不过我能肯定一点,”这时,颜子召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然后何天遥一躬到底,“你一定花了不少钱?我替两位姐姐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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